“老二，这女娃你到底是从哪搞过来的嘛。”
被叫老二的男人缩在副驾驶位上，闻言先是转身看了一眼坐在后座不声不响的小孩。
小孩看上去大概四五岁，身上穿着儿童款羊绒驼色高领毛衣裙，没二两肉的腿上套了双被擦得过分干净的马丁靴。
小姑娘的五官精致漂亮，却没什么鲜活气儿，还有一头发量发质能让当代青年嫉妒的乌黑长发。
然而，这头细心养出的健康黑发却造型全无，被皮筋乱糟糟固定在脑后。
糟乱的毛配上精致的着装，怎么看怎么违和。
女孩宛若听不到前面的交谈声，一直低着头垂着眼，长翘的睫毛在白嫩的皮肤上投下一片阴影，如果不是她的胸口还在微弱起伏的话，简直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形工艺品。
老二正这么想着，下一秒就看到这崽子突然面无表情抬起头，一双没有情绪的桃花眼就这么和他对上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女娃今天的眼神有些邪性。
像是在寻找他的弱点，随时准备将他一击毙命一样。
……错觉吧。
老二心虚，轻轻抽着气回神，小声答道：“那哈子在超市垃圾站门口，我看她身边没人就抱咯！哪个晓得是个病娃儿嘛……”
现在想想，这娃娃被拐了也不哭不闹不会说话，眼神也不对焦，明显有病啊！
但还是会吃会喝，问题不大……才怪啊！
一天前，小孩忽然浑身抽搐，好不容易缓过劲，然后死活不吃东西了。
他们是做拐卖生意的，可没想害死人啊！
当然，也不会多出钱去治她。
“你这手就啷个闲？！我们这一批货本来就不差这一个……现在好咯！”司机不愿多说：“等哈你找个地方把她放着吧，能不能活就看她的命咯。”
“还好我看她穿的好看，换下来的都留着，现在也都给她换上了……如果她父母能找到，也算给自己积点阴德，娘的，就不该贪！”
好端端坐在后面的瑜路凡眨巴眨巴眼，皱了皱鼻子。
嗯……听不懂。
不是语言不通，只是这些没头没尾的词凑在一起实在令她迷茫。
——在一分钟前，她还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灵。
一分钟前，瑜路凡正带领自己的小弟们在神梦泽狩猎，下一秒眼前就一黑，黑暗里只看得见一个小小的光球。
通过短时间的接触，她了解到小光球在向她求助。
可小光球实在太弱小了，小到马上就要消失，弱到连愿望都没办法表达清楚。
理所当然，也没给她带来关于这个世界的有用信息。
瑜路凡到现在也只知道自己似乎是需要去找一个人类，那个人类似乎对小光球很重要，小光球却因为不可抗力离开了那个人。
是谁？在哪？
小光球没说清楚，只留下几乎没什么意义的记忆碎片后消失不见了。
瑜路凡的直觉告诉她，如果她不去帮小光球完成愿望，她将会失去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她的直觉向来好用，特别是在危机预测这一块，在神梦泽帮她赢下了不少战斗。
只要完成了小光球的愿望……应该就能回神梦泽了吧？
瑜路凡掀起眼皮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这里空间狭小，破破烂烂的，没有神梦泽里高到可以帮助她狩猎的草丛。也没有河流，树木……更没又漂亮的鲜花。
总之，难看。
瑜路凡眼睛一撇，幽幽叹了口气，原本木偶般僵硬的小脸瞬间生动起来。
她又往左右看了看，发现半透明板板外有好多五颜六色，长着两到四只眼睛的大怪兽，时不时发出吼叫声，像是下一秒就要朝她扑过来似的。
看起来战斗力不错。
瑜路凡思考着将它们收入麾下的可能性。
“叭——”巨兽的嘶吼声忽然近在咫尺。
瑜路凡一惊，看向声源处，倒吸一口凉气。
天！
左边那个人类竟然按一按那个圆溜溜的东西就能发出怪兽的叫声！
瑜路凡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得出这头大怪兽是这两个人类麾下的劳力，而她，正位于怪兽身体里的结论。
这怪兽也太大了吧！
比瑜路凡每次和隔壁部落打架都要经过的龙坑里的大龙还要大呢！
瑜路凡抬起胳臂，动了动新身体的手，默默估算自己将两人一兽暴力镇压的可能性有多大。
然，结果并不如愿。
这只手的手腕绵软，指节僵硬，光是动一动都已经很吃力了，小姑娘不由眉头紧锁。
……人类幼崽都这么弱吗？
瑜路凡沮丧地放下手。
她，神梦泽里最强的首领，第一次体验到了虚弱的感觉。
瑜路凡又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没有找到熟悉的触感，不甘心地舔了舔牙齿，再次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锋利的爪子没了，尖锐的角角和牙齿也没了。
瑜路凡：我已经是个废物了。
自我怀疑好一会儿，瑜路凡晃了晃脚丫。
罢了，来都来了，正如狌狌长老所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她诞生的第一年就问过狌狌长老，为什么总念叨这句话。
狌狌告诉她：“不是我爱念呀凡哥，这是我的设定。”
瑜路凡：“设定？”
狌狌闻言叹道：“就是那种，我一打架就会自动触发的语音……狌身在世，总有几分.身不由己啊。”
“为什么我没有？”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爹……不是，就那个人…怎么说呢…哎哟，这种东西不重要，并不影响你的强大。”
瑜路凡很给面子换了个方向提问：“身不由己是什么意思？”
狌狌斟酌答曰：“就比如老大您有一天，由于一些原因必须去做一些事情，没办法拒绝，就是身不由己。”
“哦~”瑜路凡晃了晃耳朵：“那船到桥头自然直说的是什么？”
“哈哈，”狌狌：“比如我们阵营战，打不赢对面——”
瑜路凡无法理解：“有我在，我们怎么可能会输呢？”
狌狌深吸一口气：“……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
“好吧，你继续。”
“我们打不赢，但又不得不打，这个时候就躺平装怂，等待契机到来，逆风翻盘。”
狌狌铿锵有力：“然后，狠狠骑在对方脸上日他们。”
“这，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瑜路凡悟了，她现在就是身不由己+船到桥头自然直。
瑜路凡不再纠结。
瑜路凡躺平，两只小手交叠放到肚皮上，晃了晃小短腿，开始思索一会儿船直了该怎么日他们。
不久后，车停在了一个体育场外面。
老二下车，打开后座的门，看到小姑娘安详去世般的姿势微微一愣，接着在司机的催促下将小孩抱了出去。
“快去！这里今天好像有什么活动，一会儿散场说不定能给人牵走也算她命大……记得躲监控。”
瑜路凡按兵不动，趁机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建筑。
银灰色的建筑异常高大，不知用的什么材料，有些地方歪歪扭扭竟然不会倒塌，在它面前瑜路凡就是沧海一粟。
神梦泽也有遮风避雨的房子，和这种又高又大的却相差甚远。
要是这大房子能搬到神梦泽做营地，那该多牢固啊，小姑娘微微叹了口气，很快提起精神观察环境。
老二正快步往场馆后头绕去，丝毫没注意到小姑娘观察完环境后看向他脖子的眼睛。
瑜路凡费解，这个人类看起来好大一个，怎么这么蠢呐？
脖子是战斗中需要好好保护的部位，就这么露在外面可是很危险的。
要是在神梦泽，他肯定长不到这么大的，早被敌对部落宰掉了。
瑜路凡觉得桥头的船，直了。
男人还在快步往前走着。
瑜路凡磨了磨牙，缓缓张开嘴，对准他的脖子正要一口咬下——
三米外的大房子内忽然爆发出剧烈掌声和欢呼，一层漂亮的金雾瞬间将房子罩住。
小崽子张着嘴仰起头看着熟悉的金雾，被吸引住心神，忘了下嘴。
——这是常年笼罩神梦泽的雾。
狌狌说过，神梦泽中的所有生命都诞生于金雾之中，如果金雾消失，它们也将不复存在，包括她在内。
瑜路凡看到场馆门口的牌子上写了几个字——mos春季保级赛。
瑜路凡疑惑歪头，什么意思？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男人就到了地方，瑜路凡被放到地上，失去了动口的机会。
老二匆忙从衣兜里掏出几袋小饼干和几颗糖果放在瑜路凡脚下，见她傻兮兮张着嘴望房子的模样，摇摇头。
多漂亮一女娃，怎么就是个傻的呢？
他叹了口气后转身猫着腰走了。
瑜路凡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哀悼逝去的机会，扁扁的肚子就发出‘咕咕’的声音。
她揉了揉腹部，一种从未有过的翻滚冲撞感从里面传来。
低下头，瞧见地上摆着的一堆小块块小球球，这具身体的本能让她瞬间口舌生津。
这似乎是……要让她吃的意思？
神梦泽的生灵从不用进食。
瑜路凡是从小光球的记忆碎片里了解到这个概念的。
小姑娘沉思片刻，将头发挠得更乱了些，举起小球球，试探地张开嘴：“嗷呜。”
两侧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
最终，瑜路凡把小球球吐了出来，面无表情得出结论：
“难吃。”
她又拿起地上长长的小块块，咬了一口。
小块块发出阵阵‘嘎吱’声，却怎么也撕不下来，一点味道都没有。
瑜路凡把块块拿出来，‘呸’了两声，揉了揉肚子说：“不吃这个了，等我找到好吃的，再请你吃香喝辣。”
随即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金雾，连忙抬头去寻找，却发现大房子重新成了灰灰的模样，金雾早已无影无踪。
瑜路凡很失落。
“咕……”肚子也很失落。
“喵~”一道声音从低处传来。
瑜路凡低下头，看到一只浑身毛发长又多的橘色生物，一双绿色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她手里的块块，大尾巴像蒲扇一样甩啊甩。
长得有些像朏朏小弟，叫声也像，但是没有朏朏好看。
——朏朏是她麾下的医师，负责治疗每次在战斗中受伤的小弟，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跟在她屁股后头打转。
想起朏朏，瑜路凡对这只橘色生物多了些亲切感。
“你想要这个吗？”瑜路凡蹲了下来，认真科普：“这个不好吃的。”
橘色生物点头：“喵~~”
瑜路凡是个慷慨而宽容的老大，见劝说无效，便将东西推到了大橘面前：“好吧，给你。”
大橘感谢地叫了两声，叼起食物，灵动的大眼睛一转想到了什么，又重新放下食物，冲着瑜路凡：“喵~~~”
瑜路凡疑惑地看着它。
大橘抬起自己的爪爪，摁在饼干上，低下头用自己的獠牙扯住外包装，用力一扯。
“撕拉——”
里面的饼干暴露在空气中，大橘看了人类幼崽一眼，低头叼起一块吃了起来。
瑜路凡看了看橘色生物，又看了看地上剩下的小块块们，右手握拳一锤左掌：“哦～”
她悟了。
“我记住你啦，以后被欺负就来找我，我可以帮你，”说完，瑜路凡学着大橘的动作，用牙撕开了一包，捻出一片，试探着伸出舌尖碰了碰。
从未尝过的味道在舌尖晕开，感觉并不难受，让小崽子不禁又咬了一口，认真咀嚼。
大猫听不懂这句话，却能感受到她的善意，见人类幼崽一片接一片吃了起来，大橘欣慰点了点头，叼着自己的那份，带着教会幼崽进食的骄傲，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了。
……
瑜路凡吃完后才发现橘色生物已经不在了，有些失落。
可她很快又被忽然喧闹起来的大房子吸引了注意力。
瑜路凡看过去，发现成群结队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的面部表情丰富，有愤怒有失望，也有兴奋和开心的。
然而，吸引瑜路凡的其实是这些人头顶上或浓或淡、或驳杂或纯正的金雾。
——在神梦泽，大家头顶也有这种金雾，实力越强的雾气越浓，颜色越正。
比如她，颜色就贼正呢。
瑜路凡还发现，那些头顶雾气稀薄驳杂的人都分群围着雾气较为浓厚的人，神情很是狂热，很像每次战斗结束后她的小弟看她的表情。
而雾气浓厚的人也是几个几个抱团，还穿着同样的衣裳，相同衣服的人中又有一个头顶的金雾最为浓厚，明显是一个群体的领头人。
外围这些人手里都举着各种各样的板板，上面写着奇奇怪怪的字。
什么‘州神我要给你生猴子’、‘太阳在天上，joker在心里’……
他们人多势众，瑜路凡小心翼翼藏住现在弱弱的自己。
不一会儿，大房子前的人便逐渐散去。
瑜路凡扶着墙偷偷摸摸探出那颗像是顶着鸡窝的小脑袋，警惕地瞟向大门口。
这时，又有几个穿着相同衣服的人走出大门，他们周身气压低沉，似乎遇到了很不好的事。
头顶上的金雾比先离开的那些也要淡了许多。
……嗯？
瑜路凡皱了皱鼻子，眯起眼睛，暗中观察。
这么稀薄的金雾，颜色怎么会和她在神梦泽时所拥有的这么像？
正巧，那边一人转了身，背对着她，统一服装上印的巨大图腾就这么闯入她眼中。
小姑娘不由睁大了眼，这不就是小光球为数不多记忆碎片里出现过的图案嘛！
难道小光球要找的并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群？
再看那群人类丧丧的样子……
原来如此。
悟了！
她，瑜路凡，神梦泽最强首领，此行任务是帮扶弱小。
所以，就算来到这，她也注定是要当老大的！
想做老大第一步需要做什么？
当然是收一批小弟啦。
瑜路凡将地上吃剩的小球球一把捧起，顶着花脸鸡窝头，雄赳赳气昂昂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