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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三一章
端王府,被人从诏狱抬回来的楚之钦,始终昏迷未醒。
厢房内,太医细细把完脉,回禀段璧道:“小公子除了脉象虚弱,并无任何病症,下官会开几服补血养气的药,每日两顿,给小公子煎服即可。”
段璧颔首道谢,命仆从送走太医。
站在榻边,隔着窗外漫天霞光,段璧静静凝视这张苍白脆弱的脸。
不知想到什么,段璧忽然生出些迷惘。
他曾以为,楚之钦心性单纯,想法全写在脸上,尤其是对他的喜欢。
后来,段璧在楚之钦眼里,再寻不到那种纯粹的爱慕。
一枚不再执着于他的棋子,理应让它发挥最大价值。
得知段冽对楚之钦有多在意后,段璧便明白,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到来。
他与肃王,本就隔着上代人的血海深仇。
当年,段璧虽小,某些记忆却似烙印在骨子里,时常在梦中重现。
封闭暗室里,他可怜的母亲,被几个粗使婆子用力按住,一碗碗毒汤,拼命灌进她喉咙。
他娘死了,才能给段冽他娘腾出位置,才能让那个心狠薄情的男人登上皇位。
段璧从小就知道。
心中有多恨,表面就该有多和善。
无论伪装多久,段璧却有自知之明,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处处布满沟壑,需要很多很多的欲望,方能填满。
他越是复杂龌龊,就越是喜欢心思简单的人。
那夜,当楚之钦慌慌张张、又期待欣喜地把密信呈给他时。
段璧恍惚间,又看到了曾经的楚之钦。
那个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楚之钦。
整整一夜过去,楚之钦从昏睡中醒来。
许是受惊过度,他身子羸弱,需每日喝药调养。
可无论如何滋补,心痛的老毛病却无法根治。
端王怜惜楚之钦,待他前所未有的好,好到后来,哪怕在书房与幕僚商议要事,亦不曾避讳。
“回禀殿下,”幕僚睨了眼磨墨的楚之钦,见段璧没有支开他的意思,便直接道,“陈公公那边有消息递来,说宫里那位的身体,已显现出端倪。”
段璧扯扯唇,饶有兴致地在山河图上添了一笔亮色,他嗓音含笑,无比温和:“让他们不必操之过急,按照原计划,徐徐图之,若有危险,可随时终止延迟计划。”
幕僚也很高兴,他顿了顿,似是不解:“听闻殿下前些日命人在外散布谣言,说肃王很有可能无罪释放,这是为何呀?这肃王怎么可能被轻易放掉。”
段璧低眉作画:“钓鱼罢了。”
幕僚挑眉:“哪里的鱼?”
段璧答:“西雍。”
幕僚奇道:“西雍那等荒凉之地,殿下何须上心?当年朝廷与突厥大战,西雍元气大伤,恐是无法再生事。”
段璧弯了弯唇,他搁下画笔道:“肃王回京,已六年之久。”
幕僚不屑:“没了他的西雍,更是不值一提。”
段璧轻笑:“肃王人虽离开西雍,心却未必。在入京前,没人了解肃王,他当真是那等跋扈嚣张的性格吗?”
幕僚讶然:“殿下意思是……”
段璧的眼睛,仿佛被夜色浸透:“若西雍真有猫腻,肃王只有两种下场,才能让那边放心。”
幕僚意会:“要么死在狱中?要么掌握在自己手里?”
段璧心情属实不错,他浅笑道:“等着吧。”
灯火微微摇曳。
楚之钦正在磨墨的手,戛然而止。
又来了。
那股锥心的痛意,密密匝匝,间或传来。
楚之钦紧咬牙关,在端王段璧面前,他努力强忍着,不敢露出分毫。
窦公村,一家农舍大院里,林行一行人已枯等月余。
自肃王入狱,他便紧急传信给封珏公子。
可封珏公子次次都让他们静观其变,莫打草惊蛇。
他们等得起,肃王如何等得起?
这日晌午,密信再度传来。
林行本没有报以期望,出乎意外的是,信中内容与往日迥然不同,封珏公子竟准许他们行动。
林行总算松了口气。
他虽效忠于老凉王和封珏公子,但与肃王相处这六年,林行深知肃王没有野心,封珏公子所忌惮的事情,压根不会发生。
所以,林行由衷希望,封珏公子能解开心结,善待为西雍付出良多的肃王。
在京蛰伏六年,京城里的西雍势力虽薄弱,但关键时刻,也能起到一些作用。
七月下旬,林行得到最新消息,廷尉诏狱需修缮,肃王段冽将于明日,暂且转移到别的诏狱。
运送肃王的途中,朝廷防卫定然严密。如果行动,他们还将面临无法预见的意外,倒不如直接在今夜行动。
作出决策后,林行等人开始秘密筹备。
酉时初,另一边的端王府后院。
楚之钦与段璧正在用晚膳。
端王进食向来细嚼慢咽,今日却比往常迅速,他很快停箸,笑着对楚之钦道:“阿钦,今夜我有要事处理,你自己在书房看看书、画会儿画,累了就早些歇息。”
楚之钦红着脸,乖乖应好。
他起身将段璧送出院外,在那抹温润背影即将拐角时,楚之钦鬼使神差般问:“殿下,今晚您要忙什么?”
段璧也有些意外,他回以一笑,倒没准备瞒着,只隐晦道:“鱼该上钩了。”
夜色袭来,因胸口时不时传来痛意,楚之钦早早洗漱睡下。
但他睡得极不安稳,总是猛然睁开眼睛。
这些日子,连楚之钦自己都很迷茫。
他仿佛得了梦游症。
有时猛然醒神,发现竟站在廊下。
有时霍然睁眼,发现手里居然握着一块平平无奇的雪卵石。
最离谱的是今晚。
怔怔望着无边夜色,以及陌生的街道,楚之钦陷入极大震撼中。
他难道又犯迷症了么?
这里是……
望着周遭环境,楚之钦皱了皱眉,此处竟让他感觉有些熟悉。
他试探地走至街尾,终于恍然,右转再往前走一会儿,便是关押肃王的大牢,他上次坐马车来过。
真晦气啊!
夜风迎面拂来,楚之钦抱着双臂,既恐惧又懊恼。
他匆匆转身,欲回端王府,不远处,忽然传出偌大喧哗声,疑似走水。
楚之钦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双脚,竟已朝喧哗处急奔而去。
等来到诏狱大门口,看到端王段璧惯用的马车时,楚之钦这才惊觉,原来二殿下也在里面。
进进出出的狱卫提着水桶,忙于救火。
楚之钦想到里面的端王段璧,担心的不得了,顾不上自身安危,他捂着口鼻,迅速奔入诏狱大院。
浓烟阵阵,四处都是在说话喊叫。
一团嘈杂里,猛然传来刀剑撞击的铿锵声。
恍惚中,似有人叫唤着“刺客、劫狱”等字眼。
楚之钦颤抖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循着后门找去。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二殿下他必然在那里。
果不其然。
楚之钦一眼就看到了段璧。
他一袭紫藤色长袍,肩披云纹披风,被护卫围在中心。
四周皆是污浊,唯独他清澈干净,他挺拔地立在那里,格外与众不同。
楚之钦的目光牢牢钉在段璧脸上,半晌,仓促地望向周围。
两方兵马已然交手。
火光照亮黑夜,被黑衣刺客护在身后的那抹狼狈身影,是肃王段冽吗?
心脏又传来尖锐痛意。
楚之钦捂住胸口,他疼得略微弯腰,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投向前方混乱的局面。
苍穹被火光照得橘红。
被林行等人护在身后的男子,是如此的落魄虚弱。
他周身布满触目惊心的伤,大大小小,显然动过数次大刑,就连双手,都很难找到一块完好皮肤。
但当他抬起那双嗜血的黑眸时,却没有任何一个敌人,再敢轻视他。
段冽薄唇紧抿,面无血色。
半盏茶前,当林行等人冲进牢狱时,段冽便知,他们已经落入圈套,可为时已晚。
局势紧迫,段冽望了眼高高在上的端王段璧,沉声道:“弓箭。”
半空蓦地划开一道暗红色弧度。
段冽伸出手,稳稳接住半空抛来的弓箭。
后撤半步,他拉弓放箭,一道道箭矢如雨,朝段璧疾速而去。
尽管重伤在身,可他射箭的准头,依然没有退步。
场面顿时大乱。
护卫们忙着保护端王,对段冽等人的追击有所松懈。
林行搀住段冽,速速跑向早已安排好的退路。
可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几队侍卫骤然出现,从四周将他们堵在中间。
林行冷汗涟涟。
他终于明白,进地牢时,肃王为何会用那种嘲弄又无奈的眼神看他。
他们中计了。
肃杀之气无限蔓延。
夜空忽然飞来一只鹰,稳稳落在段冽脏污的左肩。
段冽皱眉,低头睨着鹰雕,没好气道:“滚。”
鹰雕与他对视,歪了歪脑袋,仿佛没有听懂的样子。
段冽眼神幽黑,薄唇里,似乎溢出两个字,“蠢货”。
夜空寂静,连蝉鸣鸟鸣都已绝迹。
林行望向对面密密麻麻的朝廷兵马,一股绝望,在心底油然而生。
无论形势如何,他们西雍人,都不能束手就擒。
咬紧牙关,林行猛地带头冲向前方。
段冽单手执剑,跟在暗卫们身后。
他形销骨立的单薄身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又久久都没倒下。
无数侍卫疯了似地冲向他,飞溅的漫天血色花瓣里,段冽始终坚挺。
以寡敌众,局面越来越惨烈。
受伤的林行,与好几个暗卫都被朝廷活捉。
段冽这边也是危机重重,千钧一发之际,鹰雕展翅跃起,狠狠啄向他身后偷袭的侍卫。
帮段冽解燃眉之急的同时,一道阴寒剑光同时朝鹰雕刺来。
刹那间,凄厉鸟叫声,划破天际。
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鹰雕软软跌落在地,它左边翅膀,已被利剑齐根斩断。
段冽蓦地回首,眼瞳充血,怒吼道:“走。”
鹰雕踉踉跄跄,拖着残翅,在地上狼狈逃窜。
穿过人群时,一个侍卫看到它,狠狠啐了句“畜生”,他正要抬脚将它踩死,却忽然被一股力气撞开。
那抹青色身影动作很快,他俯身捡起残鹰,将它紧紧抱在怀里。
侍卫微愣,随即,剧痛袭来。
他下意识垂眸,却发现,他的胸膛,不知何时已被利剑刺穿。
空气里,血腥味浓郁。
一袭青色薄衫的纤瘦公子抱着鹰雕,正欲迈步,身体却陡然僵硬。
脖颈冰凉,一柄利剑正抵在他喉间。
剑刃尤在滴血,很快染红他浅色衣袍。
青衫公子怔怔回过头。
兵荒马乱里,他冷不丁撞上一双黑沉沉的厉眸。
段冽嘴角淌着污血,他阴骘的目光,并未在“楚之钦”身上逗留,而是冷冷望向周遭,用众人能听得到的嘶哑声调道:“告知段璧,再敢动手,我手中这颗项上人头,即刻坠地。”
作者有话要说:段冽也是来渡劫的呀,他的劫最难qaq
但是,没关系,丹卿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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