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書聽後內心微微震動,卻還是沒接,深深看他幾眼,道:“李處長,你是個好官兒,我看得出來,以前可是從來沒有任何一個領導幹部,像你這樣跟我們這些老農民做過保證。你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我要是再不答應你,那就是我混蛋不說理了。行,那我就聽你一回,把鄉親們都帶回村裏去,在村兩委集合,等著區裏發錢。”
李睿見終於說服了他,也是暗自欣喜,道:“好,你這麽配合我的工作,我也不能置身事外,這樣,我跟你們一塊回村裏,等著你們拿到錢,患病的鄉親們要是有一個拿不到錢,我今天就不回市裏了。”
村支書被他以心換心,非常感動,遞雙手給他,道:“李處長,我謝謝你了,也替我們東水村的鄉親們謝謝你了,你真是個好官兒,更是個好人!”
李睿與他重重握手,歎息道:“可惜我能為你們做的還遠遠不夠多,但我願意盡可能的多幫你們。”
這番對話過後,村支書回到人群裏,開始勸說村民們。他作為村官,長期跟這些村民們打交道,熟悉了解他們的脾氣秉性,知道怎麽說才能讓他們乖乖聽話,三言兩語就勸得這些村民們紛紛打道回府,回往東水村。
李睿在旁邊用心傾聽,見他也是用了大棒加胡蘿卜的手段,大棒是--誰要是不回村裏,就不發賠償金;胡蘿卜是--先回到村裏排隊的人,先領賠償金,而且能先得到醫院的收治,這兩招手段一下,村民們自然是都乖乖聽話。
唐浩然等市北區的領導眼見村民們被勸服回返,一個個也都是大為欣慰慶幸,有人臉上還現出劫後餘生的僥幸笑容,如同避過了一場大禍似的。
唐浩然知道這事兒的功勞都在李睿身上,忙走上前向他道謝。
李睿跟他客氣兩句,走回杜民生身邊,將剛才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遍,最後道:“……我答應了村支書,要跟他們一起回村裏,所以我現在就得走。”杜民生道:“這還不好說?我本來也要去村裏,看看台福化工廠的情況,勸阻鄉親們不要打砸化工廠,那現在正好出發,走吧,我們都上車,這就去村裏。”李睿婉拒道:“您坐車過去吧,我陪村支書一起走,也免得節外生枝。”杜民生想想也是這個道理,道:“也好,那我們先行一步。”
李睿目送他跟馮軍上車後,回身要找村支書,卻發現唐浩然正在不遠處看著自己,一見自己看他,馬上堆起一副笑容,心中暗暗歎息,走過去陪笑說道:“唐書記,我剛才可是跟東水村的鄉親們做了保證了,拿我自己當人質,跟他們一塊回村裏,保證他們能拿到賠償金,要是拿不到,就唯我是問。所以,嗬嗬,還請您跟祝區長確保錢一定要能送到村子裏,還要盡快,避免發生變化。”
唐浩然卻根本不理他這番話,笑問:“秘書長這是回去了還是去哪了?”李睿心裏暗暗齒冷,這個唐浩然,就算比趙小濤稍強,也強不到哪去,隻會一門心思的迎合上官,完全忽視治下百姓,這樣的區委書記,真是不當也罷,也不想照顧他麵子了,反問道:“眼下是秘書長要緊,還是解決東水村的問題要緊?”唐浩然心頭一緊,臉色有些尷尬,悻悻的解釋道:“當然是東水村問題要緊,不過我們不是已經在解決了嘛?我之所以問秘書長的行程,是想知道秘書長的關注所在,想緊跟他的步伐,免得被動。”
李睿語氣冷淡的說道:“跟著秘書長的步伐沒有任何用處,秘書長不會總是幫唐書記您解決問題,也不會讓您變得更主動。我覺得唐書記您最好是先把賠償金的問題解決好,我已經豁出自己為您們擔保了,希望唐書記你們不要把我陷之於不義。”說完這話,也不理他,徑自去找村支書。
唐浩然目送他走開,臉上現出惱羞成怒卻又無可奈何的神情。他被李睿當麵嘲諷,感覺自己這個區委書記的顏麵與尊嚴受到了最無情的踐踏,真想反唇相譏,或者是狠狠的報複李睿一通,但卻因對方的身份而無法施為,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人指著鼻子破口大罵一頓卻隻能忍氣吞聲一般,實在是鬱悶得不行。
他正鬱悶呢,常務副區長祝新年走上前來問道:“書記,秘書長這是去哪了啊?”
唐浩然可算逮到撒氣的對象了,冷著臉喝斥他道:“眼下是秘書長要緊,還是解決東水村的問題要緊?啊?你死盯著秘書長幹什麽,難道秘書長能幫你解決所有的問題嗎?啊?你現在應該幹什麽你不會不知道吧?啊?我告訴你,賠償金必須馬上盡快最快給我到位,要是耽誤了事,再鬧出什麽幺蛾子,趙小濤就是你的榜樣!”甩下這話,氣咻咻走開了。
祝新年被罵得臉色紅白不堪,卻偏偏沒有辦法反駁,暗裏哼了一聲,掏出手機,給白人傑打去電話催促。
李睿找到村支書,發現他是騎摩托來的,笑嗬嗬的道:“這可是正好,正好把我捎到你們村裏去。”村支書驚訝的看著他,道:“李處長,你不坐車嗎?”李睿笑著拍拍他這輛老舊不堪的摩托車後座,道:“這不就是車?”村支書道:“不是,我是說,你不應該坐轎車嗎?”李睿笑道:“坐轎車有什麽意思,還是坐摩托好,能兜風,嗬嗬,走吧,回村裏。”
兩人同乘一輛摩托車,離開東河街道辦,向東水村方向駛去。沒一會兒的工夫,已經追上了杜民生的奧迪。又開一會兒,便進了東水村,又開一程,最後停在村兩委院子裏。
李睿下車後,杜民生也到了,又等一會兒,在台福化工廠與東河街道辦鬧事的村民們也都陸續趕回,按到達先後次序,在村兩委院子裏排起了一個長長的隊伍。
李睿讓村支書再三強調聲明,排隊領取賠償金的村民,務必是在本次體檢過程中檢查出來的患病者,如果有冒領或者亂領的村民,一經發現,不僅要討回賠償金,還要給予處罰。而事實上,這次鬧事的村民們基本都是患病者或者家屬,自己沒什麽毛病還跟著瞎摻和的村民很少,可以忽略不計。
可能是考慮到即將領錢的緣故,村民們都比較溫馴聽話,院裏排隊秩序良好。不過很快就又出事了,東水村那些在本次體檢之前就已經患癌的村民家屬,聽說區裏針對環境汙染受害者下發賠償金的消息後,也都趕來村兩委,他們中的多數一進院就老老實實地排隊,這還好說,可還有幾個人一上來就大吵大鬧,質問村支書等村幹部,為什麽發錢沒有通知他們,是不是沒有他們的份兒。院子裏很快就打破了平靜,開始彌漫火藥味。
李睿急忙上前,跟村支書等人一起勸說安慰,讓這些人排隊,並做出保證:今天多多少少都能領到一部分賠償金,少領的留下姓名登記,後麵會給補足。好說歹說,終於是把這次小風波給消弭於空,杜民生與李睿才算鬆了口氣。
又等了十分鍾不到,市北區領導幹部們的車隊才緩緩駛來。同車來的有白人傑,他已經拿到了錢,此行就是過來下發賠償金的。
眾人下車後,祝新年與白人傑、東河街道辦的幹部們上前,在村支書等村幹部的配合下,開始下發賠償金,標準就是之前商定的那樣:患癌者五千,嚴重者一千,普通病者五百。患病村民們拿到賠償金,都是笑逐顏開,不用誰吩咐,自發的就轉身回家去了。
白人傑拿了十三萬過來,除去原定的預算外還有剩,正好給那些後趕來的患癌病人家屬們分,基本也是家家有份,沒再產生什麽矛盾。
李睿在旁看著這一幕,心裏唏噓不已,這些村民們,貪婪起來像是最精明的商人;可有時候呢,又沒什麽腦子,很容易被小恩小惠所打發,就拿眼前的事舉個例子,幾百塊上千塊就能讓他們暫時忘卻身體受到的傷害,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
“小睿,這次多虧了你啊!”
杜民生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他身邊,親昵的拍了拍他的肩頭。
李睿謙虛的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算不上是什麽功勞,甚至是無功有過。我感覺,從這次事件,反映出我們工作做得不夠細致,沒有到位。”杜民生眉頭一挑,道:“哦?你仔細講一講。”
李睿道:“如果我們事先能夠考慮到,會有部分村民在體檢中檢查出病患,又如果我們能及時得知,台福老板已經跑路,那我們就能想到,這兩個小型事件碰觸到一起,就會釀出一場大的災禍,那我們就能提前做好預防工作,也不至於像是之前那樣急匆匆趕過來救火,非常被動。這說明我們對於東水村事件的進展關注得不夠細,考慮得也不夠深不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