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要是放在以前,知道有男子偷偷爱慕着他的嫔妃,梁帝固然生气,但其也会夹杂着几分自得和不以为然,他不觉得天下有哪个女子会弃他而选择别的男子。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梁帝正处在自尊心和自信心连番受挫的时候,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怀疑,甚至包括他的亲生母亲。
萧姮对他来说是特殊的。
她对他足够情深义重,又因为家世败落,唯一贴心的好姐妹也没了。
梁帝亲手将萧姮从冷宫里接出来,恢复她的荣光和地位,便是一心认定了,她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他而已。
所以梁帝在萧姮身边有常人难及的安全感,就好像无论他做什么、变成什么模样,萧姮都不会离开他。
但赵恪的出现,让梁帝猛地意识到,萧姮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选择。
同样的青梅竹马,同样的恋恋不忘……
“碰——”
梁帝手边的汤碗重重摔落在地上,萧姮吓了一跳,“呀!”
“凌哥哥你没事吧?”
溅起来的汤水洒在他的衣袍上,还是烫的,他小腿处一片灼热发疼。
梁帝没有理她,径自起身,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重新沐浴更衣。
徒留萧姮怔怔立在原地,一脸的茫然。
————
梁帝在进浴池之前,嘱咐言朝去查查这段时间赵恪和萧姮的来往,尤其是她还在冷宫的时候。
那地方偏僻冷情,鲜少有人过去。
梁帝都不敢想象他们在那地方是如何毫不避讳地相处的。
很快,言朝就回来了,梁帝仰躺在浴池,四周都是热腾腾的雾气,听见动静,他倏然张开眼睛,沉声问,
“查到什么了?”
言朝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将赵恪和萧姮在冷宫的相处琐事一一道来。
其实细究起来并未有越礼之处,萧姮从小娇生惯养的长大,骤然去了冷宫,自然受尽磨难,要自己打水、洗衣、打扫屋子,还要忍受宫人的怠慢,以及其他嫔妃的落井下石,当赵恪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看望她时,萧姮已经病倒了。
赵恪费尽心思给她带来了太医,还有棉被炭火、锦缎丝线等一系列生活用品。冬日严寒,他生怕萧姮受到苛待,便日日借着梁帝的名义前来看望她。他做事隐蔽,旁人也只当是梁帝不愿声张,只在暗保护萧姮。
忌惮之余,那些刁难算计的小动作也就消停下来了。
赵恪寡言少语,却十分的细心周到,有些小细节,甚至连萧姮本人都不曾注意,他就已经先一步为她考虑到了。
故而两人分别多年的陌生在相互陪伴的冷宫生涯渐渐消弭,萧姮曾对他说过,她是真心将他当成信赖亲近的兄长看待,赵恪听后,还神伤买醉了几天。
梁帝这才想起来,上月赵恪确实好几天没来当值,他随口问了一句,赵恪说是家有事,梁帝也没在意……
现在看来,他不是拿自己这个皇帝当傻子耍?
借着他的名义来接近他的妃子?赵恪怎么不索性把他底下的龙椅一并据为己有不是更好?!
梁帝简直气乐了,板着脸,神色间透着阴测测的寒意,“你去把赵恪叫进来。”
外边萧姮还心神不宁地想着梁帝的异常,就见梁帝身边的大宫女恭敬地过来,“淑妃娘娘,皇上让奴婢送您回延禧宫。”
萧姮一愣,“怎么会?”
她皱眉道,“皇上晚膳才用了一半,可是有什么急事?”
宫女笑容恭敬又客气,“这是皇上的意思,奴婢不敢多言,还请娘娘体谅一下奴婢吧。”
“我就算要走,”萧姮语调微冷,“也要亲自向皇上告退才行。”
说着,她就要往内殿走去。
那宫女侧身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福身行礼,“淑妃娘娘,这是皇上的命令,奴婢不敢违抗。”
萧姮抿了抿唇,美眸划过一丝恍然和受伤,“是皇上不愿见我?”
宫女低头静默,没有回答。
这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萧姮自嘲一声,拂袖而去。
她径直回到了延禧宫,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独自闷在屋子里生气,一边又开始细细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怎么也弄不明白好端端的梁帝怎么就生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了玉容焦急的声音,“主子!主子!”
萧姮莫名心头一跳,涌出浓浓的不安,“怎么了?”
玉容快步走进来,气喘吁吁,“皇上不知怎么龙颜大怒,下令把赵恪侍卫拖下去杖责了十大板,这会儿正在乾坤宫门口行刑呢!”
萧姮脸色煞白,不可置信,“皇上怎么会这样做?”
“赵恪不是他的心腹么?”
她神情焦灼地拉住玉容问,“有没有打听出来,赵恪是怎么惹怒了皇上?”
玉容慌忙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当时在场的都是御前伺候的人,个个嘴巴严着呢,任奴婢如何打探也问不出有用的东西来。”
“不行,”萧姮抬脚就要往外走去,“我要去找皇上说清楚。”
赵恪不是普通的侍卫,是他们二人幼时玩伴,更别说冷宫时他对她伸出的援助之手,在萧姮心,已然将他视作了极为信赖的亲人。
萧姮赶到乾坤宫的时候,赵恪的杖责已经结束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只余下残存的大片血迹,几名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悄然无声,将这幅画面渲染得越发毛骨悚然。
梁帝拒绝了萧姮的求见,让言朝出来回话,说他已经歇下了。
“淑妃娘娘有什么要事,请明日再来吧。”
萧姮哪里肯走,她气恼之下,直接当场跪了下来,“若皇上不见我,我就一直跪在这儿,等他召见!”
言朝冷眼看了她一眼,没有规劝的意思,倒是玉容关切心疼地劝了她几句,见萧姮挺直腰板,神情倔强,实在没办法,也只能在萧姮身边跪了下来。
乾坤宫是帝王居所,凝聚了多少目光。
不多会儿,这场闹剧就传遍了后宫。
梁帝刚责罚了赵恪,萧姮便在乾坤宫外长跪不起,说要请罪。
这里头的牵扯,能让人脑补出无数缠绵悱恻的故事来。
等梁帝一觉睡醒,萧姮已经跪了两个时辰,后宫里的流言已经发酵成了“萧姮和赵恪有私情,被皇上发现后才导致一个重伤一个长跪的局面”。
也怪不得人家想象力丰富,主要前有董嫔的谣言,后有陆槐货真价实的偷人,只要牵扯到梁帝和后妃,大家已经条件反射地往“红杏出墙”这个方向去猜测了。
梁帝知道后,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怒火死灰复燃,甚至比之前还要凶猛。
没办法,以前还只是莫须有的流言,现在却真真切切戳在他的痛处上。
“她还在外跪着?”梁帝冷冷开口。
他当然不会怪自己大张旗鼓、毫无缘由地杖责赵恪才引来流言纷纷,只怨怪萧姮太不懂分寸。
“把她叫进来吧。”
萧姮这会儿已经面无血色、摇摇欲坠了。
若不是她在冷宫历练了一场,这会儿早就撑不住了。
然而,当她终于看到一心想见的男人,他却居高临下地朝自己看过来,眼除了冷漠,找不到一丝她最为眷恋的温情,
“你这是在逼朕!”
他气势汹汹的质问,“朕一心想要还你清白,想保护你,你呢?将朕的心意全然弃之不顾!”
萧姮被说懵了,“皇上,你在说什么?什么清白?”
梁帝浑然忘了他下令处罚赵恪才间接引得众人非议萧姮,自顾自颠倒了因果关系,还理直气壮地责怪萧姮,
“朕知道你和赵恪是旧相识,但你是后妃,他是外臣,你们相处之时,不该毫无顾忌!”
“你在冷宫时,赵恪常常去看望、接济你,这些事情,你以为只有你们知道么?落在他人眼,会产生怎么样的恶意揣测,你明白么?!”
萧姮神色怔然,“不是皇上你让赵大哥来冷宫照看我的么?”
“你还叫他赵大哥!”
梁帝怒不可遏,“朕是叫人照看你,但不是赵恪!”
“他是个侍卫,出入后宫本就是违反宫规的大忌!”
“你给朕所说,他有什么企图!”
萧姮久久没有反应过来,思绪纷繁复杂,如果不是皇上让他来照顾她,那赵恪又是为什么,放着大好的禁卫军不做,天天来冷宫瞎转悠?
她眼睫翕动,一时被震撼住了。
还是那句话,对于全心全意喜欢自己的人,在不反感的前提下,总是忍不住多一丝心软和亲近。
“无论赵、赵恪是出于什么目的来照顾我,到底是一片好意。”萧姮定了定神,语气透着几分哀求,“皇上难道不为他的所作所为高兴么?若是没有他,我恐怕早就死在上一个冬天了。”
梁帝闭了闭眼,良久,沉声开口,“朕是为你感到高兴。”
“但是阿姮,若赵恪不死,你和他之间的流言永远不会消除,你要怎么办?”
萧姮仰着脸,镇定自若地说,“只要你相信我,旁人的看法跟我无关。”
梁帝:“那你又凭什么让朕相信你?”
萧姮瞪大了眼睛,仿佛遭受了巨大的背叛一般痛苦委屈,“你不信我?”
“朕想相信你,但堵不住悠悠之口,你总得给朕一个解释吧?”
“我说了,除了你之外,天下人都怀疑我,我也不在乎!”
“朕信你是一回事,你又有什么证据或者说法来取得朕的相信?”
“……你就是不信我!既然这样,清者自清,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梁帝:……
玛德,好烦。
毁灭吧,累了。
长这么大,梁帝感觉像是是第一天认识萧姮。
他定定看了她半天,萧姮正赌气,任由梁帝看她,却始终别开眼睛,留给他一张坚韧不屈的侧脸。
“你说,你和赵恪只是兄妹关系?”
萧姮斩钉截铁,“是。”
梁帝慢吞吞地问,“那从他房搜出来的绣帕是怎么回事?上头绣着明月凌空,是你最喜欢的画样。”
萧姮的“姮”,同“姮娥”,乃月仙子。
她自小对明月也抱着不同寻常的情怀。
萧姮有些惊讶梁帝居然让人翻了赵恪的住处,眉间紧蹙,一点没有掩饰自己的不赞同,
“……在冷宫时,我身上没有银两,连好一些的膳食都分不到,只能跟玉容私下做了点绣品拿出宫去买,赵恪就是接头人。”
“作为感谢,我在离开冷宫前,亲手缝了快帕子给他,作为留念。”萧姮抿了抿唇,语气坚定,“这块绣帕,包含的是兄妹之情、挚友之交,却不掺杂一丝男女情愫!”
梁帝怒极反笑,你说没有就没有?
他还是皇帝呢,金口玉言,
他说有那就真有了?
“那赵恪为何将它放在枕头下,与之共眠?”
萧姮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咬咬牙,辩解道:“许是随意放的,之后便忘了。”
两人就这么对峙住了,都觉得对方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
这时候,蔡苏亚来了,
她人未到,笑声先传了进来,
“快让开,快让开,我可是来给皇上道喜的!”
“听说萧淑妃另有所爱了?皇上,您想开些,这是好事啊,瞧瞧,您身子不行,立马有贴心的臣子给您排忧解难!”
“不过你也是的,怎么把人打了个半死?他好歹也是你的爱妃的爱人啊。”
“爱屋及乌嘛,是不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