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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槐难以理解萧姮的思维逻辑,尤其是在知道她侍寝后,竟然还能全然地为她感到高兴。
她一时间都愣住了,听着萧姮柔声说,“如今你既然已经得了皇上宠幸,便也歇了过去的心思吧。”
虽然是劝慰的话,但总叫人觉得不对劲。
陆槐迟疑着问道,“姐姐不怪我?”
萧姮略微一惊,转而笑道,“我怪你做什么。”她眸隐隐透着几丝怅然,“当初我决定与皇上才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绝不会只有我一人。”
“你是我的妹妹,你若是受宠,我心里还能高兴一些。”
陆槐怔怔地望着她,多少是感动的,但同时也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不过到底她一心认定了萧姮是她在这深宫内院唯一能相信的人,便也没有深思,紧紧握住萧姮的手,坚定地说,
“萧姐姐你放心,我只认你一个姐姐。”
“无论日后如何,我都不会对你生出二心,陆槐定然一心一意扶持姐姐。”
萧姮莞尔笑道,“我自然信你。”
这边姐妹情深地热闹很快就传开了,延禧宫不多久就成了宫内炙手可热的好地方。
梁帝但凡入后宫,一准往延禧宫去。
这里既有他的旧爱,又有他的新欢,相得益彰,再得意不过了。
陆答应,如今已经是陆贵人了,从备受欺压的小透明,一朝成为仅次于萧淑妃的宠妃,过往那些冷眼讥讽,这会儿看去,处处都是热情友善的笑容,就连苏嫔见到她,也只能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容来,维持住表面的和气。
陆槐固然是没想着承宠的,但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对梁帝不怎么在意,只是对梁帝所带来的荣华和富贵舍不得拒绝。
恰好萧姮不在意这些外物,她只在乎梁帝的感情。
姐妹俩各取所需,一时间合作得十分如意。
这天,萧姮和陆槐闲来无事,想着去御花园闲逛看看风景,图清净特意往偏僻的地方去,却意外在假山后的角落里捡到一方绣帕,上头绣着鸳鸯交颈,间还有个小小的“雯”字。
两人只以为是某个小宫女落在地上的,也没怎么留心,将绣帕放回原处,直接转身离开了。
接着就在前边的小道上见到了匆匆赶回来的董贵人。
萧姮见她跑得急,还出声关怀了一句,“董贵人,你还怀着身子,行动间该小心些才是。”
董贵人看见她们,小小的脸蛋刷一下就白了,怯生生地福身问安,陆槐上前一步将她搀扶起来,还是那番“有了身子要多保重”的话。
董贵人点头应了,似乎是被吓得不清,额际两侧汗水都出来了。
萧姮担心地想帮她叫太医,董贵人摇摇头,“多谢淑妃娘娘关心,是太医让妾多出来走动走动,免得腿上浮肿越来越厉害。”
既然这样,也不好打扰她。
萧姮和陆槐相继告辞,和董贵人擦肩而过。
就在那么一瞬间,萧姮好似闻见了海棠花的香味,她下意识放缓了脚步,转身往董贵人离开的方向看去,
“董贵人是往哪里来?”她若有所思,“我记得这不是永寿宫的方向?”
董贵人有孕后,从听雨轩搬进了永寿宫。
宫里嫔妃少,永寿宫就住了她一个人,让苏嫔暗暗嫉妒了许久,然后把气都发泄在了陆槐身上。
不涉及梁帝,萧姮确实是聪慧的,“我们刚刚从拿出假山群里出来,是不是就经过了一片海棠?”
陆槐比她更懂人心,只看董贵人方才不断来回飘移、忐忑不安的眼神,就明白了几分,小声说,“姐姐,恐怕我们发现的那块帕子,就是董贵人的。”
在怀上身孕前,董贵人的宠爱一直不温不火,并不算盛宠,但每月梁帝也总能想到她,宠幸那么四五天。
萧姮这才想起来,“是了,董贵人的闺名不就是一个‘雯’字?”
陆槐犹豫片刻,仔细看过周围没有旁人,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那帕子似乎是双面绣,一面是‘雯’,另一面是个‘勇’字……我担心连累姐姐之前才没开口,只是现在撞上董贵人回来,恐怕不管姐姐知不知情,她都不免要心生怀疑。”
萧姮心一惊,听明白了她言下之意,“勇”字可不是女子的名讳,又是鸳鸯,又是双面绣,其蕴藏着极深的情意。
“董贵人她竟敢!”萧姮尤为痛恨她对梁帝的背叛,又觉得她行为不端,既为宫妃,心另有所爱便罢,看董贵人的意思,竟还有暗私相授受的嫌疑,不然青天白日的,一个人躲在假山之间的隐蔽处干什么?
“我要去告诉皇上才行。”
董贵人不单单是有外心,她腹还怀着龙胎。
如果这不是她第一次在宫和情郎幽会,那这个孩子……
萧姮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不忍梁帝被欺瞒糊弄,径直就要往乾坤宫去。
好在陆槐拦住了她,“姐姐三思!”
“此事不过是猜测而已,那帕子定然被董贵人收回去了,我们没有证据,直接开口说她腹龙胎为假,恐怕不能取信皇上。”
萧姮轻叹了一声,“无论皇上信不信我,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能任由他被蒙在鼓里。”
陆槐无奈,有时候她觉得萧姮也没那么喜欢皇上,有时候又觉得她对他痴心一片,
“……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姐姐你去说。”
她心里想:皇上被自己的嫔妃背叛,甚至还怀上孽种,差点混淆皇家血脉,这种奇耻大辱,一旦从萧姮口说出去,皇上怒极之下,说不定连萧姐姐一起迁怒了。
忽而,陆槐眼睛一亮,“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妃嫔出错,理所当然应该交给皇后娘娘处置。”
萧姮闻言有些迟疑,“皇后娘娘或许不会管的……”
她再清楚不过,蔡苏亚对梁帝有多不在意,前边皇上几次声名受损,或多或少都跟皇后有关。
陆槐则说,“这是后宫事务,皇后娘娘怎么能不管?”她安慰道,“姐姐你便去说,若是皇后娘娘真的不打算插手,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大不了直接去见太后。
陆槐不比许多嫔妃陷在争宠夺爱之,更加清明,上次苏嫔和董贵人相继诊出喜脉,太后借机敲打皇后,她就看出太后和皇后之间暗流涌动、硝烟弥漫了。
她对此倒有些庆幸,太后对萧家的不喜即使没放在台面上,如今也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她对萧姐姐的冷淡也就是在皇后的衬托下才不引人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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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槐就是明明白白想让蔡苏亚站出来当她和萧姮的挡箭牌。
蔡苏亚乍一听她万分为难地说起董贵人的事情,心里就明白过来了。
眸光似笑非笑地在她忧心胆怯地面容上绕了一圈,蔡苏亚懒洋洋地开口,“这个可不是个小罪名,你们有什么证据?”
萧姮垂眸,温婉道,“这些都只是妾和陆贵人亲眼所见,心揣测,若是不同皇后娘娘说一声,始终不能安心。”
这话的意思,她同皇后报告了,就尽了自己身为目击者的责任,若是蔡苏亚不管,待日后东窗事发,过错也在她身上,谁让她当初收到举报却没有细查呢?
好一出精彩的阳谋!
殿内的气氛骤然安静了下来,陆槐不由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倒不是担心触怒皇后,本来嘛,帝后之间的矛盾人人可见,她和萧姮深受帝宠,本来就站在了皇后的对面。
况且皇后若是不接,告诉太后也是一样的。
这样大的把柄,太后还能用来指责皇后管理后宫不严、导致出现了这样大的丑闻,说严重点,宫权易主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儿,陆槐心渐渐定了下去,望向蔡苏亚的眼神也变得平静坦然起来。
蓦地,一声轻笑打破了殿内僵持的气氛。
“你们这是在威胁我么?”
按理说,身为皇后,是可以自称“本宫”的,然而蔡苏亚轻松自然的语气,一点没有减弱其暗藏的不悦。
萧姮与陆槐皆是一惊,双双跪地,“妾不敢。”
是的,无论是萧姮,还是陆槐,在她们看来,她们的决定都是审时度势后,无可奈何的选择。
蔡苏亚唇边的笑意缓缓收起,垂下眼帘,淡淡出声,“来人,送客。”
萧姮和陆槐就在猝不及防之下从坤宁宫被赶了出去。
两人尴尬地站在紧闭的宫门之外,面红耳赤,哪怕她们从前也受过委屈,那也都是在私底下的,哪曾这样众目睽睽地被人驱逐羞辱。
陆槐受宠了这么些日子,多少也养出了点气性,加上看萧姮摇摇欲坠、面无血色,还有四周各种意味不明的视线,她心一横,拉上萧姮,沉声道,
“姐姐,我们去慈宁宫。”
皇后仗势欺人,但总有人的势比她更大!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慈宁宫派来了一个老嬷嬷,来坤宁宫求见蔡苏亚,说是太后要召见她。
蔡苏亚傻了才明知道太后不怀好意,还专门去她的地盘受虐。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事儿严重,但说到底,遭人背叛、被戴绿帽子的是皇上,另有所爱、珠胎暗结的是董贵人,太后是气糊涂了么?找我干嘛,难道她觉得是我让董贵人有孕的么?”
被太后派来的老嬷嬷也是在她身边伺候的老人了,还担任过梁帝幼时的奶娘。因着皇上对这位嬷嬷的敬重,宫里谁也不敢对她稍有怠慢。
所以太后才把她派了过来,打着威慑皇后的主意,让她乖乖听话到慈宁宫去。
结果蔡苏亚一番话砸下来,老嬷嬷瞬间脸色都变了,板起脸,肃然道,“娘娘慎言!”
“此事关系到皇家名誉,万不可随性胡说!”
“嬷嬷说笑了,”蔡苏亚笑道,“皇家还有什么名誉可言?”
她眸光流转,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反正皇上不去,我就不去,等萧淑妃和陆贵人真有什么证据交上来再说吧。”
老嬷嬷厉声道,“皇后娘娘,这可是太后娘娘的谕旨!”
“太后到底只是太后,我便是不遵从,她还能治我个欺君罔上的罪名不成?”
“你、你这是不孝!”
蔡苏亚明眸微眯,“嬷嬷,劳驾您回去替我转告太后娘娘,如今的后宫是我在管,若是哪天外头有我不孝的传言叫我听见了,我不介意找皇上好好商讨一下先皇后怎么就突然薨逝了。”
老嬷嬷瞪大了眼睛,惊骇莫名地看着她,随即眼神便暗沉了下去,“皇后娘娘,没证据的事情可不能胡乱揣测。”
蔡苏亚轻哼一声,“萧淑妃和陆贵人还胡乱揣测董贵人秽乱后宫、身怀孽种呢?她们有什么证据?”
“要是有证据,那还叫谣言么?”
见她刀枪不入,老嬷嬷严肃的面容上浮现出隐忍的怒意,“皇后娘娘,太后到底是您的长辈!”
蔡苏亚不耐烦了,“行吧,既然太后娘娘是我的长辈,那我为她分忧解难也是应该的。”
“这样重大的消息,太后不忍告诉皇上,我便替她老人家做这个恶人又如何?”
她勾了勾唇,眸光泛着冰冷的光亮,令老嬷嬷一时间遍体生寒,“不过,我劝太后娘娘三思,若是董贵人腹真是她期盼已久的长孙,这么一闹让她失去了孩子……不知佛祖会不会原谅她的这份罪孽?”
众所周知,太后是最信佛的。
甚至特意在慈宁宫设了一处佛堂,好让她日日念经。
蔡苏亚轻飘飘地说,“或许太后娘娘也不怕,毕竟这也不是她手上的第一条人命了,对吧?”
迎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老嬷嬷受惊吓般地往后退了两步。
脊背处汗毛分毫不差地全竖了起来
老嬷嬷匆忙移开视线,“既然皇后娘娘不愿,奴婢便也不打扰了,太后还等着奴婢回信。”
蔡苏亚面色一下子缓和了下来,眉眼温柔,笑容亲切,和和气气地冲她说,“老嬷嬷一路好久走,我就不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