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半,天剛擦黑時,李睿在市武警支隊後院小樓裏的禁閉室見到了韓水。李睿請專案組幹警暫時在門外稍候,隻身與韓水談判。
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李睿與韓水這對仇人見麵後,卻出奇的誰也沒有眼紅,李睿是臉色凝重,韓水則是麵帶冷笑,似乎二人之間的仇恨沒有那麽深。
李睿提著一把椅子走到韓水身前兩米遠處停下,放下椅子,坐在上麵,正對著韓水。
韓水冷冷看著他,臉上帶著不盡的譏笑。
“你不是不怕死麽?”
二人對視半響,李睿主動打開了話匣子。
韓水一怔,道:“我也沒說過我怕死啊。”
李睿道:“你既然不怕死,幹嗎抗拒審訊?”
韓水哼了一聲,罵道:“你知道個雞拔毛!”
李睿點頭道:“我明白,你其實是在借機向外傳遞消息,你不會出賣那些官員朋友,讓他們放心,也就別來害你。我也明白,你自以為是個梟雄,是條好漢,好漢能被官府砍頭,卻絕對不能被狐朋狗友暗裏捅刀害死,對不對?”
韓水撇撇嘴,道:“你特麽倒是鬼靈精,老子心裏想點什麽,你全清楚了。不過你隻猜對了一半,我還擔心,我要是交代出來,那幫渣子會對我兒子下手。我現在被你們關在一個絕密的地方,輕易倒不會被人摸進來暗害了,可我兒子就他麽在看守所裏,那幫渣子隨時都能找到內部人士或者外部人士混進去,報複我兒子。”
李睿說:“這一點你不用擔心,外界不會有人知道你在專案組這裏交代了什麽,市公安局會嚴格保密的。”
韓水看著白癡一樣的看著他,道:“市公安局不是保險箱,說嚴格保密就嚴格保密,市公安局可是由人組成的,是人就他麽有可能走漏消息出去。你讓我現在信任你沒問題,但我信不過外麵專案組那幾位,他們萬一有人被買通了呢?”
李睿道:“我們討論的好像是兩碼事吧?現在是專案組在審訊你的違法犯罪行為,你老實交代了就完了;後麵才會有紀委或者檢察院的幹部,向你了解勾結官員的情況。你現在隻需供述罪行,比如販毒,這與那些官員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又怎會報複你或者韓誌傑?”
韓水罵道:“什麽兩碼事,完全就是一碼事,你個笨蛋!你不知道什麽是態度問題嗎?我老實供述罪行,就等於也會老實供述出與那些官員的交往,他們會放過我?我現在連罪行都抗拒不說,自然也就不會出賣他們,他們也就可以放心了。態度決定一切!懂嗎?”
李睿略一思忖,建議道:“這樣,你覺得這裏足夠隱秘安全嗎?”
韓水望向門口,道:“我不知道這裏是哪兒,但門外有武警守衛,應該還算是安全。至少比市公安局、看守所、監獄什麽的安全多了。”
李睿道:“好,那我回去征求一下周局長的意見,想辦法讓市局把韓誌傑也關到這裏來,然後你就可以老實交代所有的罪行了。等到你……你被判決後,那些黑惡官員估計也都被市裏處理了,他們也就沒能力報複誰了,不管是報複你還是韓誌傑。你覺得這樣能夠接受嗎?”
韓水思索了一陣,緩緩點頭道:“這樣我可以接受,不過你們不能耍我,隻把我兒子拉過來給我看看,就又把他放回看守所裏去。”
李睿點頭道:“我可以以我個人的名義,保證韓誌傑會一直被關押在這裏,直到沒有危險的那一天。”
韓水想了想,道:“好,你什麽時候把我兒子送過來,我就什麽時候招供。我可以先接受市紀委或者檢察院的調查,供出那些與我交往的官員。先把他們供出來,市紀委也好早雙規了他們,省得他們有時間報複我或者我兒子。”
李睿非常滿意,起身道:“那就說定了,我回去就向周局長匯報這事。”
韓水疲憊的嗯了一聲,垂下頭,看著自己腳上的沉重腳銬,陷入了沉思。
李睿轉身走向門口,走出幾步,又停下來,回身道:“甄潔回來了!”
韓水猛地抬起頭來,叫道:“你說什麽?”
李睿道:“你總說她是你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你臨走之前,不打算給她留點什麽嗎?”
韓水怔了下,語氣落寞的道:“我已經把紅館給她了,後來是她自己要離我而去,現在她回來了,紅館當然還是她的,但紅館應該已經被查封了吧?”
李睿說:“被查封了也是你的,而且總有被解封的一天。”
韓水連連點頭,長歎了口氣,道:“那你替我轉告她,紅館以前是她的,以後也是她的。”
李睿道:“但她並不想要,我勸勸她吧。”
韓水身體僵硬的站起來,神色悲苦絕望的道:“能不能……讓……讓我走之前,見她最後一麵?”
李睿說:“我可以轉告,但她來不來見你就是她的事了。”
韓水聽到這,眼圈已經紅了,眼中蘊起淚花。
李睿見他這樣一個黑道起家、狠辣無情的梟雄,麵對死亡也未曾恐懼,但提到最愛的女人,想到即將永世訣別,卻激動的要哭,心中也是感慨萬千,暗歎口氣,出了屋去。
回到市委,李睿向宋朝陽匯報了韓水的要求,宋朝陽表示同意。李睿即刻聯係周元鬆,以宋朝陽的指示,請他安排此事。
當晚,周元鬆派人秘密從市看守所提出韓誌傑,將其送到了市武警支隊大院裏,令其與父親韓水見麵後,把他關押在了隔壁一間禁閉室中。
李睿陪宋朝陽吃過晚飯後,奉他之命打電話給市檢察院檢察長董衛東,讓老董抽調精幹力量,組成調查組,於明日趕赴市武警支隊大院,獲取韓水關於違法違紀官員的口供。
這事兒沒有交給市紀委去做,考慮的就是,市紀委書記魏海是於和平的人,他很可能從中作梗。
董衛東答應下來,自去安排不提。
李睿下班時,已是夜裏八點半多,天空忽然降下了瓢潑大雨。青陽是典型的北方城市,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夏季雨水還很多,有時候大雨下個三天三夜不停,路上積水過膝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但進入本世紀後,隨著地球氣候的變化與本地生態環境的破壞,雨水越來越稀少,經常性的一個夏季也下不了五場雨,當真是屈指可數。每次下完雨,路上別說積水了,就連地皮都很難被浸透。
今晚這場雨,來得非常突然,雨勢也很大,仿佛老天爺把之前欠青陽的雨水全部潑撒下來。李睿自恃有車,下樓的時候沒有帶傘,結果從樓門跑到車裏,被澆了個半透,等坐進車裏已是狼狽不堪。他卻沒有一點不高興,反而很開心,實在是難得見到這麽痛快淋漓的大雨啊!
駕車駛出市委大院,沿紅旗路一路向西,開出不遠,前方朝陽北大街與紅旗路的十字路口處顯示紅燈,李睿隻得踩下刹車,緩緩停在了直行車道上。
“哢啦……哢!”
西北天際忽然響過一道驚雷,雷聲並不厚重,但帶有極強的穿透力。李睿就感覺雷聲刺入自己的耳膜,直達心際,嚇得一陣心慌,下意識抬頭望向西北天空,卻什麽也看不到,暗想,小時候看鬼狐故事,說每次老天爺打雷,都是在劈即將化為人形的狐狸精,難道現在有隻狐狸精在渡劫嗎?
他想到這,自覺這想法有些荒誕,笑著搖搖頭,收回目光,正好紅燈也變綠燈了,趕忙踩下油門,跟隨前方的車輛駛過路口。
剛剛開過路口,李睿忽然間看到,右前方輔路路邊停著輛藍色的捷豹轎車,他腦中劃過一道閃電,下意識想到了墨香苑的女老板文墨詩,也不知道那輛車是不是她的?
李睿想到這,放緩車速,凝目看向那輛捷豹尾部的車牌,所幸十字路口這裏燈火通明,想在一二十米的距離上看清一副車牌還是很容易的。
“就是她的車!”
李睿看清車牌後,確認那輛捷豹就是文墨詩的座駕,心裏非常納悶,這大雨滂沱的夜,她不回家休息,在路邊停著幹什麽?難不成是車子拋錨了?還是有別的狀況了?想到這,打開右轉燈,將x5開到主路最右邊車道,往前開了三十米,在最近一個綠化帶缺口處駛入輔路,然後往後倒車,直倒到捷豹車頭前才停下。
此時雨已經小了不少,看樣子離雨停不遠了。
李睿什麽也沒帶,下車後冒雨跑到捷豹車駕駛位一側,抬手篤篤篤的敲響了車窗。
車窗很快降下,裏麵現出文墨詩那張清豔俏麗的小臉,臉上布滿了驚奇之色。
“你在這兒幹什麽呢?”
李睿兩手抬到頭頂遮雨,姿勢非常古怪,像是投降,又像是一種古怪的儀式。
文墨詩見狀忍不住抿嘴輕笑,道:“你怎麽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