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五娘眨完眼,就又恢复成一副少年老态的表情,规规矩矩的站立着,垂眸不语。
一旁的年长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却不说是答应还是不应。但陆五娘和周学士都知,此事已经成了一半。
周学士看向陆五娘的目光中充满慈爱,她抬首看到远远站立的两个宫女,于是拍拍陆五娘的背,道:“你的同伴来了,先去玩吧。”
陆五娘眼睛一亮,流露出了孩子气:“学士安好,祭酒安好,那奴便去了。”
周学士点点头,看着陆五娘正经的走出几步,又转为奔跑,欢欢喜喜的像个孩子,她忍不住露出一点笑。一旁年长的妇人也叹了一声:“自从陆家生变后,就没见过她做出这般儿女娇态了。”
“赤子仁心,不忘始终,学生还是盼望她能一如当初……”
两个大人的讨论声渐渐低沉下去,已经听不清了。陆五娘的眸光微动,片刻后又变成了兴高采烈的孩子模样。
阿苗看到陆五娘过来,高兴的低呼:“满枝满枝,这里这里。”
陆五娘加快几步,两个小姑娘两手交握,一副交好的样子。
管彤看了眼两个小姑娘,满枝都叫上了,看来阿苗这关系处得不错啊。她在旁边冷眼看着,陆五娘也很快就转过来,笑盈盈的看着管彤,朝她行了一礼:“管娘子,好久不见。你救了奴,奴一直心存感激,只是苦无没机会当面答谢,如今可算是得了机会了。”
管彤摇摇头,她看出来这孩子年纪虽小,但满身都心眼子,因此并不把她的话当真。
倒是小姑娘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奴单名一个檎字,小字满枝,姑娘不嫌弃我是奴身,可跟阿苗姐姐一般唤我作满枝。”
林檎是沙果,果熟挂满枝,倒是个妙趣横生的名字。
管彤笑一笑,朝小姑娘回以一礼:“承蒙满枝不嫌,我自然是愿意的,你也便与阿苗一般,唤我阿绛姐姐吧。”
装模作样嘛,她管彤也是可以,更何况她没有古人那种只有亲近人才能叫小名的坚持,倒是显得真诚。
“阿绛姐姐。”陆檎立刻就应了,她笑意盈盈。只是短短一段时日不见,她就已经没有了此前在掖庭时的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看来内文学馆的诸人待她都是极好。
阿苗见状,格外开心,她拉拉陆檎的手。陆檎朝她一笑,又对管彤道:“两位姐姐,我们移步说话。”
两人自然答应跟随在后。
陆檎带着两人去了一处凉亭歇脚,又有些羞涩:“我是贱籍,住的地方人多嘴杂,还望两位姐姐莫要怪罪。”
两人自然都是不怪的。她们两虽然是良人,但也只是低级的宫女,睡的也是大通铺,自己一个屋子的待遇那是没有的。几人随意说了几句,大多是陆檎和阿苗在说,管彤怎么说也是个大人了,就在一旁随意的看看。说不了几句,陆檎话音一转,就转到最近纳各家女入宫宴席的事情来。
管彤本就对自家养的卫南风很上心,顿时竖起了耳朵。
“这一次大摆宴席,其实也是各家为了让陛下掌掌眼,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陆檎说道,她眯起眼睛,虽然她年纪幼小,此刻看上去倒像个小狐狸一般,“宴席共半月有余,圣人已题名为‘春日宴’。”
管彤勾唇一笑,想卫南风小朋友还挺有情趣的,她耳边仿佛响起了赵忠祥老师那经典的台词“春天,又到了万物□□的季节……”
而陆檎还在认真的说道:“后位空虚多年,这一次,各家大有一争到底的架势。就我近日整理的名册已不下二十名,再加上她们带的家仆侍从,内外教坊的伶人涌入,数量就更多了。不仅是教学,宫人也会分拨一批过去。”
管彤心不在焉的听着,心想这关她这咸鱼什么事呢?光是听陆檎的说法,她就可以想见其中的忙碌来,作为一个曾经当过两年社畜的管彤,只想瘫着,去什么去,绝不可能会去!
但陆檎却偏偏看向管彤:“阿绛姐姐,我人微言轻,只能帮一人,但祭酒既然对我的提议动心,此事就可行了一半,想必凭阿绛姐姐的学识,去到春日宴定是没有问题的。”
管彤后知后觉的:“……啊?”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双眼发亮的看着自己,管彤觉得自己后背发毛:“……啊?!我不去!”
“阿绛姐姐……”阿苗急忙拉住了管彤的袖子,“我是要去春日宴的,若我走了,你被那王娇花欺辱怎么好?我可不放心!”
管彤使劲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将它抽回来,带着几分好笑:“这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要知道我可比你大多了,还用的着你来担心么。她不来犯我就罢了,她若来,我还怕了她不成?”
阿苗话说不出来,她急忙看向一旁的陆檎。
陆檎不慌不忙,她看着管彤:“就我所知,春日宴这样的大好机会,想去的人不知凡几,王娇花曾几次托了人,多半也是可去的。阿苗姐姐帮了阿绛姐姐你数次,以那人的气性来看,你若不在,只怕会针对阿苗姐姐。”
阿苗一听,脸都涨红了:“我,我才不怕王娇花呢!满枝你莫要胡说。”
管彤看眼小姑娘气鼓鼓的脸颊,再看一眼陆檎狡黠的双眼,无奈。阿苗小姑娘怕是不知道自己被陆檎当做了枪使,她摇摇头,又捏了捏阿苗的脸颊,冲陆檎笑:“我确实有些不放心……这样吧”她沉吟片刻,“我答应你就是了。”
这话一出,两人顿时都露出了高兴的神色来。管彤见状,寻了个借口:“既然下了决定,那我也要向小天才讨教讨教,看看怎么临时抱抱佛脚,好让我能成功入选了。”
“包在我的身上。”陆檎拍拍胸口。她扭头看向阿苗,“我已对女官说了,她让你来了以后就去找她。”
阿苗听闻,满心欢喜:“既然如此,那我便先离开了。阿绛姐姐你办完事再来寻我。”
管彤点点头,两人看到阿苗连蹦带跳的离开后,管彤这才转头看向陆檎,表情却不复此前那么和善了。
“陆姑娘,你想方设法让我去春日宴,有什么别的目的,也一并说了吧。”管彤冷着声音说道。
陆檎年纪虽小,但心思缜密,不可以寻常的孩童对待。她忍不住想起卫南风,初见卫南风的时候,卫南风比眼前的陆檎还小上几岁,当时的卫南风可怜纯善,就算有点小心思,那也是孩童的范畴,比眼前的小不点可不知道可爱了多少倍。
管彤在心中暗暗对比,滤镜堆了八百丈那么厚,怎么看陆檎怎么觉得不好来。
陆檎无奈的苦笑一声:“我虽有私心,却也是真心为了姑娘和阿苗姐姐好。春日宴是难得的大宴,其中参与者或许有未来的皇后,后宫执掌者,若是被人看中,那就是一条青云路。”陆檎说着,看到管彤无所谓的脸,于是将话一转,又道,“阿苗姐姐虽然有上进心,但心思单纯,为人良善,在这后宫之中容易被人欺负,少不得需要姑娘你的照拂。而此次的春日宴,若是得了贵人青睐,赏银也会不少……”
管彤脸色渐渐松动。
阿苗是她在宫中不多的温暖之人,她与管彤素味平生,家中又有负累,仍然愿意掏出自己的家私来为管彤疗伤。于情于理,管彤确实不能放任阿苗被人欺负。
“不瞒姑娘说,其实我也有私心。”此时陆檎再加了一句话,她孩童的脸上流露出一点哀伤,“我家原是簪缨世家……如今,不提也罢。只是家中遭变,只剩我与家姐两人。家姐被没入外教坊,我无法得见,只能让姑娘代奴去看看她,看她过得如何……”
说到此处,陆檎的话音已经哽咽,眼泪也流下来捂住脸呜呜哭泣,全一副孩童模样,哪有此前半分机警的样子。
管彤脸色微变,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罪臣家眷没入教坊和掖庭是惯例。有才艺的通常被投入内外教坊,说是教坊,但说明白一点,就是官妓,一方面要才艺,一方面又是以色侍人,虽也有才艺远博受人追捧,但本质的某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而世家小姐,沦入风尘,又更是令人唏嘘。
管彤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微微颤动,最后她叹了口气:“如此,我答应你。”她说着,心头柔软,又往陆檎的手中塞了一粒糖果。
“吃点甜的,以后的日子都会甜起来。”
她虽不愿跟陆檎深交,但小姑娘确实可怜,人与人之间,管彤想,多一点善意总归是好的,能让人觉得温暖,可以往前走。此前她对卫南风伸出援手,阿苗对她施以好意,都是如此。
而且……管彤想,既然春日宴是为南风小朋友选皇后,说不定她还可以看一看,那个曾经被她一手扶起来的小姑娘如今到底如何了呢?
春日宴呀,她皱了下鼻子,卫南风当真要找这么多姑娘吗?她当初明明教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说封建富贵生活太迷人,让她的小姑娘不听自己的话了呢?
不不不,她的小姑娘那么听话,一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