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餐桌前,姚裕显夫妻俩坐在上桌,姚宇蓝挨着父亲坐,格灵依次,他们中间摆着逗逗的儿童椅。陶思宁被颜珍拉到和干女儿李慧慧一块儿坐,韩昕悦选了跟格灵坐在一起。大家刚落座,陈岩、刘伟先后赶到,一起欢欢喜喜地入席。
姚裕显以长辈的身份先敬了大家一杯,说了几句感谢和勉励后辈的话后,就叫大伙用餐随意,不要拘束。姚宇蓝举杯先敬了父母,意为父母接风洗尘,接着继续敬事业伙伴和好朋友,一圈下来,脸颊映出红光。
他见格灵只顾喂逗逗吃饭,便小声提醒她自己先吃点东西,免得等下空腹喝酒,肠胃难受,顺手给她的碗碟里添上汤和菜肴。
格灵不喜欢他在众目睽睽下对自己这么殷勤,便用脚尖提醒他注意分寸。姚宇蓝没反应似的,还是不时地给她和逗逗夹菜,脸上溢着笑,眼神宠溺。
大家开始觥筹交错,互相敬酒。刘伟吃了几口菜,率先回敬主人。敬完姚裕显夫妇后,举杯对着姚宇蓝和格灵,笑得有些讳莫如深。
“宇蓝,你是不是应该先给大伙介绍一下?不然我就直接叫嫂子了。”
姚宇蓝看了一眼低眉垂眼的格灵,笑着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大方地介绍:“格灵,我小女的养母。我们都是熟人,她年纪轻,就叫名字吧。”
“好,宇蓝,你坐下稍等,我先单独敬格小姐一杯。”
刘伟高举酒杯,看着格灵,十分客气礼貌地说:“格小姐,我今天借花献佛,敬您一下,很高兴与您再次见面。”
格灵只好端起葡萄酒杯道了谢,轻轻抿了一口红酒。刚准备坐下,哪知刘伟又重新倒了一杯,叫姚宇蓝一起来。
“今天大家难得相聚,特别是伯父伯母特地从深市过来,看到你们在一起,心里一定特别开心。作为朋友,希望早点喝上你们的喜酒。我先干为敬。”
“谢谢大伟的心意,我干了,格灵不喝酒就随意吧。”姚宇蓝看着格灵,爽快地喝掉杯中酒。
“今天这个人又要醉了,说不准等下又开始风言风语,自己得想办法早点撤,免得遭殃。”格灵看着喝酒无比豪爽的姚宇蓝,心里暗自担心,不由地蹙起眉头,勉强地喝了一口。忽然看见对面两双冷厉的眼睛朝她这边投过来,心里咯噔了一下。只见她们挨着头在小声说话,脸上带着不屑和嫌恶。她急忙避开刀子一样的眼神,附在女儿耳边让她带话。逗逗这会儿也吃饱了,准备下桌去玩。她搂住姚宇蓝的脖子,撒娇地问:“爸爸,妈妈想回去了,我可以跟她一起回家吗?”
姚宇蓝此时已经有些醉意,不过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他不知其缘由,以为刚才刘伟说的话让她不开心了,便侧过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再坐一会儿好吗?大家都敬酒,你也表示一下。”
他觉得大家一个个向父母敬酒,格灵不表示一下,父母可能会不悦,以为格灵不懂礼数。格灵却不这么认为,自己本来就不喝酒,他还要让自己去敬酒,什么男人!她绝不会去主动讨好对面不友善的人。不过想到逗逗还要指望他们好心善待,于是权衡利弊后,还是端起了酒杯,对着姚裕显说:“叔叔阿姨,谢谢您们的热情款待,以后小逗逗还要让您老多费心了。”
姚宇蓝也跟着站起来一同陪酒,逗逗已经溜下桌了。他挪开儿童椅,靠近格灵,一只手揽住她的后腰。格灵急忙把他的手拉下来,心里十分不悦,脸上自然没有喜色。
“宇蓝,你是喝醉了,还是让人给带坏了,手放哪里都不知道?”
指桑骂槐,口蜜腹剑,这种人也配做长辈!格灵强行忍住内心的怒火和委屈,饮尽杯中酒,道了一声:“谢谢,大家慢用。我先走了。”转身离席。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大家都不语了,还是姚裕显先打破了沉默,叫姚宇蓝去看看格灵。姚宇蓝知道这会儿自己追出去,两人准又会吵起来,打算过一会儿等她消消气再哄。这么多次接触,他已经有些摸熟了格灵的脾气,其实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道理给她讲通了,也不会记仇。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格灵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看见逗逗,喊了几声才听见莲花池那边传来逗逗奶声奶气的回应。
“妈......妈,我在这儿。”
看见逗逗站在荷花池中,挥动小手,格灵吓得快速跑过去。原来莲花池中间还设有一条鹅卵石小道,逗逗正躲在莲叶下面捞蝌蚪和小金鱼。
“逗逗,一个人来这边玩一定要小心点。要先用一根棍子试试水深不深?万一掉下去没人救你,妈妈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该会多伤心啊。”
格灵找了一根木棍,叫逗逗自己试试。逗逗把木棍伸进水里,木棍很快被水淹没了。
“现在拿起来看看,就知道水有多深了。”
逗逗照做,然后茫然地看着格灵。格灵把木棍跟她的身高对比了一下,然后耐心地告诉她:“宝宝看,你的身高只到木棒这儿,一半多一点,而池里的水又比木棒还高。你这么小掉下去,又不会游泳,是不是很危险?想想妈妈就害怕!”
逗逗点点头,脚往后退一点,答应妈妈以后不到水边玩。
格灵抚了一下孩子的头,蹲下来看她捞鱼和小蝌蚪。见她把捞起的蝌蚪和小鱼,喜欢的就放在一个玻璃缸里,不喜欢的就扔在石板上,有些已经奄奄一息了。于是叫孩子把它们放回水里,并教育她:“宝宝,你为什么把它们捞起来不要就扔在石板上?你不知道这样做,它们会因为缺氧而死掉吗?”
“小蝌蚪有的太小了,这些小丑鱼不好看,我不喜欢它们。妈妈,它们死掉还会活吗?”
格灵摇摇头:“这些小生命和我们一样只有一次,正因为它们弱小难看,更需要保护和关爱。如果大家都嫌弃它们,这些小生命就会变得更可怜对不对?”
“嗯,妈妈我懂了,我们要做个有爱心的人是不是?”
逗逗把小蝌蚪和小鱼全部放回池塘里,看见它们快活地游来游去,开心地笑起来:“妈妈,小蝌蚪什么时候会变成青蛙?”
“你每天过来观察一下,看它们什么时候尾巴变短,黑色的外衣一层层脱掉。等它们长出四条小腿,穿上灰绿色的衣服的时候就成了小青蛙了。宝宝,你今天救了好多小生命,让它们回到妈妈的怀抱,真是个善良的小天使。”
格灵站起身,看着满池挨挨挤挤的荷叶,十分繁茂。荷叶上缀满了花苞,亭亭玉立,有些已经展露出仙骨风姿。
“妈妈,我是您生出来的吗?”
“当然啦!”
“怎么生出来的呢?”
“妈妈打开垃圾桶就看见你在那里了。”
“垃圾桶多脏呀,您为什么不把我生在床上或医院里?”
“妈妈和爸爸刚好经过小区垃圾桶,生完就把你忘在那儿了,害你那么小被冻了一整夜。大冬天的,可怜死喽。”
“妈妈太健忘了,以后您一定要多疼我才行。”
“肯定的,除了清远舅舅,妈妈只疼逗逗。”
格灵牵着女儿的手走出莲花池。走到一棵柳树下的时候,抓起一条柳枝挠逗逗的短脖子,逗得小家伙咯咯地笑个不停。抱住她的大腿,一个劲往身上爬,格灵手臂一弯把她的小身子架在后背上。两人迎着林荫小道继续往前走,她想走到大门口,让林志兵送自己回去。想到要和逗逗分开,心里又十分不舍。
逗逗趴在格灵的身上咯咯地笑着,不停地亲吻她的脖子,痒得她也忍不住笑起来。
“痒死了,我不背你了,小坏蛋。”
“妈妈,我感觉自己好爱你,好舍不得离开你。我想和你回家,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逗逗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撒起娇来。格灵听了,眼睛也红了,她无法告诉孩子,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妈妈,再过两个月就要去法国,不能再陪她了。
“妈妈也爱你,舍不得你……宝宝,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爸爸,爷爷奶奶一样会疼爱你的。”
“可是他们不是妈妈。在这里我每天都是自己玩,自己睡一个房间,有时候半夜醒来,很害怕。妈妈,我觉得好孤独。我想跟你回家,天天搂着你睡觉。”
孤独,从五岁不到的孩子口里说出来,实在令人心疼。格灵的鼻子一阵发酸,心里十分无助,不知怎么做才救得了自己和孩子。
她慢慢地在玉兰树下走着,经过凉亭,看见李慧慧穿过拱桥快速朝这边走来,不由地停下脚步,放下逗逗。
“我有话跟你说”
李慧慧语气毫不客气,眼神充满敌意。格灵见她气势汹汹,似乎要打架的样子,便问:“我好像不认识您?”低头叫逗逗先到一边玩去。
“慧慧姐姐,这是我的妈妈。”逗逗睁大眼睛看着一脸愠怒的李慧慧,表情有些兴奋又惊讶。这两天这个大姐姐一直带她玩耍,两人玩得挺开心的,可是对自己的妈妈却有点凶。
“逗逗,你是捡来的孩子,她不是你的妈妈。”
格灵一听就恼火,冷笑地看着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凭什么胡说八道。
“难不成你是她的妈妈?就你这个口德......”格灵摇了摇头,一脸鄙夷,拉着女儿的手转身朝另一处走去,不想理会此人。
李慧慧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轻视,而且还是被一个名声狼藉的贱女看不起,气得跑上去,用力拽住格灵的胳膊,一记耳光狠狠打过去。格灵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左脸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但是她竭力地忍住了,不想当着孩子面打得你死我活,各自狼狈。
“我叫李慧慧,艺校声乐系的。你那些破事,哪个不知道。”
格灵听了,明白对方想跟自己说什么,于是摆了一下手示意她住口,然后冷冷地说:“长话短说,你这样做的目的。”
“滚出这里!离开宇蓝哥!”
“可以,我马上就走。”
“宇蓝哥亲自跟我说过,他只不过想玩玩你而已。拿一个小杂种来做戏,还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当姚太太了......婊子就是婊子,脸比城墙还厚。”
无缘无故被人这般羞辱,格灵气得差点晕过去,一巴掌甩出去,愤恨地骂道:“这辈子你活得人模狗样,仗势欺人,下辈子你比我还不如。”
“你......还敢咒我!不要脸......”
听到不远处姚宇蓝的呼唤声,两人各自朝相反的方向匆匆离开。格灵牵着逗逗的手走得很快,恨不得一脚踏出芳德园的铁门,离得远远的。
姚宇蓝看见两个跑得飞快的身影,急忙抄小道去追。
看见格灵脸颊上几道长长的指甲印,姚宇蓝既心疼又吃惊,连问:“这么回事?谁打的?”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
“姓姚的,你这个贱人贱嘴贱舌头!以后我要理你,不得好死。”
格灵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就算把眼前这个男人碎尸万段也难解心头之恨。姚宇蓝顾不上跟她辩解,先把受了惊吓的逗逗拉回自己的身边,抱起来抚慰。
“逗逗不哭,跟爸爸说刚才谁跟妈妈在一起?”
“慧慧……姐姐打的,她还骂妈妈……”逗逗呜呜地哭着,红着眼睛难过地看着格灵,伸手要去抱她。格灵看了一眼逗逗,含着泪狠心走了。跌跌撞撞地朝铁门跑去,只想立刻从这里消失。
这时韩昕悦和陶思宁正开车准备离开。远远地看见姚宇蓝和格灵在争执。
“我们要过去劝架吗?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脾气这么大,以后……姚宇蓝有得苦头吃了。”
陶思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之前她也同情姚宇蓝,觉得他好可怜,还痴心地想别人不珍惜他,自己一定会珍惜。今天看到他那么温柔宠溺地待格灵,也明白了爱情不能光看表面,他本人若喜欢,虐人的爱情也是甜蜜的。
“姐儿,叹什么气呀?世界这么大,爱你的人还在后面排队。振作起来!告诉自己,老娘要的是爱情,绝不将就!像我,一嫁悔终生。”
“陈岩算好的了,别不知足。”
“七年之痒,女儿都生了,还能怎么样。唉......我们过去看看吧。”
韩昕悦开车拐过去,按了几下喇叭。姚宇蓝见了急忙朝她招手,快速走上前。
“昕悦、思宁,麻烦你们帮我送格灵回去。这会儿她正在气头上,我的话她听不进去,你们帮我安慰她一下。”
“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韩昕悦难得看到他为一个女人这么心急火燎,反而不急着去追前面的人,笑嘻嘻地看着他,“我和你老婆今天才见面,她会听我的劝吗?你赶紧去把她追回来,小女生哄哄就好了。哄女人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见格灵已经快跑到铁门口,姚宇蓝没工夫跟韩昕悦闲扯,迅速打开车门叫韩昕悦下车,他自己去追。陶思宁见他满面通红,走路都不稳,于是拉了一下韩昕悦的袖子说:“走吧,等下人真的不知跑哪里去了。宇蓝,别担心,我和昕悦会照顾好格老师。”
格灵见到陶思宁如获救星,什么都没想就上了车。韩昕悦见她的左脸颊一片红肿,几条长长的刮痕十分显眼,双眼红肿,双唇抿着却不停地颤抖,脸色灰白。
“格老师,别难过了。发生什么事,跟我们说好吗?”
陶思宁扶住格灵,轻轻地拍抚她的肩膀,小声地安慰。见格灵趴在座椅上,不停地抽咽咳嗽,情绪一时难以平复,只好让她哭一会儿。
“定是姚宇蓝的老妈为难你了,这个婆婆确实不好相处,做她的儿媳妇不容易哦。”
韩昕悦不说还好,一说更激起了格灵的情绪,现在她只要一听到姚宇蓝这个名字,全身就如针扎的难受,反胃晕眩。她趴在窗口不停地干咳呕吐,全身跟着抽搐起来。陶思宁吓得急忙叫韩昕悦停车。
“格灵,格老师,你怎么了?”
韩昕悦刹住车,回头一看也吓得惊叫起来,急忙下车跑到后车座,和陶思宁一起抱住她,按住手脚不停地揉搓。
“思宁,她怎么会这样?是犯癫痫吗?”
“别瞎说,我从来没见格老师这样。你快打电话给宇蓝,叫他赶紧过来把人送去医院。”
韩昕悦点点头,拨通姚宇蓝的电话。姚宇蓝正在大厅跟父母和李慧慧谈话,听到格灵的抽搐又犯了,只好告诉韩昕悦,格灵跟她一样得了忧郁症,情况比较严重。神经敏感,情绪波动就会抽搐。
韩昕悦对这个病深有体会,生不如死的感觉只有亲身经历过得人才明白,确实太痛苦了。痛苦到全身抽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好好的人,怎么一下会变成这样?”
陶思宁看着格灵的手和脚抽在一起都变形了,眼泪也跟着流下来。这是弹琴的手,跳舞的腿啊!对一个这么热爱舞蹈和钢琴的人,这是在要她的命啊!
“没有好好的人会生这种病的,都是有原因的。”
格灵咬着牙,拼命地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使出全身的力气不停地揉搓抖动自己的双手和双腿。她后悔生那些不相干人的气,把自己弄成这样,实在太不值得。要死也不能死在这些恶人手里,她的这条命不是拿来跟这些人怄气的。还有这么多的心愿没有实现,自己决不能就这样倒下去。
“谢谢你们,没事了。”
格灵情绪平复下来,说话的表情和语气跟平常正常无异。陶思宁松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笑着说:“刚才吓死我了。好妹妹,你可要健健康康的。”
“嗯,刚才气过头了。以后再也不想见到和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说完格灵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心里再一次告诉自己一定要挺过去,决不能为这种人送命,他不值。
“姚......”
陶思宁急忙按住韩昕悦的手背,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提姚宇蓝。她一直没有告诉韩昕悦,姚宇蓝追格灵很紧,哪怕被对方一次次拒绝。其实她也没想到格灵对姚宇蓝的追求这么抵触,不为所动。
“格灵,我生小孩也得了抑郁,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和感受。你不想见的人和不想听得事就不去搭理它,有我们两位老姐陪着你,我相信你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等下跟我回家,我用按摩器再给你推拿一下,全身就会舒服些。”
格灵看着她们善意的眼睛,感激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