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赵导想都没想就道:“你的朋友?那肯定没问题,你让他来——”
风红缨:“赵导,我得提前将他的情况和你说清楚,他不是专业的乐器师。”
赵导:“兼职的?”
风红缨楞了下:“算全职吧…我的意思是他没固定的单位…”
赵导明白了:“流浪音乐人?”
风红缨:“可以这么说。”
赵导:“英雄不问出路,再说了,经你介绍的人我信得过,你让来他来吧,只要音配的好,片酬不是问题。”
风红缨感激不已:“谢谢赵导信任。”
挂掉电话,风红缨背起包就往学校天桥方向跑。
眼下北京已入寒冬,空中稀稀疏疏地飘着雪粒子,风红缨裹紧厚厚的围巾赶到天桥下时,远远的就看到一抹红色窝坐在角落。
雪花静静地落着,二胡声凄凄惨惨。
过了下班高峰期,停驻在男人跟前听二话的人寥寥无几。
风红缨抬腿走了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钢镚。
钢镚叮当声清脆。
“来啦?”男人身子往风红缨所在方向倾斜,半伸着脖子,咧开嘴笑:“好长时间没来了吧?”
“嗯。”
风红缨蹲下身,将男人面前盛钱碗里的积雪撇掉。
“生意不太好?”
男人耸耸肩:“不是所有会拉《二泉映月》的瞎子都是阿炳,没人听很正常。”
紧了紧身上的红棉袄,男人问:“你咋来这了?工作不忙了?”
毕业后,风红缨忙的晕头转向,就歇了天桥卖唱。
庶哥没有歇,哪怕风红缨知道庶哥攒的积蓄够他在北京生活,庶哥每晚还是会准时准点的出现的天桥下。
拉二胡已经成了庶哥的宿命。
庶哥宁肯经受风吹日晒,也要摸索到天桥下拉几首二胡,二胡声不响,庶哥当天都睡不好觉。
两人虽然没有过多的说起各自的家事,但两人之间有着一层说不清的默契。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庶哥开始收摊子。
风红缨:“庶哥,我拍了个京剧电影。”
庶哥在那擦二胡:“哦。”
风红缨开门见山:“电影已经拍完了,但缺个二胡乐器配音,我把你的名字报给了导演,明天你去面个试咋样?”
庶哥背起二胡,笑了下:“你跟他说清楚没,我这眼,我——”
风雪肆虐地打在庶哥沧桑的脸上,即便黑色墨镜遮住了庶哥大半张脸,但依旧能看的出来男人脸色十分的惨黄。
“说了,我都说了,导演惜才,庶哥,去吗?”
庶哥嘿了声:“去,惜才?我他x竟然是才…”
风红缨习惯了庶哥偶尔时候的爆粗口,约好明天相见的地点和时间后,两人在天桥下分开。
[赵导,庶哥他明天去你那报道。]
赵导很会回了短信:[就叫庶哥?没姓吗?回头电影片尾要留配音名单的,你给个全称给我呗。]
风红缨:[搞音乐的都神秘着呢,叫他庶哥就行。]
赵导:[得嘞!]
[小风,公主的配音有替我寻到合适的吗?]
风红缨:[正在联系。]
微信群里,风红缨发了‘配音招聘’。
宇宙的尽头是编制,崔玉毕业后放弃了唱戏事业,考上教师编当园丁去了。
所以公主的配音可以忽略崔玉。
剩下的两个…
风红缨踏上末班公交往剧团赶时,群里终于有了动静。
唐初夏:[红缨,我想去,可我人在x国/大哭。]
啊,风红缨恍然想起来唐初夏被国家剧团.派去x国演出去了。
唐初夏毕业后并没有立马工作,而是选择考研,今年一毕业参加了国家剧团的招聘,入选后立马就跟团去了国外,现在人还没回来呢。
[流星呢?]风红缨在群里问。
[这小妮子最近有情况!]
聊了会唐初夏就去忙了,毕竟有时差在。
风红缨则点开了好久没看的朋友圈,这一看吓了她一大跳。
不愧是小辣椒,谈恋爱都那么轰轰烈烈,晒出的照片全是亲密无间的恩爱动作。
照片中的另一位她认识,正是章教授的孙子章良缘。
陷阱爱情旋涡的苏流星被风红缨揪到了片方录音室,一起来的还有那位小学弟。
自从知道章良缘是章教授的孙子后,风红缨对这个小学弟露出的慈爱神情简直能溢出水来。
苏流星边戴耳机边挑眉看着玻璃对面的小男友,无语的对风红缨道:“我咋觉得你看他的眼神不对?”
风红缨正在张嘴做唱前的准备动作,闻言嗤笑。
“放一万个心吧,我对他不感兴趣。”
小屁孩,当年你爷爷给我介绍对象我都没要,现在的我能看上你的小男友?
苏流星:“你不是那种人,我的意思你看良缘弟弟为什么是那种,那种慈祥奶奶的眼神?”
说着苏流星双手环胸,一副惊恐无比的表情。
“红缨,你不会在养成我吧?连带的养成我男票?”
风红缨翻了个白眼:“专心配音吧你!”
苏流星嘿嘿笑,坐稳之际还不忘朝外边的小男友眨眼wink。
章良缘回了个双手比心,两人的互动惹得风红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赵导在外边问:“都准备好了吗?”
所有的配音演员都已经到齐,赵导打算先让这些人试几场戏,尤其是给公主配音的苏流星,这是主角,苏流星的唱腔必须得跟风红缨不相上下才妥。
这一点要求是顶流加的。
此刻顶流就站在章良缘身边,握拳咬牙,死死地盯着录音室里的苏流星。
风红缨目光在忿忿不平的顶流身上流转了一圈,旋即低头浅笑。
真是一个可爱的人啊。
好像一般五音不全的人都意识不到自己唱歌难听,顶流算一个。
得知赵导专门找人过来给公主配音,风红缨到现在还记得顶流当时的表情——
修长的十指猛地将帅气的脑袋抱住,然后蹲下身以剧中公主被探花郎狠心拒绝的那种悲怆表情看着赵导。
赵导:“……”
一听苏流星是风红缨找来的,顶流怒而当场删了风红缨的微信,扬言绝交。
然而到了录音的当天,顶流还是来了。
苏流星在里边录,顶流就在外边嘀咕:“不要毁了我的公主,不要毁了…”
录音室里,苏流星配音要试的片段是公主第三次被探花郎拒婚的场景。
这一场可以称得上是这部电影的高潮和精髓。
这段中,风红缨所反串的探花郎其实已经对公主动了情,无奈大仇未报,又不能提前对皇家公主讲明缘由,只能一个人承受着所有。
清了清嗓子,风红缨暗暗将气蓄在丹田之中,然后用小腹来发力。
录音室忽而升起一阵急促的京二胡声,是庶哥在拉。
二胡音先急又缓,再过渡到快,逐渐转变为幽幽哀鸣,似在如泣如诉。
风红缨适时开嗓,嘴唇微颤:“贤公主细听我叙一言——”1
按照戏曲的节奏,接下里该由探花郎大段的吟唱,主要内容是找借口堵塞公主的下嫁。
但这不是改编成了电影嘛,所以表演方式略有不同。
不等风红缨唱完,苏流星就接了话茬,怒而指责。
“我与你姻缘天来配成双,你何故几次三番拒我在门前,我貌美,我贤良,你还有何不满——”*
苏流星唱这段词时,庶哥坐在那微低着头,手中的京二胡拉的又快又急,丝毫不拖泥带水,成功的营造出公主内心的气愤和羞恨情绪。
一旁的风红缨听完松了口气。
说起来,苏流星其实不是公主配音的首选。
苏流星唱腔偏软和,比不上唐初夏的成熟,也不及蓝姗姗的清亮。
唐初夏在国外没空回来,风红缨的第二选择是蓝姗姗,只是没等她找上蓝姗姗,苏流星就在群里说她要来试试。
“红缨我要配公主,等录完了我要将影片送给爷爷当生日礼物!”
就这样,苏流星来到了录音室。
摘下耳机,风红缨给苏流星比了个赞。
“不错哇,你最近偷偷努力了?”
苏流星一脸娇羞的‘嗯’了声,目光往外边的章良缘身上瞟。
“他过段时间要期末考,陪他练的。”
风红缨:“……”
不过这是好事。
苏流星的超常发挥令赵导非常满意。
“公主就定苏流星。”
让赵导满意的可不止苏流星,还有庶哥。
“人才,大人才啊!”这是赵导听了庶哥的配戏后给出的评价。
“小风,你说他看不到谱子,光听人复述就能拉这么好,这要是双眼正常,那还得了!”
风红缨笑笑,拿合同进去让庶哥按手印。
庶哥一双手的骨相很漂亮,就是黑了点,拉二胡养出的黄色老茧多了点而已。
按好手印,风红缨送庶哥坐出租回去。
“明天见~”
庶哥单手握着二胡坐在车里,冲风红缨摆手。
赵导嘶了口气:“有这一出好手艺,加上流浪在外多年的背景,随便找个音乐节目卖卖惨,保准能火起来。”
风红缨正色道:“赵导,希望这次合作后您能不打扰庶哥,他的世界单纯,我不希望娱乐圈大染缸害了他…”
赵导憨笑:“嗐,我只是个小导演,又不是造星的制片人…”
为了防止有人打庶哥的主意,风红缨当起了临时的保镖,每天踩着个电动车接送庶哥。
快过年的那段时间,路过的人经常能看到风红缨带着一个中年流浪汉往返于天桥和某座大厦。
电影当然要进行营销。
赵导买了无数个通稿,先是故意放出顶流拍摄《探花郎》的一些碎片视频,网上的粉丝看到偶像男扮女装演女人,有人连夜取关顶流,也有人默默的开始关注顶流,评论期待新电影。
总体来说,千万粉丝对顶流的爱还在。
轮到电影一番风红缨时,氛围变了。
一个个就像是上战场杀红了眼的将军,紧咬着风红缨不放。
[我说什么来着,风红缨这几年就是利用京剧洗白自己,看吧看吧,终究露出了狐狸尾巴!]
[为什么会这样?好失望啊,不是说好的退圈吗?咋又一头扎进了娱乐圈?]
[脸真大,一个十八线小网红好意思出来压我家哥哥的电影番?]
[就是,风红缨凭什么在电影中当一番?真好笑,以为自己穿上了戏服就能去电影圈唱大戏了?]
[明明戏唱得那么好,为什么要去娱乐圈掺一脚啊?搞不懂。]
[啧啧啧,京剧赚钱少呗,还能为什么?]
[京剧还行吧,我家亲戚和风红缨在同一个单位,月收入都一万+不止,还有不少津贴呢。]
[瞎说,京剧是国家扶贫项目,扶贫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楼上姐妹说的工资太假了吧,知道吗?京剧专业是全国各大高校少有减免学费的专业,一看就没赚头。]
……
一辆旅游大巴上,一行人赶时髦都开了微博,刷到这些评论,车上的人笑了。
无知可不就好笑吗?
他们剧团富贵着呢!
风红缨已经练成了一颗坚不可摧的铁心,面对网上的抨击话语,风红缨权当自己眼瞎看不到。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连电脑打字都不会的小白鼠,这些在网上带节奏的人中,说不定有一部分还是赵导喊人买的水军。
为了造势,赵导对外并没有将《探花郎》又唱又演的亮点形式告知大众,所以网友们都不明白风红缨凭什么能霸占电影的一番位。
原因很简单。
这是一部京剧电影,以风红缨如今在京剧届的地位,她值得一番。
再有,电影的名字叫做《探花郎》,风红缨的名字不放在一番位,那放谁的合适?
放五音不全的顶流?
赵导晦气地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大脑袋。
真放了顶流的名字,回头票房糊了是必然,大奖嘛,恐怕也会离他摇摇几万里远咯。
拍电影花了两个月,配音配了一个多星期,赶在新年前,赵导将《探花郎》的成片导了出来。
电影要先送去过审,国内在审时,赵导和几个制片人揣着片子满世界的飞。
国际上四个比较出名的电影节都是一年举办一届,最早的是在二月份举办,为了能及时参与评选,赵导等人忙的连新年的饺子都没空吃。
电影顺利通过国内的审核时,片方拖欠风红缨的片酬尾款打了进来。
望着上面一串的‘0’,闻人老再度将风红缨喊到了办公室。
“委屈不?”闻人老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风红缨微怔。
闻人老双手撑在下巴处,苍老的声音响起。
“你是我一手招进剧团的,关于你的事,团里除了你师父,就属我了解的最清楚。”
顿了下,闻人老浑劲有力的老眼抬起来直视着风红缨。
“长得好,又会来事,小风,当年你要是坚持在娱乐圈演戏,你现在的身价肯定远超现在,毕竟那个圈里日进斗金,而咱们剧团——”
“院长,您想哪去了?”
风红缨打断闻人老,轻笑出声:“我只是尘世中的一块砖罢了,祖国哪里需要我,我就往哪挪。”
“钱这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要那么多没用,院长,我是真的喜欢唱戏,这点希望您务必相信我。”
闻人老笑着点头。
“相信,当然相信,不过是觉得你在演戏方向很有天分,倘若当了演员,恐怕早就在顶峰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个金厅入场的门票都不敢僭越收下。”
娱乐圈可不讲究师道,经常出现徒弟红了就抹黑踹飞师父的例子。
京剧圈不一样,师父是牌面!
古时戏子们挂在嘴里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师父”。
京剧讲究传承,一代一代的往下传,有了师父才有归属感,才有京剧魂。
抬出了师父,那就不得不说说师门里的长幼之分。
诚然风红缨是戏曲届近几年的新秀,但同出师门的程娇娇在戏圈的地位也不低。
程娇娇算是风红缨师父的外门弟子,没正经拜过师门,但人家的辈分就是比风红缨高,唱戏的底蕴也比风红缨深厚,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程娇娇拿到金厅演唱会的邀请函是众望所归。
但是,如果这种事放到了娱乐圈,风红缨压根就没必要谦让。
为了红,为了资源,徒弟背叛师父的人比比皆是,更何况是一个外门师姐。
可惜,没有但是。
风红缨脚踩的是京剧圈,京剧圈有它独有的规矩!
考虑到这个,闻人老才会问风红缨委屈吗?
“不委屈。”
风红缨摇摇头:“院长,我认为这份规矩很友好,程老师入门比我早,早些年团里捉襟见肘时,程老师都没想过跳槽,就冲她对京剧的这份坚持,她就值团里如今的偏宠。”
闻人老笑:“你也值得。”
风红缨龇牙:“嘿嘿,金厅我迟早是要去的!”
闻人老:“今年的金厅演唱非官方邀请,说起来多亏了你往团里捐的那些钱…”
金厅非官方邀请去演唱都需要一份不低的租金。
很多人都把去金厅演唱戏说成‘镀金’,为了去镀层金,音乐届开始内卷,以至于将金厅的租金炒到了极致。
好在官方及时出面进行了制止。
程娇娇这次带队去金厅演唱是受x国政府之约前去献艺,这场演唱对于程娇娇而言,是一种来自国际的认可。
京剧在国内火了,在国外也深有影响,x国邀请程娇娇去金厅演出就是很好的例子。
不过,闻人老更期待有朝一日团里能拿到金厅官方的邀请。
元宵节当天,风红缨收到了来自地球另外一边的长途消息。
赵导:[小风,我对咱们这部电影很有信心!]
[好几个评委都对你竖起了华国式大拇指…]
赵导冒着风雪将片子送到评委面前时,一听风红缨的名字,蓝眼睛的女评委旋即笑开。
“风—红—缨?”
赵导点头。
“我认识她。”女评委好奇地问,“她不唱beijingopera的吗?转行了?”
赵导将翻译往前一推,指着片子对翻译道:“告诉她,这部片子是风红缨主演主唱的…”
翻译温婉一笑,仔仔细细的解释给女评委听。
赵导英语很烂,但听懂了女评委嘴里那句‘哦买嘎’以及amazing。
风红缨拨通了国际长途,问赵导后续是什么情况。
赵导嘬着烟站在异国他乡的街头,闻言嘿嘿笑:“两天后开奖。”
风红缨听出赵导的心情很不错。
“恭喜呀,看来有搞头?”
赵导骄傲:“那必须的!你放眼看看,国内现在有几个导电影的像我这么敬业?”
风红缨扬唇。
一部电影拍出来能不能成功,演员和剧本诚然很重要,但把控全场的导演实则比前两者更为关键。
赵导本身就是一位出色的导演,找风红缨拍京剧电影算是一次挑战。
和顶流一样,赵导也需要一个跳板助自己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和风红缨合作了故宫国粹纪录片后,赵导脑中灵光炸现。
然后就有了《探花郎》。
虽然大家嘴上都说不在乎票房,实际上心里怎么想的——
票房一飞冲天,拿奖拿到手软!
“静候佳音。”风红缨祝福道。
赵导叼着烟:“得嘞,等着看吧!”
今个是元宵佳节,孑然一身的风红缨没觉得孤单,煮了一锅元宵后,风红缨骑车来到天桥下。
庶哥还在那拉二胡。
赵导给庶哥开的片酬不低,然而庶哥还是日复一日的来天桥卖艺。
两人蹲在天桥下,吃着热气腾腾的汤圆,互相问候一句元宵佳节快乐。
元宵节一过,风红缨立马开启打卡上班日程。
自从系统将这个世界的抽奖开通后,她的工作很快就和系统积分相挂钩。
在戏曲之路奔波的时间越长,她获得的积分就越高,有了积分她就能利用抽奖来薅系统的羊毛。
到目前为止,系统已经抽出了百余套硬头面。
这些头面经由周鹿鹿牵线,正在替风红缨在各大剧组卖命呢!
为了攒积分抽奖,风红缨一上班就接了一场国家大剧院的戏。
三天后,国家领导人要在这迎接外国来宾。
这场戏可不能演砸。
为此,风红缨全身心投入到彩排中,争取当天在台上展现出最好的状态。
三天彩排,外加一天正式演出,等风红缨卸妆走出国家大剧院时,时间已经跨越到了金长颈鹿奖开奖后的第三天。
挎着大妈买菜用的大包,风红缨买了三份卤肥肠带走。
饱吹饿唱,唱完了可不得补一补!
来到天桥,风红缨将其中一份拿给庶哥。
耳边传来吸溜吃肥肠的欢悦声,庶哥咧嘴一笑。
“咋?电影获奖啦?”
元宵节那天吃元宵的时候,风红缨将赵导带着京剧电影去米国评选的事和庶哥说了。
腮帮子鼓鼓的风红缨一下愣住。
草,她就说她忘了什么事!
放下香喷喷的肥肠碗,顾不上擦嘴,风红缨赶紧点开微信。
手机应该出了问题,不点开软件就看不到信息提醒。
微信一开,赵导那一栏直接卡顿。
好家伙,几百条信息。
庶哥捧着碗斯文地咬着肥肠:“咋样?”
信息太多了看不完,风红缨索性在聊天框搜‘奖项’二字。
页面唰得一下出现了十来条。
风红缨使劲咽下肥肠,本来想拿矿泉水漱口说话,一时激动拿起了肥肠碗,咕了一口油汪汪的肥肠汤,一贯爱惜粮食的风红缨舍不得吐了。
边咽边嚼肥肠汤的肉渣,含糊不清的对庶哥道:“庶哥,咱们电影获奖了!”
庶哥笑着云淡风轻:“是你参演的电影。”
风红缨:“你也有份!”
庶哥端肥肠的手顿了下:“获了啥奖?”
“最佳原创音乐剧~”
庶哥:“恭喜,还有吗?”
风红缨往下翻:“有!最佳原创配乐,你看你看,赵导还说呢,这个获的获奖方是配乐师,庶哥,你功不可没!”
庶哥手往前伸,突然想到自己看不见手机上的内容,遂又缩了回去。
风红缨笑容滞了下:“没事,我读给你听。”
说着翻找出赵导发来的配乐师团队人员的名字,其中就有庶哥。
庶哥已经吃完了卤肥肠,又开始抱着二胡在那拉弹,拉着拉着,庶哥还哼起了风红缨教他的小曲。
路过的熟人笑问:“哟,庶哥今个儿遇上喜事了?”
庶哥破天荒站了起来,抱着二胡摇头晃脑地唱起《苏三请解》。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2
风红缨站在旁边笑弯了眉眼,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头一回在人前听庶哥唱戏。
唱了两句就没唱了,庶哥穿得臃肿的身子半倚靠在桥墩上,面朝众人,用心的拉动胡弦。
起势前,庶哥朝风红缨站的地方点了个头。
这是风红缨在大学期间来天桥挣二十钢镚时和庶哥约得记号。
胡弦悠扬。
风红缨没按着庶哥的节奏急促唱《苏三起解》,而是莲步上前扭起腰。
获奖后的欢喜心情促使风红缨一张嘴就将《苏三起解》的戏词改了。
“…未曾开言心内欢,过往的君子听我言…”3
风红缨已经很久没有在天桥上唱戏,好歹在网上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一开嗓,爱听戏的人则停下脚步帮庶哥打节拍。
对戏曲不太感兴趣的则拿出手机拍照的拍照,拍短视频的拍短视频。
发布的时候带上#天桥卖艺#,#风红缨#等字眼,一经发布,本来看点并不多,实在是——
唱完一场,旁边一个大爷忍不住了。
“小姑娘,你这是遇上啥喜事了?高兴的嘴都忘了擦!黑乎乎的…才吃完东街那家的卤肥肠吧?”
风红缨脸唰的一下红了。
下一秒,她拽起衣袖就往嘴角两侧使劲地擦拭。
然而有关她顶着一圈褐色的油渍唱戏的视频早在网上传开了。
[她这是疯了吗?还乱改词!我去,有毛病吧她?]
[我看她就是有大病!]
[唱戏的不是最忌讳改词吗?风红缨怎么敢!]
[不就是改了一个字吗?咋?不想看请滑走,人家又不是正经在戏台上唱,私底下娱乐竟然有一群神经病追着咬,啧啧啧,这就是红眼病吗?]
[不应该呀,缨缨子走的一向是端庄路线,她怎么会忘了擦嘴…]
[就我一个人关心风红缨将《苏三起解》那个“惨”字改成了‘欢’字吗?]
[姐妹,还有我!]
……
刷着评论,风红缨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
说不出来的感觉。
可以说是悲喜交加。
悲的是网上键盘侠以后又多了一个骂她的理由,喜的是有人发现她改了《苏三起解》唱词中的一个字!!
记得前几年刚开始在‘少年京剧行’直播的时候,每当她说起《苏三起解》,大部分粉丝永远只记得开头的那一句——苏三离了洪洞县。
剩下的别说唱了,词是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呢!
五年后,竟然有一大批人都记得后边的戏词!
呜呜呜,就冲这一点,她被骂也值了。
些许是因为风红缨当年废除部分戏剧中的跷功动了某部分人的蛋糕,这次风红缨喜而改词的事一经传出,立马有黑粉蹿了出来,紧抓着此事不放。
[风红缨现在也算是国家剧团的一个台柱子吧,就问你能不能正经的唱戏?]
[改个词算什么?她连跷功都敢废,改个词不是小菜一碟?]
……
风红缨对这些话免疫,懒得解释,解释只会惹得这群疯狗越来越疯。
苏流星叉腰,对此破口大骂。
“我草,什么玩意,你又不是登台来真的,谁规定唱着玩不能改?这群人懂个屁!咱们现在听得戏百年前都改过好伐?!一群无知的傻蛋,我看她们就是闲着慌,没事多找几本书看去吧!”
风红缨拿起一枚顶花插到苏流星头上,见状笑道:“跟她们置气干嘛?”
随后拿朱笔帮苏流星描起口脂,边描边道:“流星,你留着嗓子待会上台领奖用哦。”
一说上台领奖,苏流星一下萎了。
“红缨,我、我一会上了台说什么呀?我学的哑巴英语早就忘光了…”
放下笔,风红缨道:“慌什么?有我在呢!”
苏流星挽着风红缨的手臂傻乎乎的笑。
她们此刻就在金长颈鹿奖颁奖典礼的后台,化好妆,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郎走了进来。
乍然看到头戴锦鸡翎的风红缨以及华丽凤冠的苏流星,女郎眼中绽放出大大的惊艳。
“好了吗?”女郎说着不太流利的中文,“颁奖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如果好了就请随我来。”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身着戏服来到前厅。
顶流行程不便赶不过来,赵导就让给公主配音的苏流星过来顶替主创。
两人端着手,相携往指定的位置上走去。
“看,是beijingopera!”
“她们的衣服真漂亮~”
席位上有不少人坐在那偷学苏流星那副娇羞的公主做派。
手指微翘,高抬过胸,另外一只手捏住不存在的宽大水袖边,脑袋微侧到一边,然后抬袖掩面以示羞赧。
风红缨余光往旁边一扫,几个卷发男孩在看她,见她注意到了,几个男孩忽而起身朝她作揖。
风红缨忙起身拱手回礼。
一问才知道这几个男孩在国外汉语学校学习华国的文化,都是她的京剧迷。
“太震撼了!”几个男孩的汉语说的相当不错。
“我们没想到能在这看到您!您是受邀来演唱的吗?”
苏流星嘟着嘴:“我们是来领奖的。”
几个男孩诧异美的不可方物的苏流星会跟她们说话,一时乱了方寸。
“你、你好漂亮…”
其中一个男孩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苏流星小嘴翘起:“谢谢。”
“能问问你们是来领什么奖吗?”
几个男孩面面相觑。
“我们今天是来义务服务的,没听说华国有作品入围最佳影片。”
风红缨:“不是最佳影片。”
“那是什么?”
苏流星大咧咧的准备说,被风红缨一把按住。
“我们也不知道呢,等着看吧,颁奖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奖杯没拿到手之前,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何况在普通人眼里,这些奖项花落谁家不是应该等到颁奖仪式后才会知道吗?
十分钟后,颁奖仪式正式开始。
主持人是个黑人,在一阵熟悉而又振奋人心的旋律中走向舞台正中,微低下头笑对着众人聊起颁奖的事。
cue完流程,主持人忽然顿了下,让大家不要出声。
一片寂静声后,主持人哈哈大笑,开始介绍起他的搭档。
之所以来这么一出冷笑话,只因他的搭档名字的意思叫‘保持沉默’。
苏流星一头雾水:“他们在笑什么?什么事这么好笑?”
风红缨:“没什么,就一个冷幽默而已。”
指着台上另外一个主持人,风红缨解释起他的名字含义。
苏流星紧张的双手握拳,双腿跟着发颤。
“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是笑这个。”
“把手伸直。”
“什么?”
虽然不清楚干嘛,但苏流星还是照做了。
“帮你解压。”
风红缨将苏流星的手往自己怀里拉,然后一根一根的往外拔,不痛,但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一根手指响了下后,苏流星吓至闭眼。
往外拉的时候,苏流星总担心自己的手指被风红缨拽断。
几个手指拉完,苏流星一颗吊起来的心全专注到了手指上。
“红缨,我好像没那么紧张了。”把玩着手指,苏流星小声说。
风红缨:“不紧张就好。”
金长颈鹿奖一共有近三十个奖项,《探花郎》拿的两个奖在中间位置,轮到《探花郎》时,苏流星差点睡了一觉。
这孩子能不睡吗?
台上颁奖用英文,唱歌也用英文,英文对于学渣苏流星而言,那就是催眠剂。
“流星,醒醒。”
风红缨推了推靠在她肩膀上的苏流星。
“下一个就是咱们了。”
苏流星打了个激灵,赶忙将遮在脸上的秀帕拿开。
“到我们了吗?”
风红缨:“快了。”
“呜呜呜,红缨,我、我——”
“拔手指。”
苏流星照做,拔了五分钟才缓过来。
“流星!”风红缨突然抓紧苏流星的手。
苏流星抬眸看向舞台。
高清大屏幕上,赫然出现了她和红缨的身影,她歪了歪脑袋,屏幕上的秀美公主也跟着歪脑袋。
除了她和红缨,还有几个认识的外国人,那几人都异常的兴奋,对着镜头不停鼓掌。
风红缨拉起苏流星,两人并排站着。
观众席上的人纷纷回眸看两人,主持人也楞住了。
虽然她很惊讶华国斩获两项奖,但她还没报幕呢,这两个华国人这时候站起来干什么?
众目睽睽下,两人抿唇一笑。
苏流星原地转圈,定住脚时,长长的水袖哗啦往两边扫去。
坐在旁边的男孩们眼睛直了。
下一秒,公主扮相的苏流星利索的收起水袖,对着镜头盈盈一拜,风红缨则规规矩矩的作揖。
主持人瞬间明白过来了,然后这两人是在用华国的方式在跟大家打招呼。
两人的装扮太惹眼,现场掌声如雷。
掌声过后是播放几位提名影片的片段,每个影片只有几秒钟的时间,镜头一转,再次落到风红缨等人身上。
紧接着,主持人对着卡片上提前准备好的词调侃提名的众人。
风红缨和苏流星勉强笑了两下。
影片播了,悬念也造了,接下里就是颁奖了。
苏流星:“红缨,红缨,记得翻译给我听!”
“好。”
大屏幕将几个提名人士的头像放大,一会是风红缨和苏流星,一会是其他人。
主持人:“…thejinyajiang…goesto…”
顿了下,主持人冲下边几位提名眨眼睛。
苏流星:“说了啥?”
风红缨:“啥都没说。”
苏流星翻白眼:“磨磨唧唧…”
主持人笑了笑,继续喊,‘to’了半天,手忽然往风红缨的方向一挥。
“to《探花郎》——”
苏流星攥紧拳头,得意道:“红缨,这句不用你翻译,我听懂了~”
大屏幕上的画面只剩下风红缨和苏流星两个人,现场掌声如潮。
作者有话要说:1*《探花郎》台词是我瞎编的
2“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
3“…未曾开言心内欢,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23节选自京剧《苏三起解》,其中的‘欢’字本应该是‘惨’,特此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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