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个蛋糕,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奇怪了一些。
宁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判断失误。
有这一出的原因是……之前他偶然发现阿崇似乎很喜欢吃一些小零食,是因为某件事。
除了骨折,阿崇身上还有很多擦伤,深深浅浅的。天气热,宁宇怕伤口化脓,就每天帮阿崇检查一次,擦擦药。擦的时候宁宇奇怪的是除了新伤,他还在阿崇身上发现了以前没发现的旧疤痕,也不算深,但是分布得很广,主要是背上和手臂上,看上去年代久远。
问阿崇,阿崇说是小时候淘气受伤留下的。明显的谎言。
当时宁宇小声嘀咕了句那这么疤怎么这么深,你是不是去混过黑道。阿崇哼哼几句敷衍过去了,然后突然低声说了句:“我想吃果冻。”
宁宇当时擦药的手都抖了下。然后阿崇又来了句:“还想吃豆腐干,辣条也可以。”
宁宇愣了两秒才问他:“……泰国也有吃辣条的风潮?”
“我有。”
宁宇其实不是很能欣赏这种爱好。这源于他小时候……爸妈虽然不太关心他,但管教倒是一点都没少。辣条那种味道大的东西他是想都别想,别的零食也很少吃到。因为父亲说那个吃了不好,并且男孩不能爱吃那个。长大以后他也习惯自律,很少吃垃圾食品。
他买了一堆零食回来,喂阿崇吃的时候,宁宇发现阿崇吃零食的时候样子像个高中生,表情很可爱。吃果冻的时候居然还跟宁宇说:“我印象里有一句果冻的广告词……什么,休闲娱乐来一个.”
这话从阿崇嘴里说出来实在太反差,宁宇表情管理差点失控,忍了很久才忍住没有爆笑如雷。
“……嗯,是x之郎的广告。”宁宇说,“你想吃?我网上买一点吧,泰国买不到,我网购看看。”
他以为阿崇会说不用了,但阿崇说:“好啊,谢谢你。”
宁宇不知道的是,阿崇小时候很馋这些零食。
那时候他刚刚记事不久,还没离开中国,每天也不上学,就跟着三姐去理发店蹲着,帮着打下手。理发店老板的小孩老是在旁边大吃特吃,过一会儿就去买一包那种包装壳上都油腻腻的小零食,阿崇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帮三姐调染发的药水。
阿崇记忆里那个夏天,店里的电视里放的是宫廷剧,女主角叫小燕子,每次插播广告的时候都会有——‘休闲娱乐来一个,朋友聚会来一个,x之郎果肉果冻’。
那时候很想吃,但是一次都没吃过,也没人给阿崇买。
就因为果冻这事儿,宁宇上了心,他想了想,还特地打电话让雅雅推荐了一些不错的零食和甜品,买了一大堆。那个彩虹蛋糕也是雅雅的倾情推荐,据说是什么ins爆款,撩人神器……
……只是现在看来,效果似乎不太好。
宁宇做晚饭的时候一直在想明天要搞点什么新名堂。他其实很慌,毕竟时间在一天天过去,阿崇的伤都快好得七七八八了,到时候没有理由再过来,再不能侵入对方的生活,那怎么办。
心不在焉导致宁宇晚饭做得有点失败,盐放多了,一锅炖菜一塌糊涂。他看着面前的锅犹豫了下,心说不然跟阿崇说今天吃外卖怎么样。
结果宁宇等走出厨房,还没开口,又看到阿崇在跟猫玩。
那一幕太扎心了,阿崇挖了点奶油涂在自己鼻子上,单手举着公主,让它舔自己鼻子上的奶油。
那一幕看得宁宇大脑都空了一瞬。连日以来对这只公主的嫉妒简直达到了顶峰,反正那一刻宁宇觉得自己是失去理智了,他几步就冲过去把那只讨厌的猫一把抢了过来,对着公主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简直不知廉耻!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换成了一句:“……shameonyou——!”
阿崇懵了下,才奇道:“……你为什么要骂我的猫不要脸?”
宁宇梗着脖子:“……你不要跟她这样,她是母猫,男女有别。”
阿崇失笑,笑完又指着鼻子上的奶油道:“你不让公主吃,那你吃?”
其实说完阿崇就后悔了,他下意识嘴瓢开玩笑,但宁宇把猫往沙发上一丢,直接扑过来了。
宁宇压着他,两三下把那团奶油吃了。
他怕压到阿崇的手,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胸腔里心脏狂跳,快忍不住的时候,他才压着声音对阿崇道:“你再不推开我,我要得寸进尺了。”
阿崇发现自己的大脑在那一刻失去了造字句的能力,说不出话。他知道,按理来说,现在这个状况,他应该把宁宇推开,但自己的手动不了,不听使唤,完全动不了。
宁宇只等了几秒,就把脸压了下去。
那个吻起初是乱的,阿崇吃到宁宇嘴里奶油的味道。他睁着眼,用有些疑惑的目光盯着宁宇看,看对方眼里意乱情迷的神情,他开始觉得那种沦陷很神奇,居然能取悦自己。
他们看着对方,一开始还有些激烈,到后来就亲得客客气气的,十分平静温和。阿崇伸手,犹豫了下,还揉了下宁宇的脑袋。
随后阿崇就接过了主动权,让宁宇坐到自己腿上,很安静地跟他接完这个有暧昧声响的吻。
但接完吻后,情况又开始尴尬了起来。
不是因为彼此都有反应,而是因为宁宇想去拉阿崇的手,但阿崇皱着眉避开了。
宁宇不知道阿崇为什么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焦躁了起来。
他不敢吭声,又去拉了阿崇一次,这回阿崇直接站起来,张口说了句:“你想不想喝咖啡,我给你做。”
都傍晚了,又是咖啡。
宁宇瞬间警惕起来,勉强平静道:“……不喝了吧,挺晚了,而且你手……”
阿崇打断他:“那喝酒吧,今晚我们开瓶红酒。”
在沉默中,宁宇觉得自己似乎接收到了一些阿崇的暗示。他知道,有一些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情,或许就要发生了。
他开始没话找话地道:“今晚我做的菜有点不好吃,不然我去……”
“不吃饭了,我吃过蛋糕,不是很饿,你想吃可以自己去买。”阿崇背对着他,单手点了一支烟,“我们喝一杯,聊聊吧。”
聊聊,又是聊聊。
宁宇觉得自己从那一刻起身体就僵**起来,他很想拒绝,想逃避。
但等了会儿,阿崇已经自顾自去为那场谈话忙活了起来。他看阿崇单手拿东西不方便,终究还是上前接过了阿崇挑出来的红酒,取出两个杯子,又把桌子收拾好,把那个吃剩一半的彩虹蛋糕再切了下,装到两个小盘子里。
就当是最后的晚餐?宁宇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结果他们刚坐下,话都没说上一句,三姐来了。
她有阿崇家钥匙,是直接开门进来的。踏着高跟鞋进来的时候,宁宇正在倒酒。
宁宇吓了一跳,还没开口打招呼,三姐已经皱着眉,开始打量阿崇明显焕然一新的家。
宁宇犹豫了下,用泰语喊了三姐一声,但对方没理他,连个眼神都没丢过来,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阿崇表情也变得有些难看。
他把烟掐了,用泰语跟她说了一句:“为什么不说一声再来。”
宁宇夹在他们中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站着。
三姐把手里的披萨盒放到柜子上,又略带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猫,才用泰语回阿崇:“手好了?”
阿崇说:“差不多吧。”
宁宇现在能听懂他们说话,但就因为能听懂,就更不自在。不知怎么,他这会儿对这个三姐莫名有点心虚,只能默默蹲下把猫抱起来,退到一边。
三姐盯着阿崇看了很久。
宁宇发现,往日闲散的阿崇,今天居然有些奇怪,面对三姐时动作神情都有些防备,就很像……一只竖起了毛、露出了爪子,开始惊慌的猫。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打量了对方很久。等宁宇怀里的猫叫了一声时,三姐说了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宁宇突然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阿崇摇头:“我没有。”
“那这是什么意思。”
阿崇顿了下,才慢慢说:“随你怎么想。”
“我上次提醒过你。”
阿崇不讲话了。
宁宇看着气氛不对,他开始紧张,抱着公主的力道也不自觉大了些。
他很少抱阿崇的这只公主,这会儿这只猫似乎被他抱得不舒服,一直在他怀里乱扭。他还没把公主安抚好,只见面前的三姐突然就冲到阿崇跟前,抬起手推了阿崇一把,作势像是要打。
与此同时公主也尖声叫了一声,从宁宇怀里跳了下去——
“我叫你不要乱搞了——!”三姐推了阿崇一下,又去抓阿崇的头发,“日子过舒服了,脑子就开始不清醒……”
宁宇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几大步冲过去拦,但三姐不知道是被什么刺激了,情绪失控极其可怕,又是要拿边上的东西来打又是要踢阿崇,宁宇死死抓着她,推搡间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就甩到了宁宇的脸上,三姐浑然不觉,仍是死命挣扎着往阿崇哪里扑。
慌乱间宁宇脑中飞速判断着形式,从他的角度出发看来,这大概是一个糟糕的出柜现场,母亲反应激烈,儿子沉默以对。
宁宇急得语无伦次,被刺激得眼睛都红了,大声对三姐吼道:“三姐,是我非要来找他的,不怪他,你打我……他身上有伤……”
三姐顿了一秒,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对宁宇吼了一句:“你放开!”
宁宇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合时宜,拉着三姐的手有点抖,但力道一点没松,语气还是软了下来:“三姐……你,你打我吧,是我要来找他的,是我缠着他的,是我的错。”
他太急了,用中文说了一遍,用泰文说了一遍,又用英文说了一遍,反反复复地重复,说,你打我,不要打他。
三姐和他拗了半天,但到底还是没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大,挣不开。纠缠了半天,她没办法,只能盯着宁宇发红的眼睛看了半天,沉着脸问了句:“我管教他,关你什么事?”
宁宇不知道怎么解释,一直反反复复地说:“你打我吧,你别碰他,是我的错。”
三姐被宁宇抓着两只手腕,她看看宁宇,又看看阿崇,半晌才嗤笑着说了一句:“有意思啊,了不得。”
阿崇半天才找回声音:“……今天算了吧。”
三姐顿了下,又问:“什么意思。”
阿崇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三姐再开口,却换了中文——
“你是什么人,你自己清楚。我一直告诉你,走江湖最忌讳什么。”三姐声音凉凉的,“你爸当年进去就因为听了个兄弟的蠢话,转头下半辈子都送进去了。你信人,还不如信一条狗!玩吧,我等着你把自己玩死——!”
她的语调有点奇怪,很像是哪个地方的方言,因为她情绪激动,说得又快,宁宇其实没太听懂,他现在还心脏狂跳,生怕三姐又跳起来去碰到阿崇受伤的手。
阿崇没有回答三姐的那句话。
过了很久,三姐才冷笑一声,说:“要死要活随你便,我走了。”
她转头对着宁宇叹了口气,音量又拔高了,“放开!”
宁宇连忙放开她,三姐叹着气撩了撩头发朝门口走,本来都要关门了,结果又回头,犹豫了一下,丢下一句:“披萨记得吃。”
这女人太奇怪了,神经病吧,宁宇一头雾水,脑中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门砰地一声关上,宁宇惊魂未定地呆了会儿,才想起要去看阿崇的手。他急急地走过去小心查看阿崇的伤口,脸都快皱成一团了,连声抱怨:“你妈妈怎么……不能好好说话啊,她怎么这样反复无常的,我吓死了……”
阿崇盯着宁宇看,“她就这样的。”
“那也不能这样打人吧……”后劲太大了,刚刚还好,这会儿宁宇说着说着心疼得都要哭了,“太凶了,我爸都没她这么凶,刚刚看她那个样子还想拿塑料椅子打你,怎么这样啊……”
阿崇语气还是没起伏,“我习惯了。”
三姐脾气很差,阿崇习惯了。这些年打他其实打得少了,阿崇长大以后三姐就很少跟他动手,顶多言语攻击一下。虽然说得隐晦,但阿崇知道三姐在告诉自己什么……那她到底是想要保护自己,还是只是一种带着恶意的报复呢,因为自己的人生不幸福,所以害她不幸福的自己也别想好过?或许都有吧,阿崇懒得去揣测她。
让阿崇惊讶的是宁宇反应这么大。他感觉到一种被或许会被称为温柔的东西在击打自己的心脏,怪了,还有点疼。
宁宇还是皱着脸,一脸愤懑不平:“这怎么能习惯啊,好好说话不行吗,一定要这样,你手还在……”
阿崇后来就听他说,不插话,静静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宁宇把自己上上下下检查完了,阿崇才指了指宁宇的左脸,说:“你脸破了点。”
两道指甲的划痕,不深,但破了皮,还流了点血。但那一巴掌很实在,宁宇皮肤偏白,留了几道巴掌印子,看着挺滑稽。
宁宇愣了一秒,阿崇又问:“疼不疼?”
说完他靠近了一些去看宁宇的脸颊,手捏着宁宇的下巴仔细盯着看了看,动作拉近,宁宇大气都不敢喘。
阿崇又问了一次:“疼不疼。”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宁宇懵了下,呆了下才说:“……不疼。”
阿崇也没多说,转身去找了医用棉签和酒精,本来想操作一下但发现手不方便,他站着思考了一下,宁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过来,“我自己来。”
“她打人很疼的,下次不要站我前面,一般情况她现在只会推我两下,你越拉,她越激动。”阿崇就看着宁宇消毒,“希望不要有下次了。”
阿崇的表情好像很不高兴。宁宇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缘故,只能说:“好。”
三姐走了以后,阿崇似乎疲惫了很多。宁宇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过来的低落,他被那种情绪感染了,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很久,阿崇才有些不悦地说了一句,“你干嘛要跟三姐这样,为什么要跟她吵。”他顿了下,“吵闹就算了,又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她更要误会。”
阿崇的表态很矛盾。像是希望宁宇那样做,又像是不高兴宁宇那样做。
宁宇心想,完了,我是不是让他被迫出柜了。那很久以前……阿崇说他妈妈不在意他喜欢男人女人那句话,大概是哄自己的。
宁宇瞬间就愧疚起来,顿时手足无措。
阿崇把脸靠在椅背上,盯着宁宇一脸做错事的样子看了很久,像是在思索和考量什么。
他们在沉默的气氛里胶着了很久,宁宇被阿崇看着,不知怎么,眼睛就酸了。
宁宇很久以后才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阿崇抬头:“……?”
阿崇正有些不解,宁宇又捂着眼睛说了句:“我不知道你妈妈这么反对……还会这样打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后……”
宁宇本来想说,我以后不找你了。这样做或许可以不给阿崇带来麻烦,但话到嘴边,宁宇却怎么都说不下去。
说都说不出口,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其实换做平常宁宇智商在线的时候也不会没想通这里面的古怪,只是这天发生了太多事,他被三姐吓懵了。而骨子里总是习惯的道歉的孩子……很难说清他在过去到底缺失了什么,才会总觉得很多不幸都是自己的错。
阿崇反应了下才搞清楚这人的脑回路,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让宁宇有这种误会,明明是心疼他,抱怨两句,反而换来一句对不起。
他在想,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人要因为这种事道歉。
这种善意出现在阿崇的生命里时,他无所适从,很像是幼时看一件自己无法消费的漂亮玩具、汽水和糖果。
他们沉默时,公主跳到了餐桌上,爬到阿崇弯着的背上后,又几步攀到了阿崇肩窝的位置,舔了舔阿崇的脸。阿崇抬头看到宁宇表情又变了变,大概是条件反射地在吃公主的醋。
他心里失笑,又突然想到……
之前宁宇形容自己是猫,他又形容宁宇像狗,其实他们的思维方式好像跟这两种动物很像。狗喜欢执行,猫则会先试探,这也是他和宁宇的不同之处。
阿崇单手把公主从自己肩上拎走,又故意用很沉重的语气逗宁宇:“我们喝点酒吧,来,坐下。”
说完,他看到宁宇表情一下子变得慌乱又无措,大概又在胡思乱想自己要怎么拒绝他。
阿崇看着宁宇左脸上的伤口,心想,好吧,看上去,他好像真的爱我。
其实阿崇不太懂爱这个字,但奇怪的是,他看着宁宇的表情,发现自己只能用这个字去形容。他开始觉得这个游戏有趣,而有些模糊的情绪,也渐渐明朗了起来。
夜很长,狗还没有急到跳墙,阿崇打算再玩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