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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明霞在路上跟江大萍分开后,本来打算回家,但她迟疑了一会儿,又转了个方向往知青院去了。
她打着给许修送东西的名义才从家里拿了四斤面粉出来,这会儿就回去,她妈肯定要怀疑的。
想到这儿,她就不禁暗自咬牙,怎么就不能早点重生回来呢?天知道当她一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模样有多高兴,可扭头才看见手心里攥着的离婚证,当时两眼一番就又晕了过去。
俞明霞被这种后悔的滋味折磨了几十年,老天开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再沦落到前世那样悲惨的境地了!
不知不觉,她往知青院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脑海浮现出许修的模样,却不是现在斯俊秀的那张脸,而是十年后,油腻臃肿、被酒气熏得满是狰狞的面庞,俞明霞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她固然是恨他的,但同时也有些怕他。
说曹操,曹操到。
正当她怔怔出神的时候,
“明霞!”熟悉的声音将她唤了回来。
——是许修。
俞明霞浑身一震,扭头看着他惊喜地朝自己小跑过来,英俊的脸上噙着温润和煦的笑意,是在乡间田里从未见过的风度。
也怨不得让她年少时情窦初开、一见倾心。
“我听说你离婚了?”许修高兴地上前就要来拉她,俞明霞下意识地躲开了,令他一愣,疑惑着问,“明霞?”
“是不是你家里人责怪你了?”
他那双眼似乎满是温柔和关切,但定睛看去,所有情绪又仿佛是淡的,使得他就像是天边的云彩,忽远忽近,叫俞明霞越发欲罢不能。
要不说人生,初恋总是最难以忘怀的呢。
俞明霞现在重新看到这个年纪,仍是温柔体贴的他,也忍不住心生荡漾,还是一遍一遍回想他日后颓废狼狈的模样才冷下了脸,
“你怎么来了?”
许修淡淡笑道:“我知道最近你身上压力大,就想着能远远看你一眼也好。”
俞明霞眸光一动,缓缓垂落下来,“你也知道我已经离婚了。”
“修哥,我家里都知道我们的事了,希望我们能尽快结婚。”
许修眉头轻轻一皱,露出为难且心疼的表情,“明霞,你也听说了外头那些谣言是怎么诽谤你的?如果我们这么快就在一起,岂不是坐实了你身上的传言么?这样人人都会觉得是你对不起项定邦……我舍不得……”
俞明霞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果不其然,还是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每次有利于许修的事情,从他口说出来,反而处处是为了她考虑。
她想,自己上一辈子在他这儿跌得也不冤,这么一张会哄人的嘴,只要许修有心,多少女人能扛住?
说起来,知青院里不就有好几个被他迷得团团转的么?
俞明霞掩去神情的异样,也懒得装出一副感动的样子去应付他,就说,“修哥,我刚好要去知青院找你,正巧你过来了,要不你带我去吧?”
许修从来不允许俞明霞去知青院找他,美名其曰依旧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不过现在她看明白了,许修纯粹是不想让她的出现,引起了知青院另外几个姑娘的怀疑。
抱着某种报复和看热闹的心理,这次无论许修怎么婉言拒绝,俞明霞都非要去。
况且她知道,知青院里大多数人都站在许修那边,以为是她单方面倒贴、纠缠他不放,俞明霞这次打算为自己找回一些清名,好为日后做准备。
许修被她纠缠得没办法了,只好说,“也不是我不肯带你去,可是今天,蔡知青回来了,你们俩若是撞上,我怕惹你不开心。”
蔡知青?
俞明霞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蔡苏亚。
她眼神一凛,越发下定了决心要去。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她强扯出一抹笑,“再说项定邦不是个好人,是我的原因才让蔡知青掉进了那个火坑里,我心里觉得对不住她,就想提醒她几句。”
俞明霞往日也在许修跟前抱怨过不少项定邦的坏处,所以这话说出来,许修也信了,轻叹一口气,“那好吧。”
“不过到底她已经嫁过去了,现在他们才是一家人,你说话婉转一些,别让她误会了你,反过来埋怨你。”
这话要是从前的俞明霞听了,不知道该怎么感动他为自己考虑。
但现在心情不同,想的也不一样了。
许修哪里是因为她,估计是生怕她气头上说出什么话来把他也牵连进去吧。
俞明霞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心思转动,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
许明面上条件再好不过,听说他爹是当官的,因为就这么一个儿子,没办法了才送他下乡,但每个月都往这里寄不少东西,所以哪怕许修三天两头地休息,整个月拿十几个工分,照样吃喝不愁,一点不见消瘦憔悴。
这么好的条件,便是知青里就有不少姑娘眼巴巴地盯着,为了他再艰难也强撑着不肯嫁村里人,俞明霞就不信,跟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三年,蔡苏亚就没动心过。
俞明霞越想越觉得把他们两人凑成一块的主意不错,一路上就明里暗里打探许修对蔡苏亚的印象。
许修也没多想,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不过思来想去,除了安静内向也说不出别的来。
“蔡知青好像,挺不合群的。”
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其他,蔡苏亚一直不在许修感兴趣的范围内,加上她行事低调,除了干活基本不出门,许修连她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两人就这样不知不觉走到了知青院外边,打开门,双双愣了。
这里头怎么这样热闹?不是到吃晚饭的点了么?
都不去厨房等着拿饭,围在院子里干什么?
“修,你回来了?”
其一位女知青率先发现了门口的许修,眼睛一亮,笑盈盈地迎出来,“蔡苏亚同志说是新婚后回来感谢大家过去对她的照顾,拿了好些喜糖过来呢,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她生着一张鹅蛋脸,细眉大眼,高鼻梁小嘴,微微蜡黄干燥的皮肤也不影响她本身的明丽大方,只是一说话,眼神落在许修旁边的俞明霞身上时,脸色不由自主就沉了下来,“你来这儿做什么?”
她忍不住加大了音量,难掩气愤,“你觉得害修害得还不够么!”
一时间,将院子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俞明霞反应极快,露出了羞愤委屈的神情,“王雪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敬重许同志的学素养,想请他叫我认字而已,怎么就成了害他了?难道在你眼里我们乡下姑娘就不配读书认字么?”
这一口锅下来,不光王雪华,许修都愣了。
院子里有人听了,小声嘀咕:
“什么意思?俞明霞不是看上许同志了么?”
“可不是?要不然以前能一趟一趟巴巴地给他送东西……”
“也不一定……她的意思,是想讨好修,让修给她上课?”
俞明霞前世,后半辈子独身一人,接连辗转好几个城市,大多数她能干的活都干过,最后才回到这个被她嫌弃万分的村子里,也算是阅历丰富,见多识广了,这会儿做起戏来,声泪俱下又能豁得出去,这群没有经过影视剧历练的知青们最大也不过二十五岁,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连王雪华都迷茫了,狐疑的眼神在她和许修身上滑来滑去,难道……俞明霞对他只是出于对知识分子的向往,真的没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
“要我说,这就是许同志的不对了。”
一道悠扬清聆的女声忽然想起,宛若悠扬的春风,一下子将众人的迷茫疑惑都吹散了,齐刷刷朝着声源处看去。
蔡苏亚站在人群后头,眉头微蹙,不赞同地朝许修看去,“俞同志好歹是个小姑娘,她年纪小,不懂事,许同志你也不懂事么?之前她又是给你送票,又是送吃送喝的,不说别人了,就连我们心里也难免猜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亲近的关系,我记得张同志这些跟你同一个屋子的人还问过你,当时你也为她辩解几句……许同志,你怎么能把一个女孩子珍贵的名声不当回事呢?太过分了!”
许修:“我……”他哑然失语,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主要是被俞明霞突然的招数给打蒙了,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
王雪华一急,下意识地开口帮他解释,“……许同志说了,是因为他帮助过俞明霞一次,她才主动报答的。”
“咦?”蔡苏亚眨了眨眼,“英雄救美啊?”
英雄救美,这四个字本身就暗藏着许多无法明说的暧昧情愫。
这是真的。
俞明霞当初一眼瞧了许修,见他下地干活累得头晕眼花,心疼得厉害,什么好东西都想给他,又怕家里人不同意,就做了一场戏,说许修是她的救命恩人,这样时不时拿肉、菜给他送去,俞家人纵使心疼也说不出什么来。
蔡苏亚摇了摇头,“施恩是出于善心,施恩不求报答才是君子所为。”
“许同志,唉,我以为你是个品行正直的人呢,没想到……”
许修脸色唰一下就白了,他目色沉沉地盯着蔡苏亚,想不通他是怎么得罪她了?
上来简直要把他积累多年的名声都给毁了!
俞明霞也是惊疑不定,心事重重地揣测蔡苏亚帮她怼许修的意图。
许多人看向许修的目光都变得将信将疑起来,王雪华有些不甘心,“修,你快解释啊,明明是俞明霞总缠着你的,根本不是你非要她报答,也没有教过她认字,对不对?”
许修沉默片刻,张了张口,“我和明霞同志是朋友,她虽然生长在乡野,但十分聪慧好学,我、我确实送给她了几本书,也说她要是有不认识的字可以问我……”
欲言又止。
似乎是认证了余明霞的话,可仔细一想又叫人察觉出别的意味来。
王雪华冷哼一声,“所以教书一事,修只是觉得惜才,一番好意,谁知道被俞同志上杆子爬,越来越过分了。”
“你!”余明霞气红了脸颊,“王雪华,你喜欢他也不要觉得全世界的女人都是你情敌!”
王雪华被点破了心事,又羞又怒,“你还有脸说我?”
“是谁结婚了还天天来找修,弄得现在到处都在传修跟你这个有夫之妇有私情,连大队长都听信了谣言私下责怪了修好几次,你要是真对他没有感情,又为什么闹天闹地非要跟你丈夫离婚?”
说完她才想起来余明霞前夫的现任妻子还在场,连忙朝蔡苏亚递过去一抹歉意尴尬的眼神。
蔡苏亚倒是无所谓,她还顺势添了一把火,
“哎说起来,我也挺想问问你的,”她慢吞吞地说,“我……婚前也没见过定邦同志几回,也不知道是他做了多大的错事才让你下定决心离婚……俞同志,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