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晟是否想起了什么?
是的,他想起了太多。
前阵子的疗养让他渐渐恢复了过来,意识恢复了清醒的同时,也终于迎来更多的梦境。
他不自觉地笑着,双瞳中倒映着对面的女孩的姿态。
——别紧张。
——别害怕我。
他心里发出这样的声音,同时脑海中记忆的碎片不断拼接,形成了完整的闪回的画面。
他想起了自己作为黑猫,陪伴在季扶苏的身边很长时间,陪着她憧憬着童话,又眼看着幻想被现实撕裂。
毛宁是托尔娅的故乡,故乡中的人温暖热情,是托尔娅一直向往的怀抱。
可惜在真实的故事里,故乡从来不是救赎,托尔娅最终在毛宁身陨,到了现实,季扶苏甚至在奔赴童话的开始就被迫结束。
没人知道她小小的脑袋里的那些谋划,也没人清楚小姑娘异想天开的情感,在母亲眼里,这次只不过是孩子不肯省心的、无聊的胡闹,她令保镖将女儿抓住,又因为她话里揭露的信息恼羞成怒。
她打了她一巴掌,又缩在情人的怀抱中眼看着她被歹徒掳走。
黑猫知道小姑娘的打算,他也尝试着理解那些听上去格外天真的情感,他以为能够帮小姑娘得到她最想要的一切,所以在一开始就选择了背叛。
他最后死在荒野。
——我以为我可以。
——我真的以为我可以。
在那群人消失之后,猫顺着气味追踪了很久,终于找到了那处布满了尘埃的狭窄的仓库。
他看见了小姑娘。
双手被绑住,被蒙着双眼,嘴上打着胶布,蜷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
歹徒们因为久候赎金不至,骂骂咧咧的,习惯性向她踢了几脚,其中一个,甚至笑着要去撕她的衣裳,黑巾和胶布在暴行下遽然被掴开,开始松落……
他从来没听过她那样哭叫的声音。
其实他不该听到,早在他进入这里的第一秒,就被听到警觉到神经质的歹徒开了枪。
他挣扎着跑了出来,本来想再找到机会回去,却最终晕倒在了路上。
猫再也没有醒来。
但程子晟却醒过来了,是一只漂浮不定的幽灵,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他再次回到了那里,在仓库中,时间仿佛从未流逝,歹徒仍然继续撕扯着她的衣服,幸好及时被头目制止。
季扶苏哑着嗓子,她的外套和裤子已经被撕坏了,浑身只剩下小小的背心和内裤,柔软的脖子上还留着鲜红的指印,她哭得浑身发抖,嘴里在叫妈妈。
那头目教训了那人一番,然后粗暴地用黑色的布袋将季扶苏裹了起来,直接将她提着向外走。
程子晟紧紧地跟了上去,却看到那头目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到了另一处平矮的小木屋里,那里有另一伙人。
季扶苏被扔到了那伙人手里,其中有一个女人,捉住季扶苏的肩头来看,很是满意的样子。
他们最终达成了交易。
歹徒老大仍然拿到了一笔钱,他将季扶苏留下。
屋里的,是一群人贩子。
程子晟发现自己救不了她。
无数次,无数次,他近乎崩溃地发现自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穿过那些人的身体,没有人发现他,也没有人能被他触碰。
怒吼、摔打、挣扎、恳求……他尝试了一切的努力,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他只能看着季扶苏被塞上了一辆面包车,车轮转动,扬起滚滚的风沙。
他居然追不上去了,风沙击碎了透明的灵魂。
他最后在空气中碎裂消失。
梦终于醒了。
——要见她。
清醒之后,这是盘旋在他意志中的唯一牢不可摧的想法。
那种无力改变的恐慌与绝望,那些自责、愧疚、痛恨,那一刻想急切触碰她的挣扎,已经快要将他溺死。
唯有她,唯有去见她。
或许才能令程子晟从中稍稍喘息。
所以他不顾天色已晚,急匆匆地跑出了家门,赶到古熙。
可见到她了,却仍不知足。
他用尽全力地克制自己,才没有做出任何会让季扶苏感到不适的举动。
他很尽力了。
但现在,就在她的眼前,就在彼此交汇的视线里,程子晟仍然感到迷茫和恐惧,仿佛下一秒仍然会被丢到那个让他发疯的梦境里,有种声音在他的耳边低语,惊惧又慌张,听起来就像是恶毒的诅咒。
“我会离开她。”
“再一次的,永远无法触碰她。”
哪怕从出现的第一秒起,他就再不肯让她离开视野,哪怕他及时掀翻了那个要对她不利的人,仍然会让他心绪难宁。
程子晟放轻了呼吸,以期减缓疼痛。
手掌在此刻甚至在微微抽搐。
他凝神想了想。
他是真的很认真很认真地想了想。
他有仔细去听季扶苏的每一句话。
——可不要是梦境了。
——别再谈梦境了。
——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懦夫一样的行径来。
所以,他只是回答:
“等下次,等下次好不好?”
季扶苏顿了顿,顺其自然地应道:“自然,这要考虑程同学的心情。”
两人言语间,古熙的上空却传来了鸣响,尖锐环绕,程子晟瞳孔一缩,简直像是匹炸了毛的狼。
“嗡!!!”
在心里一直苦苦紧绷着的线猝然绷断,下一秒,他已经不管不顾地、毫无防备的,紧紧地抱住了季扶苏。
迈过一步,扑向她,用力地环住了她的肩膀,急不可耐的,将脸颊贴到她的发侧,胸腔里的心脏似乎在此时已经跳了出来,可他不去理会,只是全身都在感受季扶苏的存在。
——她在?
她在。
她在。
……
月色中,额头的冷汗缓缓流下,急促的呼吸终于渐渐放慢了节奏,他的身形高大,却缩成了孩子一样的缺乏安全感的姿态,又像是像是在沙漠中跋涉许久的终于喝上了一口水的旅人。
终于,终于,他的眼神越来越坚定。
感受着怀里人阻隔的力道,他组织着自己想要说出口的语言。
“什么都好,我会做一切你希望达到的事,绝不会,绝不会再让你受伤害……”
“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