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下他都走过哪些地方了么?”程聿问。
媱嫦侧头看向宋秋,唇角染上了一抹浅笑:
“他走的多是小路,我久不回京,尚有些记不清。不过宋秋给了我狗血,沿途滴落做了标记,待到明日,去典牧署寻一条犬来,也就知道了。”
程聿缓缓点头:“甚好。明日让郑子石跑一趟,你们好生休息便是。”
他这话说到此处便要止住,媱嫦却问:“那人之前在丰化坊,昨夜在景曜坊,今夜在书苑坊,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程聿抬手指向她:“明日抓人,问了便知。”
媱嫦轻笑出声:“我还当要再熬几夜呢,如此也好,明日我睡起了去抓人。”
“嗯,”程聿点着头,嘱咐,“观仙楼汇集八方墨客,乃京安清雅之地,此去注意言行,需得矜平躁释。”
媱嫦拱手应下:“喏。”
次日,巳时七刻。
“绣止府捕令在此,观仙楼内所有门客——三通鼓毕,不到者斩。”
宋秋低垂着头,拽着媱嫦的衣袖小声提醒:“大人,大人!文雅、文雅!”
媱嫦回头看她,眼中多了抹疑惑:“嗯?这还不够文雅?”
宋秋看看被惊得手忙脚乱的门客,瞧瞧横眉立目的骁骑卫,双眸含泪:“大人,御史台不敢弹劾您,可不意味着这些文人不敢写诗骂您!”
媱嫦轻笑一声:“随他们去。”
她这一声诚然有效,不多时,前殿内便站满了人。
观仙楼的掌事拱手前来:“这位大人,不知有何事项?”
媱嫦把她离府时随手写的捕令拍到掌事手里,自己走向了那些文人。
昨夜那人,她记得甚是清楚。
一个个看过去,最终,媱嫦在一个样貌绝佳的白面书生身后停下。
她一手搭在男子肩头,声音冷了许多:“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转回身,模样温润,甚是好看:“大人,小民名为计枫,取枫林九月……”
“来人,带走。”媱嫦打断了他的话,隔着几个人朝宋秋扬了扬下巴,“去查一下他的住处。”
宋秋应声离去,走前还有些不放心的看了媱嫦一眼。
计枫轻蹙眉头,低头看着媱嫦问:“大人,不知小民犯了何事?”
无需媱嫦言语,两个骁骑卫的士兵上前来,把计枫按住后便带他离去。
“因何抓你,你心中自当明白。”媱嫦的目光在其余人身上扫过,不见有可疑之人,她这才回到掌事身旁,“把计枫的注色给我瞧瞧。”
掌事不敢耽搁,应下后便小跑着去翻出来了一摞纸张,一面把东西交给媱嫦,他一面道:
“大人,计枫是半年前来观仙楼的,这些是他当时递交的文章,这几页是他进观仙楼后所书诗词文章。”
媱嫦翻了几下,又问:“他平日与谁交好?”
掌事皱眉深思片刻,摇头:“计枫为人孤傲,甚少与人交谈。”
“为人孤傲会投靠观仙楼?”媱嫦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管好这些人,三日内若有一个出了观仙楼,你这楼——便也不必留着了。”
掌事的额角多了几滴冷汗,他看着媱嫦,沉默片刻后还是问道:“不知大人到底为何抓人?这观仙楼历来是文雅之所,从未有过作奸犯科之辈。”
媱嫦没答话,只是冷淡的望着他。
掌事低下头去:“小人不问了。”
媱嫦没等宋秋,亲自押着计枫回了绣止府。
大殿内,程聿坐在火盆旁煮茶。
听到门外动静,他起身出去。
停在门边,他看着眼前几个影影绰绰的影子道:“回来了。”
媱嫦三两步走到他面前,轻声道:“有些复杂,我瞧着……那人是仰西人。”
“嗯?”程聿皱起了眉头。
媱嫦瞥了眼不远处的计枫,对程聿说道:“仰西人身量高,肤白,眸色要浅些。我与他们打交道多年,不该认错。”
程聿的眉头拧紧片刻后舒展开,他俯身在媱嫦耳边说了四个字。
媱嫦的眼睛登时便瞪圆了,她的神情更严肃了些,点头道:“我亲自审,宋秋若带回了要紧东西,让她即刻送去给我。”
“好。”
程聿微微颔首,不再嘱咐别的。
戒律房内,媱嫦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的喝着茶。
计枫站在一丈之外,也没人再绑他,由着他挺直脊背,一副文人风骨不可折的模样。
一盏茶过,媱嫦终于看向了他:“说吧,来京安城,是受谁所招,又有何目的?”
计枫负手而立,微扬着下颌:“观仙楼风流气度为天下文人所仰,小民前来自是为此。”
“你是仰西人。”媱嫦盯着他的眼睛,“仰西重武轻文,每每提起观仙楼,只说那是圣人消遣之所,等闲不会有好声名。”
计枫回看着她,静静听完后便笑了:“大人,我是大昭人。”
媱嫦颇有些不耐烦模样:“我与仰西打了四年的仗,我会分不清仰西人与大昭人的差别?”
计枫倏尔笑了,随后一躬到底:“久仰平西上将威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媱嫦的手指轻轻瞧着桌面,在那因潮湿变得松软的桌面上留下了一个个细碎的指痕。
良久,她道:“你随我来。”
说罢她便起了身。
计枫略显迟疑:“大人这是……要放了我?”
“来了便知道了。”媱嫦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计枫跟在媱嫦身后往外走,狱卒并不拦着他们,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去到一间牢房门前,媱嫦朝旁边的狱卒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开门。
计枫看到了牢内的人,眉头立时便皱起来了。
“这是……何人?”
他的声音中多了抹迟疑。
牢门打开,媱嫦抬起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计枫扑倒在稻草堆上,手上立即便跳上了几只虱子。
不等他爬起来,牢门已被关严了。
媱嫦站在门外,嘴角挂着一丝浅笑:“都图,他乡遇故知,我去给你拿两坛酒来可好?”
都图那双浑浊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媱嫦,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而计枫,他瞪圆了眼睛,死盯着都图:“你、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