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陽擺手道:“不用麻煩了大嫂,我們不坐,看看就走了。”
在李學明的提示下,那大嬸拿出二百元錢來,道:“這就是鄉裏發下來的二百元錢,抵扶貧物資用的,是我們拿著身份證、戶口本到鄉政府按手印領回來的,我們一直沒敢花,想著什麽時候能退回去,換回扶貧物資來。但村支書告訴我們別想了,扶貧物資早就分的分、賣的賣,一點不剩了,又怎麽可能換得回來?”
宋朝陽看著那兩張鮮紅的票子,問道:“你們村其它貧困戶也是這樣嗎?”
那大嬸點頭道:“是的,都是隻領了二百塊錢。鄉裏放下話來了,扶貧物資發完了,隻能領錢,要是不領,那連這二百塊錢都沒有。”
李學明適時說道:“走吧宋書記,我再帶您去隔壁村看看領到扶貧物資的貧困戶。”
四人和這位大嬸道別,同乘一車,前往村子西頭的河西村。
剛過村子西頭的一條幹枯河道,李學明便讓老周停車,四人各自下了車來。
李學明指著坡上一戶人家道:“這是鄉長劉河的老叔家,咱們過去看看他們家領到的扶貧物資有多少。”說罷當先帶路。
四人腳步輕快,很快到了這家院子裏。院裏有條柴狗,見有生人闖入,拚命的吠叫起來,驚動了屋裏的女主人,一個四五十歲年紀的婦女走了出來,眼看四人都不認識,微微皺眉,問道:“你們是幹什麽的?”
李學明說道:“哦,我是鄉政府的幹部,這三位是市裏來的大老板,要在咱們鄉扶貧,我帶他們隨便轉轉,看看有什麽好的項目可以投資。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們,我們轉轉就走。”
那婦女又驚又喜,快步走到四人身前,道:“是嗎?你們要扶貧啊?我們家就是貧困戶啊,正兒八經的貧困戶,你們要扶貧先扶我們家啊。你們打算投錢搞什麽項目?投多少錢?”
李學明道:“看看再說,你先別激動。”
那婦女興奮的點頭道:“好,好,我先去給你們沏茶倒水。”說完飛一樣的跑回了青磚瓦房裏。
“書記您看!”
趁那婦女走掉的空當,李睿抬手指向了院子西邊一個磚壘的鐵皮棚子。那棚子不小,差不多兩間房的麵積,裏麵放置著一些農具與雜物,但最顯眼的,還是正中地上的兩大堆嶄新嶄新的優質塑料布,而這是在剛才那個大嬸家裏看不到的。
宋朝陽點了點頭,走到棚子裏,仔細看了看。這是兩張特大號的大棚用塑料布,每張可以建成一個大棚,兩張自然就能建成兩個大棚,至於建設大棚所用的土、石頭、竹竿,對於這靠山的當地村民來說,都花不了幾個錢。而一家貧困戶利用兩個大棚搞種植的話,不敢說賺多少錢,至少可以脫貧,還能維持在一個不錯的生活水平上。
此時李學明忽然在豬圈那裏喊道:“書記您過來看!”
宋朝陽三人聞聲都走過去,見豬圈裏有五頭小豬仔,一頭頭的正在圈裏奔逐嬉戲。
李學明小聲道:“這也是扶貧物資,隻有很少和鄉領導有關係的貧困戶才能領到。一頭小豬仔,按我們本地農村的收購價,也要在一百五上下,五頭就是七百五。那兩捆大棚塑料布則是五千元的價值,這加起來就小六千了,而剛才那位張家大嫂,一共才隻領了二百塊。”
宋朝陽聽得臉色鐵青,半響說道:“走,去下一個點兒。”
這時那婦女已經端著茶壺茶杯走了出來,見四人要走,大驚失色,急忙上前相攔。李學明費了半天吐沫才把她安撫下來。
四人回到車裏,由李學明帶路,趕奔鄉裏虛設的一個扶貧項目點,位於吳各莊村南郊。
趕到一看,光禿禿的野地上匍匐著五個大棚,其中一個是建好的,四個是在建未完工的,建好的那個大棚已經破敗不堪,塑料布上到處都是窟窿,而且都已經風化,露出了裏麵搭架的竹竿與石柱。空氣中飄蕩著一股子屎臭味,不知道是什麽動物遺留下來的。
李學明站在頭裏,介紹道:“這是我們鄉統籌規劃的一個所謂的扶貧項目基地,用來養殖肉鴨,當時一共申請了十萬塊的扶貧資金,說是要建五個大棚養殖肉鴨,不僅可以提供十個工作崗位,還能使幾十家貧困戶脫貧致富。結果呢,到了縣扶貧辦驗收項目的時候,隻有一個大棚是建好了的,其它四個都未鋪設竹竿塑料布,而就算建好的那個大棚裏麵所養殖的鴨子,也不是真正的肉鴨品種,而是鄉裏從老鄉家裏借來的鴨子充場麵用的。”
李睿奇怪不已,問道:“那縣扶貧辦也能給他驗收通過?”
李學明苦笑道:“這裏頭道道兒多著呢,反正當時是通過了。通過之後,鄉裏就把那些借來的鴨子還回去了,這個大棚也就空置了,那四個沒建好的大棚也就停工了,因為扶貧資金已經撈到手了,它們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我粗略算了算,光是這一個項目,鄉裏就能吞掉九萬塊。”
宋朝陽眯了眯眼睛,問道:“你既然知道內情,當時為什麽不向上一級政府反映?”
李學明苦著臉道:“宋書記,您說我反映又有什麽用?鄉領導都有縣領導做後台,我反映過去,縣領導也不會理會,反而還會將我自己變成鄉領導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以後就沒好日子過了。我當然知道這麽做不是一個好黨員好幹部,但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啊。”
宋朝陽歎了口氣,道:“我能體諒你的苦衷。走吧,下一個點兒。”
李學明道:“下一個點兒就是鄉黨委政府大院了,我帶您們看看兩位鄉領導的座駕。”
四人上車,駛往鄉黨委政府大院,五分鍾不到,已經停在了大院裏頭。
幾人下了車來,李學明望了望樓下那幾輛車,小聲道:“哎唷,鄉長來了又走了,他的車不在了,不過書記的車還在。你們看那輛黑色的現代越野車,那就是我們鄉黨委書記的座駕,那車二十多萬呢。我們鄉長劉河的座駕更拽,是輛別克君越,新買的,全部辦下來都快三十萬了。他們倆每天開自己的車上下班,油錢都是公款報銷。”
宋朝陽聽後麵無表情,道:“帶我們去見鄉書記。”
李學明說了聲好,領著三人走進辦公樓。
辦公樓不高,一共隻有三層,而書記辦公室就在三樓正對樓梯口的位置上。
李學明帶三人來到書記辦公室前,抬手要敲門,宋朝陽道:“李鄉長別敲門,小睿,直接開門進去。”
李學明聞言讓在一旁,李睿走過去抬手扭動門把手,推了一下,卻發現門鎖著,疑惑的看向李學明,心說對方不會不在家吧?
李學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以為他推不開門,走過來試著扭動兩下把手,也是推不開。
這時屋裏忽然響起一個中年男子的話語聲:“誰呀?”
李學明表情有些惶恐,張口結舌的不敢回答,畢竟麵對的人是他的上級領導,他不可能像宋朝陽三人那樣雲淡風輕。
李睿看出他的為難,搭腔道:“好朋友!”
裏麵那男子反問了一句:“好朋友?”
下一刻,門開了,但開門的是個婦女,她四十歲上下年紀,身形豐腴,長相妖冶,女幹部裝扮,紅著臉走出來,不敢與宋朝陽等人對視,垂著頭下了樓去。
李睿目送她下樓,忽然發現她臀下的裙邊是折上去的,似乎剛被撩起來一樣,聯想起她剛才的表情,以及這扇上鎖的辦公室門戶,也就可以猜到她在裏麵做什麽了。
此時宋朝陽當先走進屋去,杜民生緊隨其後,李睿急忙跟上。李學明猶豫半天,最終還是沒跟進去。
裏麵辦公桌前坐著一個中年男子,身形微胖,留平頭,正在端茶喝水,大喇喇的坐在那裏,有點領導氣派,他故作鎮定的瞥了宋朝陽三人一眼,道:“你們是誰好朋友啊?我怎麽一個不認識?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
宋朝陽清聲問道:“我問你,縣裏撥下來的扶貧物資,你們鄉裏為什麽沒有平均分配,而是有的超額發放,有的隻給兩百塊錢?”
那男子臉色一變,放下茶杯,仔細打量他兩眼,陰陽怪氣的道:“你是幹嗎的啊?你憑什麽打聽這事兒?走開走開,我還有公務要忙,你別耽誤我時間,要不然我叫人轟你出去了。”
宋朝陽道:“你別管我是什麽人,你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
那男子發牢騷道:“莫名其妙,坐在辦公室裏都能碰到精神病!”說著拿起座機話筒,要打電話叫人轟他們出去。
李睿見狀快步走過去,一手按在壓簧上,電話沒等撥出就掛了。
那男子臉色一變,斜眼瞪著李睿,叫道:“哎喲,你膽子不小啊,還敢給我掛電話?你們到底是什麽人?你們想幹什麽?都給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