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经脉好似被一阵清而凉的习习冷风穿过,直让程伏生出了通体洁净、一尘不染之感。
那灵风在经脉当中涤荡几周,便径直朝下腹丹田的位置流去。
淌在千百条经脉当中的涓涓灵流,就如同百川入海一般在金丹处聚成一池静水。
凝聚了程伏所有灵力的金丹,就这样被沁凉如水的灵力浸泡起来。
不多时,微凉的灵气渗入丹体。程伏睁眼,惊觉通体轻盈了不少,与天地间灵气的相通也变得更为融洽。
她忍不住原地运转了一圈灵力,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淡色眼眸难掩惊喜地望向掌院:“这是何物?”
掌院捻须笑道:“此物名为‘参婴’,是汇集五域灵气的精粹灵物,能疏通经脉,清心净神,对修炼大有裨益。”
程伏闻言,胸口那颗平静的心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沸腾的热血,霎时间热气蒸腾,砰砰跳动起来。
掌院赠她有助于修炼的灵物,言下之意,就是她仍有进境的可能,血契并非死局。
她满怀感激道:“多谢先生馈赠。”
掌院眼底映着少女不作假的欣悦,也跟着弯起眼角。
他眼尾皱纹堆叠起来,眼睛被层层的褶皱埋了进去:“这参婴不是死物。它有灵识,会居于你的丹田里为你消解浊气,同时也能感知到外界动静。”
“你放出灵识进入丹田,便能与它交流。”
掌院笑眯眯道:“这参婴的好处有许多,你只管好生温养着便是。”
告别了掌院,程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灵识探入丹田当中。
她的躯体正在止妄山的山道上行走,灵识窥探到的画面却是幽黑一片。
这是金丹当中的场景。
修士的金丹是中空的,能贮存许多灵力,其灵力容量会随着境界的提升而扩大。
金丹里,四处都黑黝黝的,也没什么动静。
程伏生疏地用灵识在金丹中捏了个照明的法修灵诀,才终于能看清四周景象。
这里头景象单调,就像一个从未被人开拓过的混沌世界一样,萦绕着修士汲取到的各种灵力。
奇怪的劲气与雾气在丹体内飘荡,令人什么都看不分明。
“唔……”
一片寂静中,有微弱人声响起。
程伏立刻循着声音过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团小小的肤色萝卜。
说是萝卜也不尽然。
这个东西白白胖胖,没有手也没有脚,但顶端生了一张婴儿肥的圆脸,五官也和婴儿一样,大眼睛短鼻梁,此刻正紧闭双眼。
依程伏的角度看去,这东西现在的样子,跟死了没有区别。
程伏用灵识戳了戳婴儿脸萝卜,那萝卜顿时如惊弓之鸟般抖抖索索起来,而后一骨碌滚到一边。
它脸上的眼睛猛然睁开,颇为警惕地望向程伏灵识所在的位置。
那双滴溜溜圆眼中所看到的程伏灵识,就是一坨奇形怪状的淡蓝光芒。
偏偏这坨光的边缘还长着修长的手脚。
刚刚戳它的玩意,就是上面那个跟鬼一样细长的手臂。
参婴鼻子皱起来,声音不满道:“叽咕叽咕!咕咕咕叽——咕叽叽?”
然后它就见面前那坨光不动了,属于修士的人声低低自语道:“这玩意真的有什么自我意识吗……声音跟鸟语一样。”
参婴瞬间弹起来,一蹦三尺高,粉嫩的唇瓣间吐出标准的五灵域通用语言:“鸟个屁!还不是你这一坨飞来飞去的光看不清是什么物种,我才用鸟语试探的!”
程伏惊异:“你真会说鸟语?”
婴儿脸上浮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那是。这天底间灵兽灵鸟的语言我都会说,也都能听,厉害吧?”
程伏嗯嗯了两声:“厉害厉害。”
参婴双颊鼓起来,黑眼睛里蕴着显而易见的火气:“口是心非,虚伪!修士都虚伪!”
程伏一边驱动着身体走向五院,一边用灵识又戳它一下,新奇道:“你接触过几个修士?”
“一个啊,怎么了?”
程伏脚下健步如飞,灵识的声调却懒洋洋,显然是只抽出了一点注意放在金丹内:“那你怎么就对那么多修士下定论了?”
顿了顿,程伏玩笑似的又加了一句:“你们参婴都是这样以偏概全的吗?”
说罢,程伏好心情地收回了灵识,感觉身心都被这个参婴愉悦到了。
用以偏概全打以偏概全,真的很爽。
丹内的参婴刚要反唇相讥,不料那道长着手脚的蓝色光影迅速散去,一下销声匿迹了。
肉色的萝卜气得小脸通红,就连五官都扭曲在一处。
它蹦起来,用稚嫩的声音骂道:“坏蛋!修士都是坏蛋!”
欺负完参婴的程伏,此刻指间捏着掌院给她的特批符,踏入了五院的门槛。
院内绿植遍地,原不该是凛冬雪原应有的景象。
但考虑到常年居于皑皑白雪当中过于单调乏闷,就有几位导师特地在学舍周围划了块生态域,以勃勃灵力滋养了数十年。
现下学舍中的小院都已经能够栽种一些花草树木。
遍地的植物虽然有些稀疏,但打眼看去,已经能够称上一句绿意盎然。
草木飘摇,少女身上还带着五院外的寒意,经温暖的空气一裹,就有湿漉漉的水汽聚成水珠落在碧草叶上,打得草茎微弯。
程伏推门入室。这个点大多学子都在午休打坐,室内除顾达外,全都阖着眼盘腿而坐。
一贯随意的顾达此时动作也轻。她自床尾摸了一个黄泥坛,转头往外走时,正巧看见归来的程伏。
顾达挑了挑眉,低声道:“准备走了?”
程伏神色一动,不明白顾达为什么知晓自己准备离开学府的打算。
眼前眉眼浓丽的黑发女子似乎知道程伏在疑惑什么,弯了弯唇道:“她们都在打坐,出去聊。”
院内,顾达熟练地在一片苍翠中走到巨石前,甩手扔下那坛酒,就地倚着石头坐了。
她“嘣”一声启开酒坛,拍了拍细软的草地:“坐。”
程伏也不拘束这些,大剌剌坐下。一旁坛口飘出的辛辣酒气入鼻,她闻出来是烈酒。
顾达突然说道:“酒和人是一样的,须得细品。”
她咕嘟咕嘟灌了一口,舒畅地喟叹道:“我看一眼就知道你要走。”
程伏望着顾达,干脆道:“对,我要走。”
顾达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粗瓷酒碗,低头开始自斟自饮起来,好像完全不觉得不招呼身侧友人是什么无礼的事情。
半晌,她突兀地说:“你走了,我们队里少个指挥位。”
程伏:“嗯。”
“四个人参赛,这老头子居然也能批准。”
顾达啧了一声,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酒碗,哗啦啦把坛里酒倒进去。她动作不怎么温柔,有不少酒液溅出来洒在地上。
程伏非常上道地接过,但仍然忌惮这酒的烈性,先轻轻抿了一口。
酒液入口灼热,像是吞了一口火焰般烧灼着口腔四壁。
程伏蹙起眉,没急着吞,舌尖在灼热中打了个转,意外地品出了点绵长的香气来。
一口咽下去,唇齿间还留着一点酒味。
少女吐出一口气,觉得嗓子火辣辣的:“我不会喝酒。”
顾达不意外地点点头:“不喜欢就倒掉,只是盛一点让你尝尝。喜欢就一起喝,不喜欢没必要勉强自己。”
程伏把碗搁下放在一旁,想起师尊,眼神瞧着院庭门口,飘得有些远:“我修为受血契所限,不解开就没法有进境。掌院说关于我的身世查到了头绪,让我同师尊进一步追查。”
顾达饮水一样地喝,黄泥酒坛很快就见了底。
程伏探头看了一眼,只能看见坛底薄薄的一层水光。
她接着道:“我的剑意也很粗疏,正好跟着师尊,能多得一些指点。”
顾达斜眼,语气突然有些促狭:“不仅如此吧?”
程伏乍然听这话,怔了一下,随即想起顾达的敏锐,脸颊腾一声红起来。
她也无意在顾达面前隐瞒,点点头:“嗯,我对我师尊……”
程伏顿了顿,才吐出那两个字:“有意。”
顾达闻言也不觉得惊诧。
她把酒坛子里最后那点酒全倒在碗里,举起碗时,忽然若有所思道:“我看你师尊对你也不赖。”
程伏又愣了一愣,道:“是,师父对我很好。”
顾达笑起来,好像对面前人的反应感到开怀。
她再度举起没盛满的酒碗,斜睨了一眼程伏身侧的那碗满满当当的酒:“跟我碰个碗,碰完敬天地,就当告别了。”
程伏依言举起碗,和她碰了一下。
粗瓷相击声落后,顾达爽快地仰头一口喝完,朗声道:“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程伏心下畅快,当即扬手洒落碗中酒:“后会有期。”
收拾好舍内东西,带着一身浓烈酒气走出五院时,程伏闻了闻襟口,哑然失笑。
顾达的酒气味很重,光是坐在她旁边看她喝,也会被染上一身酒气。
低头看了看与师尊传讯的玉简,算算时间,燕离已经到止妄山脚了。
剑尊出山,势必会引起不小的声浪。燕离这等容貌修为,出山太过招摇。
程伏步履匆匆地行到山脚,一眼就看见了那道长身而立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