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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四四章
段冽没有点蜡烛,小小一座破庙,沦陷在无边无际的昏暗之中。
那声巨响后,世界归于沉寂。
段冽仿若失忆,他忘记自己坐了多久,或许只有一个呼吸来回,又或许已经很久很久。
像是突然回魂,段冽猛地起身,他就这么孤身冲进暴雨,在看都看不见的汹涌水幕里,踽踽前行……
山壁洞穴。
丹卿把啁啁塞进怀里,决定冒雨回破庙。
等这场雨停止,怕是已到夜幕。
刚刚山体崩塌的巨响,把向来淡定的丹卿也吓得够呛。
总觉得,好像离他们并不远。
再者,夜里的荒山,危险重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即刻动身回破庙。
想到这里,丹卿不再犹豫,他舍下竹筐与药草,捂着啁啁走进暴雨中。
风雨总是模糊视线,好在丹卿方向感强,他反复揉走睫毛上的水珠,努力走在折返的路上。
山路泥泞湿滑,丹卿避开悬崖峭壁。尽管小心又小心,丹卿还是打滑摔了几跤。
手掌磨出几道伤痕,雨水很快冲走鲜血,只留下微微的刺痛。
啁啁从丹卿怀里钻出头,它担忧的啁鸣声,瞬间被风雨吞噬,丹卿却明白它意思。
把它小脑袋重新塞进怀里,丹卿笑了笑:“我没事。”
走着走着,他们竟走到方才事故的现场。
望着这满目狼藉,丹卿面色难看,还有瞬间的失神。
天灾人祸想必便是如此,作为他渡劫命格载体的楚之钦,当寿命走至尽头,是不是也会在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骤然停止呼吸?
万万没想到,事故竟真的发生在他们走惯的路上。
沉默停驻,丹卿在心里诵念度亡经,为那些因此而丧命的生灵默哀片刻,然后调转方向,绕路离开。
转身的刹那,丹卿系在脖颈的披风,突然散开。丹卿还未来得及反应,披风便如一片鸿毛,随风飘走。它眨眼掉落在坍塌碎石间,又被强风刮着吹到悬崖边树枝上。
丹卿蹙了蹙眉,只能惋惜地加快步伐。
大约又过半时辰,丹卿带着啁啁,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看到那座风雨飘摇之中,依然屹立不倒的小小破庙。
难怪人和动物,都那么期待有个专属于自己的家。
丹卿从前不懂,因为他没有家。
青丘不算他真正的家,九重天更不是。
他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觉得,自己终究要离开,不必太过眷恋,更不必付出太多真情实感。
神奇的是,这么一座小小破庙,竟让丹卿内心涌现出淡淡的暖意。
是因为这里的每张桌、每张床,都由他亲手布置么?
还是因为每次出门,他都牢记着,破庙里仍有人在等他?
是啊,段冽还在等他。
丹卿抱紧啁啁,最后一段路,他突然又有了精神,是跑着回去的。
这时,雨势稍微小了些。
破庙大门的竹帘高高卷起,并没有放下。
瓢泼大雨斜斜倾入,把地面都淋湿。
屋里重量轻的东西,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丹卿插着野花的破陶罐,也不知何时砸在地面,满地都是碎渣与零散花瓣。
段冽呢?
丹卿喊了几声,久久得不到回应。
他身体还未彻底痊愈,每次都在破庙周围行动,这次不应走得很远才对。
莫非雨势太大,段冽临时寻了处安全地方躲雨?
丹卿把啁啁放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给它擦羽毛。
“啁啁啁。”丹卿总是擦拭同一处,鹰雕吃痛,闹起了意见。
“对不起。”丹卿抱歉地抚摸着啁啁,他目光涣散在半空,显然还没有完全回神,“不行,我得出去找找。啁啁,你自己待在屋里,别乱跑。”
叮嘱完鹰雕,丹卿刚落脚,都没顾上喝口水,就又湿淋淋跑了出去。
丹卿先到段冽常去之处找了一圈。
他不停呼喊他的名字,毫无反应。
雨倒是越来越小,丹卿内心,却难以言喻的焦灼。
那么糟糕的天气,段冽会不会摔倒在什么地方,已失去意识?
他身体本就虚弱,临时昏倒在大雨里也有可能。
想来想去,丹卿都觉得,段冽现在肯定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他再不找到他,可能他就得死了。
也是过于慌乱,丹卿显然忘记,段冽的命格本不该止步于此。
怎么可能四处找不到人呢?
伴随找过的地方增多,丹卿越发着急上火,他气得眼泪快掉出来。
段冽这人真是,眼看将要落雨,不知早些回家么!不知他会担心么?
他那破身子,能走多远的路?他白日滞留在遥远深山,且都踉踉跄跄赶了回来,段冽他就不能让他省省心?
不论怎么想,所有猜测都指向恶劣的结果。
丹卿鼻尖酸涩,他有种蹲下去缓缓情绪的冲动,可没有时间再供他挥霍。
衣摆积满水,又沉又累赘。
丹卿不察,跨步时被绊了下,摔进脏污泥洼。
闷不吭声从坑里爬起来,丹卿擦了把脸,抬头望向远处,突然,他似野兽般嘶吼着,朝高空大喊两声“段冽”。
这举动,既像是发泄,又像是在祈求微末的回应。
可终究还是石沉大海。
丹卿弯下腰,用双手去拧衣摆里的水。
水声哗哗,他眼里似乎也有某种晶莹的东西,融了进去。
只沮丧了两息,丹卿便直起脊背,重新出发。
本是要往前走的,不知为何,丹卿蓦然回头,心头莫名滋生出某种预感。
细雨纷纷。
一个形容狼藉、裹满污泥的男人,静静站在丹卿身后。
衣料紧贴他身躯,漫天乌沉里,他瘦得像根竹,仿佛破碎得千疮百孔,又还顽强地挺立着。
段冽太安静了。
他面色苍白依旧,眼神深幽如常。
除去青紫薄唇,以及前所未有的狼狈。丹卿竟无法从他身上,再寻出一丝异样。
丹卿张了张嘴,喉口烧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段冽到底在他背后站了多久?
哪怕只是短短刹那,他也该喊他一声,告诉他,他没事,他就好好站在这里。
可段冽呢?
他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站在他背后。
他是不是还将他发疯绝望的样子,全部尽扫眼底?
丹卿眼底冒出了火,他觉得他像一只困兽,狰狞地四处冲撞着铁笼,想要歇斯底里,想要癫狂,想要拽着世界一起毁灭。
但最终,丹卿只是默默看了眼段冽,转过身,朝破庙的方向而去。
他步伐不快,却很稳。
实际上,丹卿双腿气得在打颤。
可他极力掩饰着。
直至丹卿即将走出视线尽头,段冽才握了握掌心,艰难跟上去。
段冽眼里的这片天地,混乱且颠倒;他耳畔的所有声音,模糊又杂乱。
只有那抹浅青的影子,是如此清晰真实。
睫毛颤了颤,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段冽都已然疲惫到极限。
可他双脚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它沿着那人走过的痕迹,执着坚定地追寻着。
段冽右拳始终攥得很紧,那团静静躺在他手心的披风碎布,湿得都能滴出水。
也不知是雨,还是他渗出的汗。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破庙。
段冽进门前,丹卿已经在收拾满地狼藉。
看了眼丹卿,段冽加入整理的队列之中。
破庙里,只有啁啁是最舒服的,它羽毛大多干了,又扒拉翻找出丹卿藏的干肉硬饼,囫囵吃了些,精力已经恢复七八分。
它扑腾着翅膀,一会儿提醒丹卿,桌下还有陶罐碎片。一会儿跑到段冽脚畔,给他爱的贴贴。
没有人理它。
啁啁小黑豆眼里,盛满不解与悲伤。
它好像,猝不及防地,失宠了。
把破庙拾掇干净,两人像是有某种不必言明的默契,各自走到一隅,换各自的衣服。
丹卿心头仍然憋着股气。
他自认没有丝毫的错,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心里甚至有股不切实际的担忧和期盼。
或许,段冽会为他牵挂担忧。
但是,他没有。
没有便罢!丹卿可以理解段冽对他的憎恨芥蒂,不是这么点时间就能化解的。
可段冽他真的有点过分。
他知道他在找他,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不出声?
现在大家都安全了,他虚伪地说句“你没事吧”“你还好吗”,丹卿也不至于气得想跟他划清界限,或是干脆找个湖跳了回九重天。
换上干净衣物,丹卿擦完发,直接放下竹帘,回到草塌睡觉。
他视段冽如同隐形人,段冽显然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两人就这么在屋檐下形同陌路。
啁啁最郁闷了。
它凑过去贴了贴丹卿,可他紧闭着眼,睫毛分明还在颤,就是不理鸟。
啁啁委屈地过去找主人,段冽倒是没忽略它,他低眉,一下一下抚摸它脑袋。
但主人明显魂不守舍,每一次抚摸,都很敷衍,根本没有爱。
算了!啁啁决定独自爬回鸟窝,用睡眠治愈自己受挫的小心灵。
夜渐渐深了。
丹卿与段冽陷入熟睡。
两人都是羸弱气虚的身体,就算经得住暴雨疾风的摧残,也委实经不住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深更半夜,不少被吓到的小兽们,都开始出来行动。
“嘎吱”,窗外传来踩动细枝声,段冽紧闭的眼皮,突然剧烈抽搐。
他像是身处噩梦中,迫切想要醒来,却被梦魇拽着不断下坠。
终于,他吐出大口浊气,猛然睁开黑漆漆的眼。
怔愣片刻,段冽扭过头,望了望微弱天光中,那点拢起的身形。
似是不够确信,段冽掀开大氅,赤脚走到丹卿草塌边。看了许久,段冽走到窗下,倚墙而立。
天色浓黑。
只能看到近处一幢幢的墨色树影。
它们岿然不动,像此刻,段冽心底滋生的无数欲望与恐惧。
是在这里停留太久了么?
他似乎已经变得不像自己。
为什么,在突然看到楚之钦的那刹那,他竟有种虔诚感激上苍的念头?
他分明不信命,也不信虔诚便能换来上天的垂怜。
但那刻,除了这个念头,段冽什么都没有。
他只觉得,楚之钦没有丧命在那场山体崩塌,真好!他还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要是顺利就还是18:00,不太顺就延迟一两个小时更新,谢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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