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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平安客栈(三合一)(1 / 1)

场外,正实时观看测试境的几位导师,俱都低声谈论起来。

坐于正位的杜明澜眼眸弯弯,笑得如沐春风:“这程队长,倒是指挥的一把好手。”

一个有些苍老的中年男人面上却浮起不满之色:“剑走偏锋罢了。这样的指挥险而又险,若不是依仗那酒修技能厉害,这乾字一队,当即就要被她的任性指挥淘汰出境!”

杜明澜微微转头,斜瞥一眼与自己共事的法修导师,仍旧笑道:“他们本就是一队,了解队友技能,熟悉运用,恰恰算是最健康的团队模式,何来依仗?”

“程伏这个【指挥位】作为总览全局的存在,将身为【均衡位】的酒修顾达发挥出[牵制]与[主攻]的作用,怎么到了胡导师的嘴里,便成了胡乱指挥?”

胡风冷哼一声,振袖道:“杜明澜,你伶牙俐齿,我不与你争。你既然喜欢这等投机取巧之辈,我胡风,无话可说!”

观摩测试境学子表现的教舍是被单独圈起的范畴,专门设了验证结界,只有场内的监考与场外的评比导师才能进入此地,是不允许闲杂人等窥视的。

这结界原本密不透风,自成一处世外桃源。此时却突有一阵凛冽寒风扑面,将众导师面上神色都冻得凛然起来。

下一刻,雪发白衣的女剑修破空而出。

她眉眼霜寒冷峻,分明是绝色,却无端令人退避三舍。

“燕剑尊?您不是在境内监考,怎么突然有闲情来此处看学子实况?”

原本眉头紧皱、臭着一张老脸的胡风此刻像换了一个人,殷殷起身,将自己座位推出,面上堆满油腻腻的笑。

燕离看也不看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显然是心情不大好,懒得与人过多解释。

一时间,整个验证结界中都陷入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中。

负责实时转播测试境内情境的白晶圆弧屏置在众导师身前,一个个堆叠起来,形成小山一样的白晶墙。

墙上的圆弧白晶屏密密麻麻,此刻众学子大都处于正在与初始心魔首领对战的阶段。

初始心魔首领,便是如同【老父亲】这般的对手,通常战斗能力极强,但硬伤缺陷也非常明显,只要指挥位与各队员配合得当,并不是太难击败。

但许多学子都是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历练模式,虽然平常演武实操得并不少,却也非常容易在面对绝对实力差距的时候心神震颤,导致自乱阵脚。

小山一样的白晶屏幕墙上,有几十个已经灰暗下来。

屏幕灰暗,代表着学子在测试境中已经心脉破裂,会被自动遣送出境,前往学府内的休养所进行休息。

在测试境内心脉破裂不会让修士真正死亡,只是会在出境之后躯体虚弱。只需好生修养月余,便能同健康修士无异。

燕离眼神冷然地在导师们身上流转一圈,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面部皮肤已经微有松弛的胡风脸上。

这胡风导师已经三千岁年纪,被聘入止妄府中当导师,绝大部分的原因,是在于他阅历丰富,亦是世间罕有的上古时期修者。

他的实力在一众导师当中其实平平,但因为阅历辈分在这摆着,众人都对胡风怀着对待前辈的敬意,平常起居也是对他客客气气、多有照料,甚至不会分配太多的课时给他,生怕累着这位活化石。

因此,胡风平常日子过得很是清闲悠哉,便越发喜欢指点评价后辈来。

程伏入府时的风头大,胡风也早早就有关注到这个行事张扬的剑尊弟子。但自他听闻程伏修为滞留金丹初期后,就再没有过问有关程伏的事情。

燕离冷然的眸光扫到导师们手上正为初始心魔评分的灵珠笔,音色淡淡道:“都去评评乾字一队,本尊要看这队表现如何。”

导师们冷汗顿时便下来了。

方才胡风对剑尊弟子的轻蔑讨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想也知道他不会给程伏什么好评价。

如今剑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他们给乾字一队评分,摆明是对胡风的话有所不满。

胡风抓着笔的手缓缓攥紧,青筋凸现。他原本高扬的嘴角落下,而后不甘地低头填写起队伍评分表格。

这燕离既然执意要护着她自己的弟子,便休怪他不客气。

他胡风是笑脸迎人,这燕离却一点都不买账,岂有这般道理?

胡风自认资历深厚,燕离虽然是五域中的巅峰战力,却也不过三四百岁,到底是后辈。他一个上古时期修者,想来燕离也不敢真的拿他怎样。

于是他垂下一颗苍老的头颅,吹胡子瞪眼的在甲乙丙丁四个评级中,用力地给程伏勾了一个大大的“丁”级。

他笔尖尚未离纸,就觉得身后有阵冷冽冽的风雪寒意,朝后脖颈直直扑来。

胡风有些慌乱地转头,就见燕离正冷着一张脸望他。

胡风稀疏的残眉倒竖,怒目圆睁瞪了回去,道:“燕剑尊,莫要仗着自己修为高深,就不将上古前辈放在眼里——”

他声音顿住,见燕离撇开目光,修长的手指自案上拈起一条洗涤绸,而后覆于指尖上。

然后,燕离面无表情地扬起那只盖着洗涤绸的手,去势迅疾地打向胡风搁在纸上的手掌。

修长的白皙五指紧紧扼住那只又皱又老的手。

胡风手中尚还执着灵珠笔没放下,此刻被燕离顺势扼住,强行将那“丁”评级一笔勾去,特制的评级纸上,摩擦出唰的一声。

燕离神色不动,又如法炮制,抓着胡风的老手在“甲”级上张扬地画了个大圈。

蕴着锋锐剑意的指尖倏然松开,洗涤绸应声落地。

燕离垂眸,不动声色地在手上掐了个清洁咒,说出了来到验证结界中的第二句话:

“活了这么久,修为还没后辈高,本尊倒觉得,你应该叫做‘上古废物点心’。”

境内,陈谦茹与顾达一前一后盘腿坐着,正在进行医修独有的一对一疗伤。

化神期医修的本事自不必多说,顾达原本血肉模糊的肩胛,此刻已经开始长出新皮。刚长出的皮肉颜色既新且嫩,很有几分生机勃发之感。

陈谦茹收回施术的手,抽出一支白玉膏,蘸一点在指尖上,偏头专注地给顾达上药:“上这药会更疼一些,但过几个时辰,便能恢复完好,不会留疤……”

顾达神情微凝,眼睫颤了一颤,声调平淡道:“不必费心帮我,我能自己来。初级阶段的心魔境成绩应该很快就会通过腕环传输过来,你不如先看看自己的腕环上能不能看到成绩。”

初级阶段心魔晋级后,有一个短暂的休憩与查看成绩的空闲,时间持续一炷香左右。

血迹斑斑的白石地面开始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依然是程伏从地道爬出来后所见的嫩绿草地。

程伏不怎么拘束地躺在嫩草上,十分有闲情逸致,择了条草根叼在嘴里,明丽双眸微阖。她正思索着师尊去向何处的当儿,就听顾达提到腕环出成绩的言语。

几束草尖扎在程伏脸上,白皙小巧的鼻掩映在草影之间,鼻头很是轻微地皱了一皱,随即将手腕凑到眼前。

她双眼微眯,注了几丝灵力在其上,就有一道方方正正的虚幻影子显现在程伏面前——是验证结界中导师批改过的评分纸投影。

初级心魔阶段一栏中,两道笔迹你追我赶,分毫不让地在最前方的“甲”级和最末端的“丁”级两处暧昧不清。

但最后不知怎的,给她评“丁”级的潦草笔迹被一道行云流水的漂亮笔迹划掉,然后一路延伸到“甲”处,非常豪迈地画了一个大圈。

她盯着这面奇怪的成绩单,没弄明白。

这是有两个导师一起给她评分,然后吵架了?

燕离淡淡的嗓音突然响起:“甲级?我们小伏可真厉害。”

程伏猛然一下坐起来,慌乱地关掉腕环投影,手有些不知道往哪摆。她呐呐道:“师、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雪发剑修沉静地凝视她一瞬,答道:“刚刚才到。去处理了一些事情,办完回来看看你。”

她说罢,将眸敛起,道:“成绩不错。”

程伏有些羞涩,弯了一弯唇角,又像是想起什么般问道:“师父,您知道这上面的字迹分别是哪两位导师的吗?笔迹挺好看,我想着回到学府之后拜访一下。”

——她当然没有什么“拜访导师”的好心眼,只是想要知道那个给她打“丁”级的导师,究竟是哪一位。

要让她知道了,就立马对这个导师避雷,从今往后,半步不踏进他的课堂。

程伏扪心自问,自己战斗时的指挥表现即使不算顶好,却也绝不至于差到被打一个末端的评级。罔顾学子实际表现而胡乱打分的导师,他的课,确实没有去上的必要。

燕离闻言,一贯清冷的面色居然有些凝重起来。她沉默了一瞬,唇瓣微动:“你……觉得哪个笔迹好看?”

程伏面带疑惑。师尊关注这个做什么?

她心思电转,随即明白了燕离的用意。

程伏很早就听闻过一卷不能多改,如今看来,自己评分纸上的两道笔迹,应当就是师尊自己的两种行笔风格。

这个问题,正是师尊在含蓄地问她写哪种风格好看啊!

虽然不知道师尊什么时候爱上了练习书法,但自家师父一贯都是有话不直说的傲娇脾性。照这般看来,她的理解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于是程伏开始沉眉仔细打量起两种笔迹的差异来。

打在“甲”上的下笔流畅,显然是笔者十分熟练的落笔姿势;而“丁”上的笔迹有点卡顿,看上去倒像是老年人抖着手写下的。

程伏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于是一本正经地伸出手,指着那“丁”上的潦草笔迹,正色道:“这个笔迹好看。师尊务必告诉我这个笔迹是哪位导师的丹青大作,待测试境一结束,必定亲自登门拜访,下学期的课,也全选上这位导师的!”

话毕,程伏明媚一笑,抬眼看燕离面上神色。

燕离眼神乍然间沉了下来,霜冷的美人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她声音沉沉,竟是有些怒气蕴在里头:“这样吗?那你便尽管去拜访他,以后也莫要找我。”

程伏一呆。不等她再次开口,燕离便一如来时般身形渐渐没入虚空中,似乎从没有来过。

师尊……怎么了?是她方才所言有何不妥么?

程伏陡然陷入迷茫当中,一颗心也随之沉沉浮浮。她无端有些害怕起来,师尊一向内敛含蓄,相处多日,从未露出过如今日这般的怒气来。

师尊面上虽然清清冷冷没有表情,但师尊本来也是个大冰块脸,光以表情评定情绪,完全不可取。

程伏失魂落魄地杵在原地,眼神都失去了聚焦,以至于陈谦茹开口唤她的几句,她通通没有反应过来。

陈谦茹伸手在她面前挥了一挥:“程伏?你怎么了,刚刚一个人在那里说话,现在又不理睬我们。”

程伏勉勉强强收回飘渺的心神,心不在焉地回道:“没什么。”

陈谦茹叹口气,在掌心中凝聚了个安神咒,轻柔地按在程伏的黑发上:“别想太多,测试境才刚刚开始。”

脚下的嫩绿草坪开始变得虚幻起来,这是测试境在以场景提示正在休息的学子们:下一轮测试马上将要开启,注意做好准备。

一阵奇异的香气传到乾字一队五人的鼻端,惹得辛云泽和廖子泸猛抽了一下鼻子。

程伏有些恍然地抬眼,看见自己站在一个陈设古朴的书房里头,面前是脸上添了两道新疤的老父亲。

此刻的老父亲面容已经不再狰狞可怖,而是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只是较之先前神色更加疲惫,深深的抬头纹有些松弛的垂下来。

她转头看向身周的队友,发现陈谦茹他们四人全都变成身形虚幻的模样,正面色茫然的看着程伏,想来也不太明白目前的情况到底如何。

老父亲手中正拎着一个布包袱,布料粗糙,因为时光的缘故,它看上去已经发黄,在边缘不起眼的位置,甚至能看到上面的补丁。

他粗犷丑陋的面容微微动一下,招呼程伏道:“重要的东西都装在这个包袱里头,这个包袱是‘仙人袋’,一旦认了主,就只能被你开启。”

粗糙的大手按在程伏头顶,一阵飘渺的白光闪过,包袱暗沉了一瞬,随即泛起莹莹的亮光,变成了铜镜般的反光面,里头明晃晃映着的,是一个面容看上去有些消瘦的少年脸庞。

程伏定定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是心魔主少年时候的长相,眼中含着希望的光,尚没有对命运屈服的沧桑模样。

包袱上倒映的少年面庞消失,紧跟着响起的,是老父亲嗓音嘶哑的喟叹:

“你真是那么想学剑,想修仙,爹也当真拦不住你。”

“我也年轻过,我也明白你心里头的意气和愤懑……可是这真的是一条歧途,我走上去之后才明白,当旁人口中所谓的‘仙人’,并不比寻常凡人逍遥自在。”

他深深的眼神看向程伏,眸里的光泽愈来愈亮,像是覆了一层水波。

老父亲眼里盈了泪。

“爹想……断了你的念头,你以后怨恨我也无所谓。但我一把年纪,到现在才明白,”他抬头望向房梁,有水滴顺着他方方正正的下颔骨滑落:“道理是不管用的,路是要自己走的。”

“陈形之,爹告诉你,不要轻易懊悔,不要……走歪门邪道。”

老父亲复又低下头,将包袱仔仔细细绑好。粗短的手指看上去笨拙,但在系包裹的时候分外灵巧,一点也不像个面上刀疤横亘的糙汉子。

他面上神色恢复了平日的潇洒不羁,有些粗暴地把手里的仙人袋塞到程伏怀里:“去吧,给你配了四个人,上路求道吧。”

程伏神色复杂地望着老父亲,嘴唇微微嗫嚅一下,竟有种想要和他说些什么的冲动。

而后老父亲背过身去,摆手道:“不必多说,你日后记得我也好,不记得也罢,从今往后,你就是踽踽一人,再无亲朋可言。”

程伏顿了一下,随即捏紧了手中包裹,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甫一踏出房槛,程伏便看见身周的队友全都从虚幻当中渐渐明晰了身形,而后变成了一个个真实存在的人,只是身上装束全都不一样了。

辛云泽低头打量一番自己的穿着,不满道:“为什么是一身小厮的衣服?本少爷才是货真价实的大少爷,凭什么是小厮!”

程伏不想理这个跋扈的小厮,转头看向自家队友的装束。

陈谦茹身上倒没多大变化,只是药囊的外观有所改变,成了个简陋布包的模样,不复从前那个精致。

廖子泸的打扮也与陈谦茹差不太多,只是背上背着大大的行囊。

程伏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什么变化的少爷衣着,觉得场景有些怪异。

她蹙眉想了一想,终于恍然明白事情不对劲在哪里。

这不就是整个乾字一队,在集体搞cosplay吗?!

身侧的顾达出声道:“我是随行护卫。”

五官立体张扬的酒修一身短打装束,黑发利索地束起,飒飒英姿,扣人心弦。

廖子泸眼神晶亮地看着顾达:“达姐姐,你好帅!”

顾达漫不经心地将耳后碎发撩起,“嗯”了一声:“我也觉得。”

程伏:“……”

宅邸里很快有仆人备好车马,少爷与小厮一车,聘请的医修和药童一车。至于武力高强的保镖,自然是高坐马车顶,这样就能将前方危险一览无遗。

不过更加贴合实际的说法是,一介护卫不应当坐在任何一个车厢里,策马有辛小厮负责,因此护卫便只能屈居车顶。

此情此景,实在是有些凄凉。

辛小厮苦哈哈地策着马,转头望向车内的程伏,哀叹道:“师姐,其实我觉得我们角色可以互换一下,我更适合当少爷啊!”

程伏懒洋洋地斜倚在马车绵软的靠垫上闭目养神,闻言眼睛都没睁开,随口道:“忘记了?剑尊最讨厌一口一个少爷的弟子,要沉稳,知道吗?”

辛云泽顿时闭上了嘴,再不提互换角色的事情,老老实实扬鞭策马。程伏却被自己的一席话说得缓缓睁开了眼。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马车精巧漂亮的窗沿。师尊讨厌的东西不过是她信口胡诌的,真要说师尊喜欢何物……她说不出来。

程伏苦笑一声,不再看窗外景色。

她依然不明白师尊因何恼怒离去。也是,说白了她与燕离相识时日并不长久,又谈何了解她的喜好、她的脾气?

自己所作的分析,大多也都是自以为是的揣测罢了。

大乘巅峰的剑修,与她一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顶替者,又怎会是一路人?

程伏有些嘲讽地晒笑一下。这些东西并不难懂,她从前不愿深想,不过是想再多沉醉一些眼前的缱绻时光罢了。

她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早日做完任务回家,才是正道。

辘辘的车轱辘声在程伏耳边一点点明晰起来,听声音可以辨别出,马车不在荒郊野为,已经行到了人为铺垫的石板路上。

石板不太平滑,微有颠簸,应当是进到了一个人烟喧嚣的小城镇当中。

辛云泽的声音从马车摇晃的帐外断断续续传来:“到五稻大陆了!没想到这地方还挺近的,没累着少爷……呸呸呸什么少爷!是我。”

四周喧闹人声渐渐大起来,辛云泽驱车的抱怨之声也越来越不明显:“娘的,这马车的方向我一点都控制不了,全是测试境的【心魔环节】!烦死了!”

程伏恹恹地掀起车帘子,看扰攘的城镇里人来人往。

她眼尖,一晃眼就看到有一个深褐色短衣的青年眼神鬼鬼祟祟,生得贼眉鼠眼,正站在路边的某个角落,频频朝程伏这边的两辆马车望来。

程伏皱眉。这人衣着有些邋遢,身量瘦长,长得又尖嘴猴腮的,看上去便不想什么从事正经职业的居民,倒很有那种专职坑蒙拐卖的江湖骗子气息。

马车的颠簸晃荡倏然停止,“吁”一声,辛云泽喝止了那马,转头嚎了一句:“【心魔环节】结束了,估计到地方了,下车下车!”

程伏利索地掀车帘,一步跳下马车。落地的声响接二连三,后头的陈谦茹与廖子泸也已经快步走向前。

【心魔环节】指引他们停车的地方,赫然是一所布置简朴到甚至有些简陋的客栈。

客栈大门上的牌匾挂得歪斜,填充了红漆的刻字也能看出明显的斑驳掉漆,想来已经在此经营了不少时日。

平安客栈。

程伏凝视着这牌子。通常这样的平民客栈,肯定要出点什么事情的。江湖争斗嘛,就是容易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生起。

说是“平安”,实际上最不让人安心的,就是这样的客栈。

廖子泸叉腰打量着这大门口,颇有些疑惑地摸摸鼻子:“不是吧,这大少爷自己在家住的寝屋都是金碧辉煌的,怎么出门在外,就住这样的破客栈?”

程伏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着的“仙人袋”。里头鼓鼓囊囊,微敞开的缝隙里亦是辉光满眼,可见其内钱财确实不少,不应该屈身住这样的便宜客栈。

“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心魔环节没走?”程伏一语问出。

辛云泽顿时便跳了起来,嚎道:“没有啊师姐,我一路赶车,路线稍微偏移了一点都会被测试境强制矫正回来,怎么可能没有走它的环节?我走得想吐啊!”

正此时,门口突然有客栈伙计走出。

这伙计满面笑意,十分殷勤热情地迎上程伏,笑意盈盈道:“哎,这边请这边请!客官可是向止妄去的?小店最擅接纳这样的贵客了,店内还有内部渠道,能帮助您更好赶考止妄呢!”

乾字一队众人突然都默然下来。

这少爷,不会就是被这么明显的拐骗话术,骗到这客栈里头的吧?

程伏还没回答,手脚就不由自主地随着伙计的步子也一齐踏入客栈当中。

程伏:“……”

她低头看着自发开始协调运动的手足,眼神空洞。

陈小少爷,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客栈一楼的厅堂人头涌动,很是喧嚣吵闹。这客栈外观破破烂烂,内里倒意外的干净整洁,并不同门面一般简陋。

堂内也有不少身着华衣的男男女女,都正对酒当歌,说笑嬉闹。不少桌边的仆从队列长得像流水一般,可见里头不少都是家境优渥的公子小姐。

伙计将五人引到厅堂里的一张圆桌上,堆着笑道:“客官,咱家店有落座费。厅堂里头圆桌是二两银一位,雅间十两银一位,您看?”

廖子泸登时眉头一凝,厉声道:“你这店家黑心肝,二两够我在别家客栈开四五间天字房,到你这打个尖,屁股沾椅子,就要收我二两银?”

伙计笑意不改,眼里却已有了些微锐色:“客官若是觉得小店黑心,大可以转身走人,这天底下,也没有让您强行买单的道理。”

廖子泸还待再说什么,程伏便扬起手,豪迈地摸出十两银拍在桌上,而后满面自然地落了座:“都坐下吧,十两银子罢了,少爷付得起。”

她一边端着面上的傲色,一边在心底暗爽。仙人袋里头钱多,花个十两也无妨。

况且这也不是她的钱,测试境中的货币,她花得毫不手软,一点不心疼。

这就是耍大款的感觉吗!好爽!

伙计顿时换了神色,面上喜意洋洋:“好嘞,小的先给您几位上壶店里头的招牌灵茶。”

陈谦茹正在位子上细细整理自己药囊里的瓶瓶罐罐,闻言抬了头。

小二很快将灵茶端上桌,程伏鼻子微动,嗅到一阵微苦却芬芳的药香,倏然感到几分熟悉。

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这个气味。

她抬眼,看向伙计,却见他并非独身送茶,身边还立了一个瘦得有些脱形的人。

这人长得贼眉鼠眼、尖嘴猴腮,正是那个在街头巷尾对乾字一队马车探头张望的短衣人。

短衣人此刻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在街边时的猥琐游移之态,面上甚至还带着微笑,同先前的姿态判若两人。

小二将端盘一收,擦了把汗道:“这位是我们店里的特色指导员,专负责给您介绍止妄学府里头行情的,能针对客官您的自身条件手把手给出建设性意见,让您有效踏入止妄大门。”

程伏倒真来了兴趣。

这店不仅收费黑,看样子还雇了不少江湖骗子来忽悠这些人傻钱多的少爷,说话一套一套,面对客户时成竹在胸,想必诈骗经验丰富,已经是赚得盆满钵满。

她眉头微挑,眼神希冀,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啊,这位就是我们的指导大师了吧?坐坐坐,快请坐。”

伙计:“老规矩,落座费二两银子。”

程伏:“……”

她银牙一咬,拍出一锭银元。

指导大师顿时笑逐颜开:“嘿客官,我和您说啊,这止妄学府——”

他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众所皆知,这止妄的考核最是难通过,每年不知在这个考核中卡掉了多少有心求学的学子。”

程伏煞有介事地点头:“是的,我曾经参加过止妄的考核,头一日便被打回来了。”

不需要参加考核,被直接兜进学府的剑尊弟子如是说道。

辛云泽原本正在默默喝着茶,闻言呛咳起来,眼珠瞪得溜圆,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不打紧不打紧,考核失败那只是你没有找对自己合适的路子。”指导大师善解人意地劝导程伏,眉目和顺道:“来,给我介绍介绍你的基本情况。你修炼境界如何?”

程伏一脸诚实地答道:“尚未筑基。”

大师噎了一下,又摆上和善的笑容:“那也不要紧,我来测测你的悟性。”

他伸出两只手指,在程伏面前微一晃荡,而后正下神色说道:“你从我这二指禅中,悟到了什么?谈谈你的理解,说最真实的感受就好。”

程伏微笑,袖底的拳头轻轻攥起:“大师,恕我愚钝,实在是没有看出什么精妙之处。”

唯一能看出来的,便是这骗子的骗术尚有进步空间,一番话下来,容易让人觉得他脑子不太好。

短衣人先是长吁短叹地扼腕了一番,随即神色肃穆,沉声道:“客官,你天赋不高,悟性又实在不好,换了别人,我都觉得多说无益。不过我见你是个通透人,便好心指点你一条明路。”

廖子泸将茶举高,角度刚好能颤巍巍挡住她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

程伏面上露出紧张之色,情不自禁伸手揪住短衣人的衣袖:“大师,千万指点指点我,我可以给你钱,怎么样都行,请您给我指一条明路!”

辛云泽又一次呛咳出声。这次呛得有点厉害,咳得少年白皙的脸庞通红一片。

短衣人伸手,在自己的领口处摸摸索索了一番,摸出一片边角有些发皱的白色卡片来。

这卡虽然边角不大齐整,但看得出来卡片材料很是不错,在客栈的天窗下泛着微微的光泽。

短衣人抿起自己的尖嘴唇,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是觉得这样能够显得更加神秘权威。他双手捧着这张卡片,姿态小心翼翼地递给程伏。

低低的声音在程伏耳边响起:“客官,您悄悄看——掩着点,莫让周遭人窥见了。”

程伏心下好笑,却也没有展露在面上。她神色紧绷地点头,顺着短衣人的意思抬臂用袖子挡着,埋头进去看那卡片。

洁白的卡片做成了很有现代味道的名片格式,最显眼的便是居于左端的人物小像。

雪白的长发披肩,眼眸漆黑,是个容貌绝代的女子。

倒是与她师尊有几分相像。

下一秒,程伏清亮的瞳孔骤然紧缩,因为那名片顶端入眼的名字,赫然是“燕离”两个端正的正楷大字。

程伏脸上神情终于有了些微的崩裂。这真是把一个活人当傻子来哄骗,要真有人会上这样的当,可以说是傻子他妈给傻子开门,傻到家了。

短衣人见程伏的表情有了肉眼可见的震惊和崩裂,心中喜意更甚,笃定面前这小少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肥羊了。他不动声色地叹口气,眉目微扬道:“怎样?”

程伏:“……恕我冒昧,这个燕离的名片是你自己制作的吗?”

语落,她突然觉得面前的空气有些微波动。

短衣人万万没想到程伏看完名片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当下有些急了:“什么自己做的,这是燕剑尊亲手发给我的!”

程伏哦了一声:“这样啊,那您真是人脉广泛,连无容剑尊这样级别的人物都能够交际到。”

言罢,她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许心神疲惫,又抬手执了盏灵茶啜饮起来。

在她看不见的视角死角处,那方才名片上雪发黑眸的昳丽面容,此刻就在程伏身后。燕离定定盯着程伏饮茶的背影,眼神深邃暗沉。

短衣人闻言故作谦虚道:“没有没有,旧日的老相识罢了。彼时燕剑尊尚未有如此声名,我不过是占了个近水楼台的便宜。”

茶桌上,辛云泽和廖子泸的咳嗽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就连程伏也有些沉默下来,只是微微颔首,而后低头一口一口饮茶。

短衣人见这桌上没有回应,又都在呛咳或者喝茶,一时间也有点尴尬。他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道:“客官,您这带出来的下人怎么都好似不太舒服的模样,是在路上害了什么病?”

言谈之间,他陡然被自己的猜测惊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将屁股朝外挪了一挪。

一介凡俗人的微小动作自是逃不过乾字一队的五个修士眼皮,一时间廖子泸和辛云泽眸底俱都浮起一丝厌恶鄙夷之色。

程伏面色也不大好,亦是状若无意地轻咳一声,道:“便不劳大师操心我的人了,这报考止妄之事暂且明日再议吧。我有些疲乏了,喊你们伙计安排间房来。”

短衣人见状,也不好再多说,扬手招呼伙计过来。

程伏终于站起来,朝楼梯口处一转身,脚步乍然顿住。

眼前是燕离淡然冷冽的眉目,黑眸幽幽沉沉,只程伏转过身时,久久凝滞的眸光终于微动了一动。

程伏表情崩裂,搓了一把眼睛,却见面前的师尊眸色更加深沉,蕴着浓厚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师尊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她到底听了多少!

平安客栈天字房内,程伏端坐在红木椅上,眸光闪亮地看着燕离。

燕离依旧没和她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了客房里头的床上。

没等程伏发问,燕离便直直看她,率先开了口:“在测试境内喊出我的名讳,所为何事?”

没有自称“为师”。

程伏愣了一愣,乍然间有些迷惑。

她何时有直呼师尊的名讳?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般胡来啊。

程伏明眸忽闪忽闪,红润润的唇罕见地微撅起来:“徒儿哪敢这般轻率地直呼师尊名讳?”

音落,周围的气压再一次沉了下去。

燕离周身灵力涌动,将原本静默披在肩头后背的雪色发丝振得颤了两颤。她眸里陡然有些似嗔似怒的隐晦神色,唇瓣微张,竟是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话来。

许久,燕离似乎终于沉静下来,缓缓开口道:“你唤我名讳,我第一时间便破空赶来。”

程伏皱眉,她方才分明一直在和那江湖骗子玩过家家。

等等,直唤名讳?

程伏倏然间想起自己与那骗子问了一句话。

“这个燕离的名片,是你自己做的吗?”

她那是眼神正好定在名片中的名字栏中,便也顺口将自家师父的名字念了出声。出口后虽然微觉不妥,但后续并未多想。

程伏惊得抬起眼,对上燕离又沉又怒的目光。

“师父……是听我直呼了您的名讳,才破空而来?”

室内一时有些沉寂,案上计时沙漏流沙的声音在一片静谧中哗哗流着。

半晌,燕离沉冷又平静的嗓音才再度响起来:“我本以为,你是身处险境,才脱口直唤为师名讳。”

作者有话要说:入v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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