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
铁锅里浓稠的汁液不断冒泡,切成小块的土豆被透明的油脂包裹，一点点变得软烂下来。有些像是鸡肉,但比鸡肉更酥嫩的肉块在酱汁中打着滚，慢慢和土豆粘合到一起。偶尔有撕成细条的蘑菇在汤汁出现，弥漫出一股奇异的香。
不知道在哪野了一天的小狼崽流着口水趴在地上，眼巴巴地盯着不断散发着香味的小铁锅。
唐令举着勺子轻轻搅拌着汤汁，防止粘锅，回头看着小狼崽好笑道：“在外面没有吃饱吗？”
小狼崽呜呜呜叫着，红色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
唐令不由得心软,盖好锅盖弯腰捞起小狼崽，温柔地戳着它的肚子说：“那一会土豆你多吃点。”
小狼崽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兴奋地叫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让谷熊出去接你们。”
脚步声响起，唐令回头，韩为挂断通讯仪拎着洗好的小熊从浴室走了出来。作为一个滞销品,也不知道小熊在集市待了多久了,身上脏兮兮的,一回来就被唐令泡在了水池里。
他本来是准备吃完饭再去洗的，结果韩为已经把小熊洗干净了。红色的火光隐隐亮起，小熊身上的水分很快蒸发干净。等韩为走到唐令面前，把小熊放到他怀里时，唐令只觉得小熊暖暖的、软软的，弥漫着一股青草味的香气。
嗷呜
小狼崽发现不对了,不高兴地伸着爪子推开小熊。
韩为果断捏着小狼崽的脖子离开少年的怀抱，小狼崽气呼呼地哼着，朝着唐令呼扇着翅膀。唐令抱着小熊好笑地看了眼小狼崽，仰头问了韩为一句：“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沈温柔的车坏在了路上,离着避难所不远，我让谷熊出去接一趟。”
韩为解释了一句，说完摁开通讯仪找到谷熊吩咐他带人去接沈温柔。
唐令知道沈温柔要来的消息。“那是明天就给小丫检查身体？”
“明天有些急，只给小丫一个人检查也容易让人多想。”韩为沉吟，“收容所马上要开了，所有准备入所的小孩正好都检查一遍。”
唐令点点头。荒野上的小孩完全健康的几乎没有，不考虑各种辐射传染病等，只说一个营养不良几乎就没人躲得过去。全部做个检查也好，最起码能避免一些常见的传染病，有什么也可以及早治疗。
“阿令也要做个检查。”韩为提醒道。
“我……”唐令有点紧张，“万一我真和你们不一样怎么办？”
“你担心哪种不一样？三头六臂？再说我们不是已经检查过了吗？”
“什么时候检查的？”唐令茫然。对上韩为隐隐流泻着笑意的眼神，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蓦地红了。
“别怕。”
韩为上前一步轻轻把少年揽在怀里，“灭世战争后到现在，基因的变异千奇百怪，严格来说每个基因者都已经同普通人不一样了。”
小狼崽借机跳到唐令怀里，唐令把它和小熊揉在一起，轻轻哦了声。
听着怀里软软的回答，韩为神色温柔，低头在少年额头亲了亲，语气肯定：“沈温柔信得过。”
“我知道。”唐令点头说。
韩为笑了起来，想到什么：“这次沈温柔过来我想让她看看冯守。”
“沈姐不知道冯守吗？”唐令有些吃惊，顾霜和葛辉都知道，他还以为沈温柔早就知道了。
“涉及到灵……”韩为委婉提了一句。
唐令懂了，韩为顾虑的不是灵，而是灵背后的自己。不过他连水珠都给了沈温柔做研究，灵也没什么好瞒的。而且万一小丫不是避难所唯一一个感应到灵的人，想要瞒估计以后也瞒不住。
“我相信沈姐，还有霜姐和葛大哥他们。”他认真道。
“嗯。等沈温柔来了再说。”
“等等，是不是有什么糊了？”
唐令嗅嗅鼻子，急忙去看他的土豆炖鸡块。韩为含笑看着少年匆匆忙忙的身影，回头把碗筷摆好。
“幸好只是有一点点粘锅。”唐令小心地举着勺子搅拌了一圈，看着韩为把小铁锅端到餐桌上。闪烁着莹莹幽光的灯笼草立于餐桌的一侧。他心中一动走到门口关了灯，昏暗的房间内蓝色的幽芒闪烁，点点星光倾洒，立刻便有了烛光晚餐的感觉。
坦白说这可比点蜡烛好看多了。难怪罗义说安全区一直想要把灯笼草人工种植推向市场。
“怎么样？”
他坐回到餐桌前，给韩为盛了满满一碗的炖菜，期待地看着韩为。
“很不错。”韩为实话实说。
“这是我第一次做。”
唐令受到鼓励，心情很好地给小狼崽盛了半铁皮罐炖的软烂的肉，又从一旁的保温盒里拨了点白米饭同土豆炖肉拌到了一起。米饭是食堂买的，小狼崽还挺喜欢这样吃，撅着屁股整个毛茸茸的脑袋全部扎入铁皮罐，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对了……”唐令咬着米饭想到什么，“就是罗振，他怎么知道x-iii区下面有石油？”
石油这种资源不像是煤矿之类的，遇到露天矿在表皮一挖就能看到。唐令记得地球世界的石油都深埋地下，需要经过专业人士勘探才能发现。他不是说罗振线索有问题，而是好奇罗振到底怎么知道的？
“罗振说是有人告诉他的。”
对上少年疑惑的眼神，韩为微微笑笑，他最初听了以后和少年的反应一样，但罗振说的也不是不可能。
“谁？”唐令下意识问。
“发现了避难所煤矿的人。”
“避难所？”
一般情况下唐令和韩为口中的避难所都是指代现在他们生活的这个。所以唐令好奇地问：“是雅姐的父亲吗？”
他记得程哥说过，脚下的避难所以前叫做云龙基地，云龙也是雅姐父亲的名字。当初雅姐父亲带着一帮人发现了山底的煤矿，吸纳流民建立起了基地。转念他又觉得哪里似乎说不通。如果是雅姐父亲，为什么不告诉雅姐，反而告诉一个和雅姐没什么关系的外人。如果说雅姐知道，不可能一直无动于衷，早就跑去x-iii辐射区开采贩卖了。
“不是唐云龙，罗振说是一个叫赵来的人。”
韩为解释道：“据罗振说赵来是唐云龙的朋友，避难所的煤矿其实是赵来发现的，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赵来和唐云龙闹翻了，被唐云龙赶出了基地。罗振当年是亲眼看着赵来在这里找到煤矿，也亲耳听到赵来说x-iii辐射区下面全是石油。只不过赵来离开这里很快就消失了，他后来再也没听到赵来的消息。”
他说的简单，事实上下午罗振提及赵来时，语气颇有
些狂热，言辞确凿赵来绝对不会骗人。韩为不知道罗振的信心从哪来，不过还是打算让人去看一眼。对他来说如果x-iii辐射区下面有石油固然不错，就算找不到也没什么损失。
相比他的关注点，少年的关注点明显不太一样。
“煤矿是赵来发现的？那雅姐知道吗？”
……
阿嚏
位于沉默团大厦七层的酒吧里，阿雅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酒吧一角发着呆。刚加入沉默团时，阿雅颇为认真地穿了一段时间沉默团制服。但现在时间久了，她又回到了以前的穿衣习惯。黑色的贴身皮裙凸显身材，头发如海藻一般散开，整个人透着一种浓浓的风情。
“一个人？”
没一会穿着迷彩背心、作战裤的顾霜找了过来，顺手给阿雅面前放了一杯酒。
“不是说沈温柔要来，你没去接？”阿雅挑眉问。
“老沈车子坏在了半路，老谷和她弟去接了。”顾霜随口道。她说着朝后舒服地靠在卡座上，冲着阿雅抬抬下巴：“靠窗那个，你救回来的男人是不是看上你了，从刚才到现在已经盯着你半天了。”
阿雅漫不经心朝着窗口瞥去，最先看到一个半裸的浓妆女人。女人坐在身后男人的怀里，正是她从捕奴队救回来的罗振。戈壁凛冽的夜风从半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女人笑着发出一阵阵尖叫。
注意到阿雅的打量，隔着半个酒吧，罗振举起酒杯同阿雅示意。
阿雅漠然收回视线，对于罗振的示好没放在心上。自她父亲去世后，一波波向她示好的男人就没有断过。她心里清楚，这些人盯上的不是她，是她背后的避难所。在荒野，人们习惯了女人是奴隶，是附庸，必要时还可以是食物，却没习惯一个女人做避难所的首领。哪怕父亲在临死前不顾一切替她买了一份三阶基因药剂，她也成功成为了整个避难所最强大的人。但受她庇护的人依然觉得她需要找个男人依附，找个男人保护。
阿雅撇撇嘴突然问：“我听说罗振下午去找老大了，他们谈什么了？罗振不是不愿意加入避难所吗？”
“不清楚，下午我在星星湖边。”
阿雅眉头挑起，顾霜耸耸肩：“老大担心小唐，葛辉下午有事，我替老葛去看着小唐。”
阿雅想起她收缴的那个雕像，嗤了声：“夏马尔再疯也不敢跑到沉默团的地盘上来。”
“谁知道呢。荒野上的亡命之徒可不少，两个罐头就能买一条命了，还有什么疯狂的事做不出来。”
“韩为干脆把小唐送去安全区得了。”
顾霜瞥她：“安全区现在也不稳定，天天闹。”
“还是什么反纪天明的□□？”阿雅似乎听顾霜他们说起过。
顾霜嗯了声，盯着手里的酒杯咧嘴：“总觉得风雨欲来啊。”
“来不来对荒野都没什么影响。”
阿雅不以为意。自灭世战争后几大强权分割世界，一座又一座安全区建立，人们已经习惯了安全区就是安全、稳定、强权的代名词。偶尔有点小波折，谁也没放在心上。就像是荒野习惯了混乱、血腥和冷酷，人们也不太寄希望于有什么能改变一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靠窗的位置上，半裸的女人用力戳着罗振的胸口：“你死心吧，雅姐才看不上荒野猎人，她想睡韩为呢。”
罗振瞥她一眼没说话，想到了那个被他们认作雪山女神的漂亮少年。韩为的心思明显在少年身上，跟阿雅可没什么关系。
他不说话，一旁瘦弱的年轻人听了想要反驳，觉得阿雅不是那种要依靠男人的女人，是年轻人见过最飒爽的人。不过年轻人抬头正对着女人露着大半的胸脯，立刻呐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年轻人是第一次来酒吧，以前罗振看不上荒野猎人们稍微有点钱就花在了酒精和女人身上，从来约束着他们不让他们接触这些。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罗振居然主动带他来到这里，还盯着救了他们的阿雅看了半天。
年轻人抬头飞快瞥了眼阿雅，又飞快收回视线。他既不敢看身边衣着暴露的女人，又不敢看远处的阿雅，目光游移装作认真打量着酒吧环境的模样。
说起来这座酒吧占地颇广，大概是把半个楼层都打通了。酒吧里到处镶嵌着散发着荧光的石头，照在人的脸上绿莹莹的。但搭配上酒吧到处都有的涂鸦——巨大的武器、□□的男人女人、夸张的造型和狰狞的怪物，偶尔还能看到青古拉的标志，倒是很有气氛。
等等，青古拉的标志？
年轻人恍然想起这座避难所以前隶属青古拉，后来青古拉同沉默团起了冲突才变成沉默团的领地。想到这里他犹豫地看向身边的罗振，他是他们定居点跟着罗振最亲近的人，自然知道罗振的理想。罗振希望能像这座避难所的创始人一样把他们的小定居点一点点做大，日后说起来不是小型聚集地定居点什么的，而是堂堂正正的避难所基地。
可是这太难了。
年轻人忍不住想，凡是在荒野上讨生活的小型定居点，哪个不是做梦有朝一日强势崛起，成为搅动荒野风云的大势力、大人物。可荒野上大大小小的势力此起彼伏，有几个成功了呢。
照他想还不如加入沉默团。他想到雪山女神，不对，是唐令。对方说他们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他，有唐令的关系加入沉默团应该可以过得不错吧。
“朱阳、朱阳？”
罗振把怀里的女人打发走，回头看着身边的傻小子目光迷离，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他不客气地抬手在年轻人头上拍了一巴掌：“回神了，想什么呢？”
“想加入沉默团。”年轻人脱口而出，意识到什么飞快改口：“不是，我是说加入沉默团福利看着还不错。也不是，我是说加入沉默团我们就能天天喝到干净的水，我……”
越说越觉得混乱的年轻人闭上了嘴，歉疚地看着罗振：“振哥，我没别的意思，我肯定是跟着你，你去哪我去哪。”
“不然你想去哪！”罗振虎着脸骂了句。
年轻人立刻摸着脑袋笑了起来，乐呵呵地说：“我哪都不去，我就跟着振哥。”
“走吧。”罗振放下酒杯，招呼他道。
“诶？振哥你不看雅姐了？”年轻人压低声音问。
罗振懒得搭理他。他对唐雅没什么意思，就是看着唐雅想到了他跟韩为说的那个人。事实上罗振跟赵来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却对赵来印象深刻。赵来身上有种不属于荒野的天真，偶尔对荒野的生活一窍不通，偶尔又充满着自信。他从小在荒野长大，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有一个人像赵来那样充满着矛盾的气质。很多时候，赵来根本不像是一个生活在荒野的人。可要说赵来出自安全区也不太像。总之那个人给人的感觉神秘的很。
也是因为赵来，罗振潜藏在心底的野心被唤起。他一直记
着赵来某次喝醉指着x-iii辐射区大笑着对他说：“你知道那里是哪吗？那可是被称作聚宝盆的柴达木啊，地下埋的全是石油。”
就因为这句话，他这二十年来一直围绕着x-iii辐射区打转，试图想要寻找到赵来口中的石油。但他显然没有唐云龙的好运气，迟迟无法找到石油，也无法建立自己的势力。
想到这里，罗振摇摇头。真说起来他比唐云龙运气还是要好一些，起码他一直活着，而唐云龙早早就去地下陪着赵来了。
“振哥，我们现在去哪？”年轻人跟着罗振出了酒吧问。
“在避难所到处看看吧。你不是喜欢树嘛，下面路两边全是树，让你看个够。”
“振、振哥我……”年轻人支支吾吾看着罗振想说什么。
“怎么？”
“我、我是想，振哥你说咱们向沉默团买几株树苗回去种到定居点行不行？”
“买树苗做什么？”
“吸引路过的车队啊。外面那条河有了水，沿途废弃的定居点马上就会住满人。路过的车队凭什么来找我们补给，有几棵树还是活着的树是不是就吸引人多了。要想在那么多定居点里脱颖而出，咱们就得有独一无二的特点，让人一提就想起来，这就叫特色经营。振哥你觉得怎么样？”
“啧！”罗振嗤笑，“特色经营？你从哪学了这么一个词？”
“广播里。”年轻人老老实实地说。
罗振顿了下：“那个收音机呢？”
“被捕奴队的人给打烂了。”
罗振沉默半晌说道：“正好前几天卖水赚了点钱，去问问沉默团有没有卖新的。”
“不用，不用买新的。”年轻人飞快摇头拒绝。
“你懂个屁。老子卖给韩为一个天大的消息，等他确定了咱们以后再也不会缺钱了。”
说完他长长吐了口气，过往二十年的野心、不甘、纠结全吐了出去。反正他也没找到石油的命，干脆让韩为去找，肉给韩为吃，他后面跟着喝汤也够了。
捏着这个秘密在手里二十年，他就像一个前面吊着胡萝卜的蠢驴，都他妈的要蠢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