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女子身着红罗衣,墨发披散脸色苍白,却是难得的平和模样,罗衣之下,是条狸花猫的尾巴,毛被浸湿了,斑驳的花色分外诡异。
宋秋收起物什,最终断定:“溺亡。”
仍是溺死,仍是没有半分挣扎迹象。
宋秋揉着额角想缓解头痛,却闻到了一抹香甜的桂花香。
香味来得突兀,她凝眉抬头查看,却见到媱嫦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
她的左手里拿着一包桂花糕。
“大人……”宋秋已然不知该用何表情来面对媱嫦了。
媱嫦把手里的纸包递向她,终于有些不耐烦她的表情,解释了一句:“我没吃早饭,饿得很。”
宋秋站起身,轻声提醒:“当心御史弹劾你。”
瞧着媱嫦的模样,宋秋已然想到了御史台会如何说她——行公差时放浪形骸,有辱斯文。
“呵,”媱嫦嗤笑,捻起一块桂花糕又咬了一口,“左右也要遭怨怼,不差这一桩半件的罪过。”
宋秋语塞,噎了半晌后才说道:“我已让人去知会郑校尉了,这女子叫织花,自幼在云楼学艺,后被赏给左武卫大将军,半月前被宁大将军的长子赐予郑校尉。”
“也是个可怜人。”媱嫦垂眸看着织花,轻声道,“莫让她再受旁人观瞧了。”
宋秋点头应下,自木箱里拿出块白布盖住了织花的遗骨。
媱嫦看着宋秋问:“她也喝酒了?”
宋秋摇头:“不曾,织花入府那日我曾去郑校尉府中道贺,织花从不饮酒。”
媱嫦凝眉深思。
脱里溺亡前饮了酒,尚可勉强解释他既无挣扎举动、也无狰狞面色的缘由;但织花却是不饮酒的,模样怎会也如此平和?
媱嫦忽而忆起接到诏书后,阿姊与她说的话:
“京安城瞧着处处繁花,实则无一时安稳。寻常百姓有口角龃龉,豪门望族有后院缠斗,庙堂之上更有政党争执,便是后宫内官都有数不尽的腌臜事……阿媱,你身处绣止府,必得时刻记得这些,京安城内的每一桩事都不是小事。”
思及此,媱嫦再次看向了宋秋:“郑校尉的夫人身体可好?”
宋秋的眼中登时便多了抹急切,她立即道:“嫂夫人最是贤惠和善,他们结发之时,郑大哥还只是一个守门小吏,家中用度还要靠嫂夫人做绣活贴补。”
“许是那些年熬坏了身子,嫂夫人体弱多病也无子嗣,织花被赏给郑校尉后,还是嫂夫人要办酒席庆贺的,说织花年轻,许是能给郑校尉生个儿子。”
宋秋说完这些,看着媱嫦郑重道:“不会是嫂夫人的,绝无可能。”
媱嫦轻点了下头。
诚然,不该是郑子石的夫人。
她一介妇人,怎能挪得动脱里那样的壮汉?
媱嫦微蹙眉头,又咬了口手里的桂花糕。
宋秋再次建议:“要不先回府与公子商议?”
媱嫦垂着眼睛,看着那块白布。
片刻后她问:“这只猫又是什么时候死的?”
宋秋凑近了些,低声道:“织花该是在寅时四刻前后死的,那条猫尾也是在她落水溺亡前缝上的。”
媱嫦仍旧盯着那块白布,又问:“郑校尉昨夜当值?”
“没有,昨日下午嫂夫人便有些不适,郑校尉告假回家去了。”宋秋心里急,却仍陪在媱嫦身侧,一一回答着她的问话。
“他功夫如何?”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骁骑卫是从左武卫中挑选出驻守绣止府的,宁大将军亲自督办,想来也都是百里挑一。”
宋秋话音才落,她们的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快马声。
回首看去,正是郑子石带着一队骁骑卫兵士来了。
宋秋不禁皱起眉头,埋怨似的嘀咕着:“又这般急,怕是要被罚死了。”
她说着话,瞥到身旁黑影一闪,怀里已经多了个油纸包,里边还包着几块桂花糕。
身边却已没了媱嫦身影。
宋秋茫然四顾,瞧见媱嫦的影子时,她的眼睛便瞪得更圆了。
不过几个弹指间,媱嫦已高高跃起,出现在郑子石面前。
他方立于马上,她手里的障刀已从袖口划出,刀锋冰冷直朝他的喉间划去。
郑子石被媱嫦眼中的冷意吓到,本能朝后仰倒,一掌拍向媱嫦握刀的右手。
他反应极快,慢半分便会丢了性命。
媱嫦的脚尖在马鞍上轻踏一下,灵雀一般翩然落地。
她站直身体,眼中冷意尽退。
郑子石只觉得自己额角已有冷汗渗出。
如此短暂的一招,杀机比气力更甚。
这便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将士的能耐么?
他翻身下马,不理会身后兵士们的茫然无措,径直去到媱嫦跟前儿,眼中尽是钦佩:“大人,可是有事要问?”
“嗯,”媱嫦颔首,“你功夫不错。”
郑子石面露羞赧,抱着拳的手放下:“胡乱练的,不及大人分毫。”
对他的奉承,媱嫦全当没听见,直接问:“所以你昨晚听到什么了?”
郑子石疑惑的看了眼宋秋,又看向媱嫦:“下官愚钝,大人是想问什么?”
宋秋按住心口走了过来,轻声提醒:“郑校尉,你的妾室死于今晨寅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郑子石的视线落在那块白布上,他低声对宋秋道了句谢,眼中却并无悲痛,只有些惋惜罢了。
他道:“昨日贱内身子不适,子时方才睡下,大抵是用了安神香的缘故,我昨夜睡得很沉,什么都没听得。”
媱嫦拧眉看他:“你今早没看到她,就没起疑?”
郑子石颇有些为难模样:“今晨圣人于日出前七刻前往迦隐寺祭天祈福,按律京安城内驻兵皆于寅正时分集结,时候甚早,我离家时便没惊动旁人。”
媱嫦垂眸沉思。她眼瞳微颤,红唇抿紧,那双灵动中总是带着冰冷的眼睛看着脚下的青石板。
宋秋站在一旁,没敢出声。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媱嫦像极了公子。
半晌,媱嫦突然抬起头,看向眼前甲胄在身的郑子石:“你家在哪?”
这个问题极易回答,郑子石没半分犹豫便脱口而出:“景曜坊,双庙胡同。”
媱嫦的眼中终于有了抹惊喜:“景曜坊在东南隅,丰阳坊在最西,这凶手是如何在半个时辰内横跨御道、行过九坊的?”
媱嫦说着,回首瞥了眼地上的白布:“更遑论还要带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