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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三五章
翌日上午,段冽再度召集所有人,于林中密谈。
只留卫六独自看守丹卿。
秋阳带着些些燥意。卫六倚着树身,嘴里叼根狗尾巴草,懒懒瞅着这一人一鸟。
丹卿盘膝坐在草地,他怀里抱着啁啁,正耐心为鹰换药、包扎。
阳光微风,仿佛全聚焦在丹卿身上。
一圈圈金色光轮里,他侧颜温柔,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卫六神色忽然有些恍惚,他想起,他曾经有个梦想。等西雍不再备受朝廷压制,等百姓不再苦不堪言,他想要娶个软乎乎的妻子,从此过上平静美满的日子。
面前这个小少爷,除性别为男,与他想象中的妻子一模一样。
当然,卫六有自知之明,他驾驭不住那么漂亮的,中等姿色就成了!
他们那位肃王殿下,虽含着金汤匙出生,可他短短一二十年的所经所历,比他们这些挨穷挨饿的西雍百姓能好多少?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命运更坎坷、更凄惨。
所以,肃王能被这样的“楚之钦”吸引、欺骗,也不是没有原因。
卫六仰头望着高空艳阳,默默叹气。
像他们这种四处飘荡、心无所依的人,比谁都更渴望有个平静的家。
疲倦时、悲伤时,能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为他们拂去头顶尘埃。
原来强大如肃王,也只不过是拥有世间最平凡的欲望罢了。
只可惜,所遇非人。
卫六看着丹卿,由衷替肃王殿下感到悲哀:“你现在开心了?再熬几天,你家端王就要来接你了。”
卫六说话的口吻,似乎深得段冽真传,十分阴阳怪气。
丹卿垂头继续做事,不搭理他。
卫六轻哼出声:“你说端王当了皇帝,能封你个啥?你一男人,又当不了皇后妃嫔,也不知道图什么。我们肃王,哪里比不上端王那小白脸?还是你们小白脸,都只喜欢小白脸?呵呵,我们肃王如此倜傥美貌,他若真愿意当小白脸,还能有你们猖狂叫嚣的份儿么?”
话似乎越说越不对劲。
卫六戛然而止,莫名生出些恶寒。
丹卿动作突然放缓,端王当皇帝?
这些日子,他们多行走在山野之间,距离朝堂甚远,卫六为何突然讲出这种话?
若有所思地望向林中,丹卿皱眉,难道是段冽推断的吗?
他们离开京城没多久,端王段璧就要当皇帝了?
做楚之钦的那段日子,段璧很多事都不曾避讳楚之钦。他外表看似不显山露水,实则隐忍筹谋多年。
此时上位,并不符合段璧徐徐图之的性格。
莫非是那日私放段冽,所引起的局势变动?
对端王段璧,丹卿没什么多余感想,尤其知晓他乃长留山白帝后。
大家都是来渡劫的神仙。段璧所有幼年的阴影,包括他对欲望和温暖的渴望,都是上天给白帝姬雪年的磨炼,若渡劫顺利,白帝便能堪破停滞多年的无情道了吧!
丹卿带着啁啁在草地走了几圈,段冽等人从林中出来。
不过片刻,暗卫们分为几拨,陆续离去。
到晌午,就连林行卫六也要走了。
林行伤势颇重,在暗卫里,只有他与丹卿相熟。
可这些天,看丹卿眼神最狠戾的人,也是林行。
同卫六离开前,林行一瘸一拐走到段冽身旁,他眼睛都熬红了,作势要跪,却被段冽拦住。
“殿下,是我害了你。”林行还记得在忻州时,肃王便警告他,让他多加留意楚之钦,并推断此人恐是端王派来的细作。
可林行不信,他不止不信,他还妄图改变肃王的态度。
一想到那些愚蠢的话,林行就恨不能狠狠甩自己二十个耳刮子。
段冽面色平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
林行都快哭出来:“不,是我,殿下,您凭什么还要放楚之钦回去享受荣华富贵?他不配,杀了他。你如果下不去手,属下来。”
段冽淡淡看林行一眼:“段璧登基指日可待,你明知,楚之钦对他的重要性。此时若杀,等于西雍与他撕破脸。一直以来,防着西雍的是段询,等新帝继位,西雍的平稳安宁也就有了可转圜之地。你这是要葬送西雍期待已久的未来吗?”
林行不甘心道:“那殿下所受的委屈,难道就这么算了?而且我们现在的西雍,何尝没有可战之力?”
段冽神情骤然阴沉,他冷笑道:“回去告诉段封珏,再心术不正,谁都帮不了他,谁也救不了西雍。老凉王在世时,求的只是西雍百年太平,他这个做儿子的,口气倒是不小。”
林行僵了僵,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所有人都离开,只剩段冽与丹卿,还有啁啁。
阳光筛下的斑驳里,段冽从丹卿身旁经过,他并不看他,只无甚起伏道:“上马车。”
丹卿默默跟在段冽身后。
阳光把他影子拉得狭长,丹卿每每将要踩到那团黑影的瞬间,它就又走远了。
还有两天一夜。
段冽就会把他留在郢都。
丹卿真希望时间能别走的那么快。
山野普通药草多,每当马匹劳累,暂停赶路时,丹卿便会在附近找可用的药草,日以继夜将它们分类、处理。
丹卿想继续跟着段冽。
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有些茫然无措,便不停做事,企图转移注意力。
这日傍晚,马车在村子附近停下。
段冽在外言简意赅道:“我去打水。”
马车内,丹卿蜷缩在角落,他面无血色,额间发丝早已被汗水浸湿,紧紧粘在他苍白的脸颊。
丹卿意识混沌,什么都没听到。
包括段冽回来,问他是否喝水,他也没听见。
段冽又驾起了马车,若想剩余两日内赶到郢都,时间并不宽裕。
皎月攀至树梢,段冽把马匹拴在草地上,让它吃草歇息。
抚了抚站在他左肩的鹰雕,段冽独自在月下伫立片刻,然后回到马车。
似觉出不对劲,段冽掀开车帘,朝内望了眼。
昏暗之中,那团身影无声无息,仿佛熟睡。
段冽披了件大氅,把鹰雕塞在怀里,阖眼入眠。
天将亮时,段冽醒来,他蹙了蹙眉,终是把鹰雕放在大氅上,亲自走进马车。
丹卿仍保持着昨晚的姿势,静静靠在角落。
他病了。
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段冽神情似怒,似暴躁。
他总是病得这么不是时候。
冷冷盯着丹卿,段冽甚至在想,就这么不管不顾,两天内,他会不会死。
平遥城犯的那些蠢,段冽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漠然起身,刚要走,蜷缩在角落的人忽然伸出手,他弱弱拽住他衣角,仿佛梦呓般轻声道:“我难受,段冽……”
段冽嫌弃地一扯衣袖,他手指便无力松开、垂落,再没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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