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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审(上)(1 / 1)

凉玉抬起满脸泪痕的小脸儿来,上上下下用目光检查着他:“凤君,你的伤都好了么?”他忍俊不禁,点点了她的鼻尖:“你看本君哪里有不好的样子?倒是你,弄成这个模样。”凉玉这才赧然擦去眼泪,理了理乱七八糟的长发,“我……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你在青瓦洞养伤,我没法联系。”凤桐“咦”了一声,从她枕下摸出那只线织的白鸟来,转眼化成了真的鸟儿,正在他掌心里缩着,用两个翅膀盖住脸:“没法联系,芳龄是死物么?”芳龄蹦了两下,怒发冲冠地瞪着她。“原来你送芳龄来,是这个意思……”她喃喃,又念及自己埋在心中的小心思,脸臊得通红。凤桐气极反笑:“不然呢,难道是给你解闷,给你观赏,给你拿着玩的?”他伸手将芳龄收回袖中,“芳龄有错,难逃责罚。”袖中的鸟儿挣扎了一下,“咕叽”地叫了两声,谁知凉玉睁大了眼睛,惊喜地看着他的衣袖:“咦,原来你会叫!”“咕叽咕叽!”似是不满,那鸟儿又挣扎了起来,凤君按住袖口,笑道:“当心,芳龄最记仇。”“那你就不要责罚它了,是我的错。你伤未好全,怎能再涉险境?”“谁说本君没好全?”“若不是伤重卧床,为何总是半夜元神出窍,偷偷地来?”“……“凉玉惊觉,一直在风流场美人堆里游刃有余的凤君,此刻竟然一时语塞,微红了脸颊,眼中一抹流动的水光,显得有些奇怪。“你醒着?”他轻轻问道,似是迟疑。“呃……那你、你没来过,可能是我在做梦吧。”她向来舍不得欺负美人,尤其是让她调戏得有些羞涩的美人,自己先解了围。“嗯……夜夜都梦见本君么?”他舒展了眉头,眼中似笑非笑。凉玉脸颊发烫,气急败坏地咳了一声,转而道:“凤君何时回来的?”“你回来的那天夜里。”“那天……”她怔怔地想,不知道凤君见到那只漂亮的凤凰没有……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明白过来,“是……是你?”“不然,你是怎么回来的?”他笑着拢了拢她的发丝,想到那天夜里,他顺着她的气息一路追寻,在嶙峋的山峰中央,她一身狼狈而面容姣姣,眸中映着明亮的月色,正抬起脸儿来,似期许又似思念,对着月亮轻快道:“变一只凤凰吧。”随后她闭上眼睛,唇边一抹笑意,满脸都是淡淡的甜,像三月的桂花风,像她小时候咬了半截的糖人,那样天真的满足,仿佛咬出这两个字来,就已经是喜上眉梢。他叹一口气,悄悄收走了她的纸人,藏入袖中,光芒璀璨间,明艳如火,显出了原身。他看着呆愣愣的凉玉,笑道:“本君的原身只驮过两个人,一个是我父君,一个……”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恨恨道:“便是你。”她笑着捉住他的手:“流觞呢?”“人间太不安全,我替你带回青瓦洞了。她伤得极重,神智又不清楚,颇有些棘手。”“在我们手里,总比在温玉那里要好。”她垂下眼帘,又喜道,“对了,素心问你好。”他无奈笑道:“知道了,这点小事都如此高兴。”凉玉唇畔抑制不住的喜悦,“还有更高兴的事呢——我找到阿矩了!”拉着他便要去看,待到掀开帘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叠好的床铺。她登时愣在原地,飞快捏了诀变了身形,失声唤道:“鸣夏!”鸣夏推门进来,先惊诧道:“小凤姑娘?”才回过神来,“老太太……”“人呢?”“回老太太……老太太病第二天,这位姑娘便突然发狂,跑出府去了,奴婢差人去找了好几天,……奴婢办事不力,请老太太责罚!”话至末尾,隐有恐惧的哭腔。凉玉摆了摆手,哑然道:“下去吧。”凤桐给她倒了一杯茶:“别忘了,司矩身上是人间百世劫。你要是硬给她锦衣玉食,便是坏了她的命数,无论如何,她都会跑出去的。”凉玉半垂着眼:“我都明白。可是,可是……”他拍拍她的肩膀:“我来之时,听闻司墨上仙跪请重审司矩案,已在天帝殿前跪了好几日了。”她猛地抬起头,与他目光相接,满眼都是惊喜。两个天兵一左一右架着她的手臂,快速向前走去。枷锁将纤细的手腕紧紧禁锢,随着她踉跄的步伐,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回荡在九重云霄之上。黯淡的素衣之下,偶然露出腕上的一圈鲜艳色彩。天兵撤了手,架着金戈侍立一旁,金甲发出刺目的光芒。她双膝一软,跪在云团之上,脊背仍然挺直。殿门缓缓开启,前面跪着的一个逆着光的影子,骤然间站了起来:“五妹?”他疾奔两步到了身前,将她瘦弱的身子扶了起来。司矩的脸色苍白如纸。他上下打量,眼眶渐渐发红:“妹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司矩嘴唇动了动,却看着他苦笑一声:“大哥。”他长长叹了口气,恍然回过神来,敛去表情,一手紧紧扶着她,半回过身去,向着五色光华中的一道微微款摆的纱账中微微颔首:“陛下,司矩已带到,臣请进殿说话。”片刻,纱账中传来空灵浑厚的声音:“进来吧。”司墨扶着司矩慢慢进了那凌霄宝殿,殿顶高耸,远远可透成片的霞光,绮丽而神圣。司矩缓缓跪下,以额触地,虽着铁枷,但礼数分毫不差:“罪臣司矩,参见陛下。”天帝默然片刻:“既然认罪,又为何喊冤,既有冤,为何当日三缄其口?”司矩抬头:“臣何时喊冤?”天帝道:“你托梦给你兄长,反复道‘司矩有冤’,字字泣血,是也不是?”司矩一怔,眸中转了片刻,应下道:“是。”司墨额上渗出薄薄一层汗水,他这个妹妹板正稳妥,但性子极其倔强,虽掌管戒律,但向来不畏强权。当时就是因为从头到尾不置一词,触怒了天帝,才得了人间百世劫。他生怕她这次又出言顶撞,坐立不安。只听见立于一旁的玄袍应龙率先笑道:“当日你不是倔强得很嘛,怎么,这人间百世劫的滋味,让你怕了?”这应龙是上古神兽,功高位尊,我行我素,与戒律理法之神玉郎一家素来不合,斜眼睨着跪在地上的司矩,含了一丝轻蔑的嘲笑,“当日天崩地裂我辈都经过,不过小小人间劫数,就让你受不住了?”司矩咬住下唇,默然片刻,道:“命数坎坷,臣实在不堪忍受。当日是司矩一时糊涂,愿意伏罪,求陛下从轻发落。”应龙掸了掸袖上灰尘,轻蔑地发出一阵大笑。天帝道:“你既说自己有冤,又为何此刻认罪?”司矩抬起头,定定望向纱帐后:“臣有罪,亦有冤。”“你且说说,冤在哪里?”“陛下!”殿上众人纷纷望过去,季北辰广袖长袍,搅风而来,足下团团云气荡漾开,长身玉立,身形翩翩,只是眉宇凝重,望见司矩的一瞬间,瞳孔猛缩。“季卿,花神的伤好些了么?”天帝缓声问道。“回陛下……殿下的伤已有起色,三日后便可上朝。”他有些急躁,冰凉的目光不住地落在司矩挺直的脊背上,她看起来十足孱弱,可是,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他眼眸深沉,“敢问陛下,司矩刺杀花神已是事实,早已定罪,将她此时召回,这是何意?”天帝笑了笑:“季卿忧心花神,寡人明白。只是定罪那日,司矩从头至尾不发一语,颇为古怪,她此时主动喊冤,此案怎能不重审?”“司矩提剑闯清章殿,乃臣亲眼所见。”他缄口思量,忽然道,“更何况,司矩身在劫中,如何能给司墨上仙托梦,这其中,是否有他人干预?”天帝仍然不疾不徐:“稍安勿躁。司矩,你有何解释?”“回陛下,既然北辰君与臣的话有所偏差,那便更要重审。至于托梦——臣因心中含冤,怨气不平,故而灵识未全部消隐,趁转世轮回时,央了……央了阎王托梦给大哥,只盼早日回归天宫。”她低下头去,面颊通红,似是极难为情的样子。应龙冷冷讥笑:“都说玉郎家的儿女知礼守法,如今看来,此话谬误。”司墨素来温润,此刻也不禁暗暗攥紧了拳头:“臣妹自小养在天宫,从未受过如此重罚,还请陛下谅解。”“无妨。你且说,冤在何处?”“陛下!”季北辰轻轻呼了一口气,“既然陛下决议要重审,何不记档,先将司矩押入天牢,待花神痊愈,满朝文武在时,择日再审?”司矩猛地抬头:“陛下,臣的证言极其简单,费不了一个时辰。”“你身为玉郎之女,掌清规戒律,为何要行如此不合规矩之事?”季北辰目视司矩,眼中冰冷。司矩仍然直挺挺地跪着,沉声道:“宝殿之上,应龙作证,天帝主审,司墨记录,证人旁听,司矩掌天规百余年,不知今日重审有何不妥之处?”季北辰一时噎住,竟让她钻了法理的空子去。“丫头,我可没说愿意给你当见证人!”应龙鼻子里哼了一声。季北辰眼神忽忽一明:“既然如此,今日时辰已晚,想必各位仙友早已走得远了,不好召回,不如延期一日……”司墨虽然不知司矩为何如此着急,但见她神色,心中已有几分焦急:“应龙殿下,两族虽有旧怨,但不至牵连无辜,还请……”“大哥,不必求他。”司矩岿然不动,“小妹本以为应龙殿下虽我行我素,但深明大义,才愿意请他当个见证,他却因私怨迁怒于我,这般刚愎自用之人,想必也做不到不偏不倚。”“你说什么!”应龙大怒,“我何时刚愎自用?告诉你,今日这个见证人,我做定了!就让你们这两个小崽子瞧瞧,我是不是不偏不倚!”司墨一怔,明白妹妹存心激将,唇角弯了弯:“多谢应龙殿下。”季北辰面色发白:“陛下,花神卧病,当事人不在,此刻主审,大有不妥。”“陛下。”司矩抬首,忽然间泪盈于睫:“恳请陛下速速决断,臣今日一定要说出冤情,绝不肯就范天牢,因为……因为……臣说不定就会死于天牢。”她眼泪和着恳求一出,四座皆惊。司矩几百年来一直刚硬倔强,此刻竟然流露这等女儿家软弱神色,十分反常。应龙蹙眉道:“臭丫头,胡说!”司墨神色复杂,心中已然有个大胆猜测,惊天动地,可是单凭他和幼妹,别无旁证,这样翻案,成功的几率又有多大呢……他不禁哀叹,攥紧了拳头。一块木牌自纱帐中穿出,金光闪闪悬于空中,流光溢彩,乃是一个“审”字:“好,寡人亲命,应龙见证,重审此案。”“嘭——”一声巨响后,火红的鞭炮炸出白烟四起,唢呐声起,满府挂了红绸,贴了喜字。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小旋风哗地刮了进来,一头扎进凉玉怀里,是满脸兴奋的拨月,她两只小手紧紧捂着耳朵,笑得灿烂如菊:“奶奶——外面放炮呐——好吵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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