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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49(1 / 1)

随即他将手松开,又退回了原位。

顾常棣被他把手攥的很痛,这时就微微皱起眉尖,依旧温和的笑道:“哈哈,我和将军你是本家嘛!”

顾云章倚着旁边桌子半靠半坐了,脸上又换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你来我这儿,想要干什么?”

顾常棣见他这寒暄之道异于常人,就不由得吁了一口气:“呃……我给顾将军带了几套军装。”

顾常棣此言非虚,他那随行的秘书的确是左右拎了两只大皮箱,里面是新制的成套美式军装,冬夏的礼服常服皆有。顾云章草草看了一眼,并不上心;而顾常棣为了活跃气氛,特地从中捡起一件上衣抖开来,很不见外的在顾云章身上比了比,口中笑道:“果然尺寸正好。以顾将军这般人才,配上新式军装,定会风采过人啊!”

顾云章为了表明自己也会和人交流,这时就接着话茬敷衍道:“的确是合身,你猜到我是这么个身量了?”

顾常棣摇头笑道:“非也。我与顾将军素不相识,怎么会能预料到这里?说起来还要多亏葛军长了——难得这么多年不见,他还记着你的身材尺寸。”说着他将上衣递给身后秘书:“更难得的是,一毫不差啊!哈哈!”

顾云章怔了一下:“葛军长?哪个葛军长?”

顾常棣听他如此发问,倒是有些吃惊:“嘿哟,听说你们是……这个……相识很久的,莫非顾将军已经不记得他了?”

顾云章微微向他探过头去:“葛啸东?”

顾常棣一点头:“对了!”

顾云章登时冷笑一声:“他还没死?!”

顾常棣万分惊讶的嗫嚅着,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进北平

顾常棣作为中央政府派来的钦差大臣,不能眼看着顾云章顶个上将头衔,由着性子满华北乱跑。初次见面,他发现顾云章与众不同,很有点畜牲气,就收拢住话头,一时没有多讲,打算留到后来见机行事。

再说那顾云章得了里外全新的几套美式军装,就命个副官替自己拎着,欢欢喜喜的回了家——所谓家者,乃是本地县长的宅子,县长审时度势,自动让出房屋请顾军长居住,自己领着老婆孩子跑去到下避难去了。

顾云章回了家,满院子里喊二叔。及至把沈傲城叫过来了,他开始满屋里蹦跳着脱衣服换军装,一时更衣完毕了,他让沈傲城看自己:“二叔,怎么样?”

沈傲城上前为他正了正领带结,又端了端武装带,随即后退两步上下审视了:“嗯,漂亮!”

顾云章低头扯扯衣襟,自己也觉着得意:“是挺漂亮。”

沈傲城一听这话,不由得笑了,上前在他脸上拍了一下:“这怎么还自夸自赞上了?哪儿来的军装?”

顾云章把顾常棣其人大概讲述了一遍,结果沈傲城也生出了同样的想法:“这军装都是标准尺寸?怎么你穿着这么合身?”

顾云章走到一面落地穿衣镜前站住了,沾沾自喜的看着镜中人物:“巧啊!”然后自己抬手掸掸肩章,心中窃喜:“三星上将,死了都不冤。”

顾云章现在对葛啸东,已经没什么想法了。

八年多未见,当初的仇恨早已淡化;况且他现在守着个沈傲城,下面还领着一万多人马,正是一副前途无量的好景,哪还有心思去想那个千里之外的老仇人?在本溪湖过了许久的安逸岁月,他现在连打仗的心思都没有了,就想舒舒服服的和沈傲城朝夕相对,闲时听听戏逛逛街,吃点穿点,比什么都强。

顾云章这边正在家中臭美,赵兴武忽然来了。

赵兴武如今成了总参谋长,专干一些边边角角的杂事,又成了海长山口中的“老娘们儿”。此刻见到顾云章,他笑道:“大哥,我把顾书记那帮人安置好了。晚上这顿饭就定在福泰楼,好不好?”

顾云章还在揽镜自照,几乎要把面镜子照碎,语气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好,让海长山也过来。”

他说话声音太小,赵兴武没听清楚:“啊?”

顾云章放下镜子转向他,轻声吐出三个字:“海长山。”

赵兴武一下子就明白了,当即领命而去。

海长山像个交际花一样,把顾常棣敷衍的十分快乐。两方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顾常棣见时机差不多了,就找顾云章等人过去开了个会,商议带兵转去北平一事。

顾云章毫无去北平的意图:“这里有粮食有地方,去北平做什么?”

顾常棣早做好盘算,此刻就满面春风的答道:“像顾将军这样的人物,蜗居在乡间自然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北平行辕已然建立起来,行辕的李主任也很想让顾将军过去,大家一起,哈哈,共商国是嘛!”

顾云章满心的不打算挪窝,可是顾常棣说的有理有据,有礼有节,让他怔了片刻,一时不知如何回击。他这几年在沈傲城的教导下,已然略有了几分人气,遇到那和他身份相当的人,他也晓得讲个道理和礼貌,故而此刻就没有胡搅蛮缠,而是挖空心思的找出理由来搪塞:“这么多人马去到北平,吃住怎么解决?”

顾常棣仰天笑道:“这不是问题。现在北平正在大搞接收,日本人也留下许多资产,一点粮食总不成问题的。”然后他把头低下来,又恳恳切切的说道:“顾将军,我同你讲句实话,现在北平行辕内人物很多,像你这般阶级,也该多往那里走走才对。”

顾云章很不想去北平,可全军上下也就只有他一人不想去北平。那顾常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他有千般借口,都能一一化解。末了顾云章深感疲惫,就转向海长山问道:“你也想去?”

海长山见顾云章一味的不去,急的猴子也似,此时就立刻答道:“干嘛不去?北平搞接收呢,咱们兴许也能趁机发点财不是?”

顾云章本被顾常棣说的有些活动了,如今见海长山也如此说,那活动的程度就长到了七八成。而顾常棣见顾云章最终犹犹豫豫的点了头,心中就暗暗大乐,心想你还打算在关外继续当那有番号的大土匪么?你想的美啊!

顾云章把这话拿回家去和沈傲城说了,本是想向他要个主意,哪知沈傲城一听此言,竟是喜出望外,口中说道:“好,好,好极了。正好我去看看天理,这小子没良心,可我毕竟是他爹,不管怎么行呢?还有秦皇岛那边看房的师爷,这么久没联络,真怕他卷着房钱逃走。”

顾云章听闻此言,那活动的程度也就无可奈何的长到了十成。新年过后,他带兵启程,直奔北平而去。

现在北平四处都在接收逆产,城内一片乱纷纷。顾云章在二月下旬进了城,轻易就得了一处洋楼居住。那顾常棣表面上万分和蔼诚恳,专拿好话来摆弄支使顾云章,想要不显山不露水的夺取权力,到时可以对顾军进行指挥。顾云章有所察觉,心中提防起来,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这日顾云章陪着沈傲城前往沈宅去见沈天理。那沈天理与父亲相隔不远,却是一别五六年不相见。如今见了面,因有顾云章在场,所以他依旧是战战兢兢的,坐在椅子上也不看人,他父亲问一句,他便答一句。

沈傲城对这儿子其实感情有限,不过是名分和血缘摆在那里,让他不得不关情。见沈天理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他也有些愤慨,出言质问道:“小杰没了,你怎么也不去看看?”

沈天理双手按住膝盖,望着地面低声答道:“我怕我也会死在那里。”

沈傲城一愣,以为儿子是在和自己拌嘴:“你——你这叫什么话?我是你父亲,我会害你吗?”

沈天理不敢再多说,默然无语的用手掌搓着裤子。

沈傲城当初对这孩子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如今见他长成一位白胖体面的摩登先生,那性情却是恶劣的刀枪不入,就十分伤心,叹着气站了起来:“老大,我这些年在本溪湖过日子,头发都白了,你见了也不问我一句——我不是要和你算账,可是就冲着我每年给你寄去的那些款子,你看在钱的面子上,也该敷衍我两句啊!”

沈天理很认真的搓着裤子。

顾云章西装革履,站在一边旁听了片刻,感到十分无趣,对沈天理又是一丝兴趣也无,这时就忍不住催促道:“二叔,走吧!”

沈傲城瞪了沈天理半分钟,后来就弯着腰站起来,转身面向了门口,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我走了。”

沈天理手心出汗,把裤子都搓潮了;见沈傲城真要走了,他没起身,只闷声闷气的说道:“爸爸,我没钱了。”

沈傲城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从裤兜里掏出薄薄的支票本子,又在里面衬衫的口袋里抽出钢笔拧开,在上面写了个很可观的数字。

撕下支票放在门旁的桌子上,他没话好说,佝着背离去了。

沈天理的不可救药让顾云章深感快慰。和沈傲城并排坐在汽车后排,他意气风发的将一只手拍在这位二叔的大腿上,十分欢喜的捏了一把,又歪身向他探过头去,亲亲热热的耳语道:“怎么样?这回你死心了吧?”

抬手搂住沈傲城的肩膀,他飞快的在对方那鬓角短发上嗅了一下:“你别怕,有我呢。”

沈傲城先是出神,后来反应过来,就握住了顾云章的一只手。

顾云章几年没有握枪上战场,手掌上的薄茧已经渐渐消去。沈傲城低下头,就见自己和他手指交缠——顾云章的手指苍白修长,偏于清瘦,蕴含着能攥碎骨头的力气,隐而不发。

“我居然和这样一个人相识相交、朝夕相处了几年。”沈傲城忽然感到了困惑:“我和他不但年龄相差极大,而且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怎么就像个小鸟儿似的扑上了我?他是真心对我好,可我只是个走下坡路的半老头子啊。”

就在这沈傲城暗暗思忖、顾云章得意洋洋之际,汽车开到一处十字路口,被斜刺里冲出来的不速之车给顶了。

就听“咣咚”一声巨响,顾云章这车的副驾驶座处已被撞出一个大坑,把座上的副官给吓的嗷一嗓子,半边身子全被变形的车门挤伤。而汽车在冲击下横着蹭出一米多远,顾云章下意识的伸手搂住沈傲城,在惯性下不由自主的就合身磕在了车壁上,脑袋上的帽子都被震掉了。

顾军长的座车居然会遭此袭击,这还了得?顾云章先看沈傲城,见他捂着额角满面痛楚,就推门下车,要去看这来人是何方妖孽。此刻后方跟着的两车卫兵也各自跳下来了,按着腰间手枪气势汹汹的围了上来。

这时对方那边也有了反应——一位军装司机降下车窗,探头出来斥道:“让路让路,葛军长的车你也敢挡吗?”

顾云章没答茬,回身从自家汽车后备箱中找出常年带着的钢制手杖,握着走过去停在那车前,也不说话,抡起手杖猛然下手,哗啦一声就把那挡风玻璃成片打碎了!

碎玻璃渣子浇了那司机一脸。顾军卫士见军座出了手,便各自奋勇争先,不肯落后,想要过来砸车。不想此时后排车窗缓缓降下,一个声音低沉而清晰的传出来:“顾云章,你还有脸在这里撒野?”

顾云章站在车前,显然是愣了一下,可随即又恢复常态,走到后排车门前弯下腰,侧过脸向车内望去。

葛啸东神情沉静的同他对视了,肃穆傲然如同碉堡。

双方经过了短暂的相望后,顾云章忽然笑了一下,接着刚才那句话反问道:“我怎么就没脸了?”

葛啸东从车窗中伸出手去,抓住了顾云章的衣领:“你这软骨头的东西,我先以为你是蒙昧无知,哪晓得你是奸诈狡猾的投机者!”

顾云章用手杖格开了葛啸东的手,态度倒是镇定得很:“你是什么意思?”

葛啸东半晌无言,只是定定的凝望着顾云章。

片刻后他推门下了车,笔直而高大的伫立了。毫无预兆的扬起手,他以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着顾云章那张白脸狠扇了一记耳光。

“混账!”他把顾云章打了一个趔趄:“你还要和我装傻?你为什么要投日?!”他一把将顾云章扯过来,态度忽然又从激动转为平静,一脸轻蔑的冷笑起来:“你这个令人失望的叛徒!”

顾云章没有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很干脆的将手杖劈头向他抽去。葛啸东灵活的一歪头,用另一只手握住夹带风声砸将下来的手杖。

两位军长打了起来。

军长绝不会单枪匹马的出行,两方后面的卫兵们见状,也跟着一拥而上开始战斗,十字街口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正值此人仰马翻之际,葛啸东他爹来了。

荒诞

葛老太爷今年七十来岁了,是个名士。

抗战八年,他老人家太太平平的住在重庆歌乐山中的西洋别墅内,吃饱喝足之余就长吁短叹的忧国忧民,因那股子郁气无从排解,所以终日抱膝吟诗,且吟且写,那作品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今抗战胜利,老太爷在重庆无可留恋,又热的要死,便立刻随着儿子回转北平了。

说起来也是有一段恶缘,这葛啸东甫一入城便迎头撞上了顾云章的座车,随即两人就见面打了起来。葛老太爷相隔了车队坐在最后面,因见汽车停下良久后还不发动,就拄着拐杖推门下车,扶着个听差迈步向前走去,想要看看情况。及至走近了,眼前这一片混战让他很讶异的张开胡子嘴,中气十足的“噫呀!”了一声。

偏巧此时沈傲城也走过来了,心急如焚的想要从一团拳脚中找到顾云章;两人在战场外围相遇之后互相打量了一番,那葛老太爷就迟疑开口道:“您可是……”

葛老太爷刚一出声,那边沈傲城也沉吟着询问道:“您不是……葛老先生么?”

葛老太爷一听这话,登时就心里有数了,当即喊着沈傲城的字寒暄道:“哈哟,沈先生,你还记得老朽呢?”

沈傲城下意识的就微笑着伸出双手:“这些年不见,您是风采依旧啊,我怎会认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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