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位一出现,不止水铺中的男子,整条街的人都有意无意的递来目光。
此地多穷苦百姓,玉川和元嘉的相貌,气度置于此地,就好似泥泞土地里落下两颗璀璨的明玉,太过于惹眼。
其实还是能瞧出陆元嘉动了脑子的,她和公主的衣裳发饰都十分素雅,但以她俩那不知人间疾苦的脑子,最多只能想到换身素色的锦缎。
可锦缎再素,也是锦缎。
江云声颇为惊讶,问陆在望道:“你带来的?”
陆在望沉着脸:“我有病吗我。”
公主缓缓走近几步,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充满了好奇,她对着江云声颔首道:“江公子,许久不见。”
江云声也有点傻,抬腿迈出长凳,走出水铺的烂棚站在陆在望身边低声问:“这……我要不要行礼?”
陆在望道:“算了吧。”
公主和元嘉还想走近些看,她快步走过去拦着,低声道:“公主,此处多有不便,先离开吧。”
公主许是怕她责难元嘉,便道:“小侯爷,我带了许多护卫的,可他们瞧着厉害,我怕吓着百姓,就叫他们远远跟着。”
陆在望道:“好。”
公主见她和善,不似旁人对她出宫之事大惊小怪,心里就高兴,问道:“那小侯爷方才说要去哪里?”
陆在望道:“先回……”
侯府两字还没说呢,公主和元嘉就眼见的失落,双双睁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她,陆在望心中长叹,只得话锋一转,指着江云声说:“……他家,公主想去他家看看吗?”
元嘉顿时兴趣缺缺,公主却眼前一亮,“可以吗?”
她期盼的看向江云声,那眼神生把江云声看的浑身不自在起来,心道,她可是他见过最不像公主的公主了,事事竟都要先问过旁人的意思,得到首肯。
江云声原先还以为公主都是高高在上,尊贵倨傲,为所欲为的。
他只好点头,“我家地方小,有些乱,公……不嫌弃就好。”
孙福便又战战兢兢的带着几人原路返回,在街角,果然看见一群佩刀的黑衣护卫虎视眈眈,孙福腿脚直哆嗦,小心谨慎的提着神。
陆在望和陆元嘉一道走,陆在望瞪她道:“你胆子肥了?公主你也敢带着四处溜达呢。”
元嘉道:“又不是我要来的。今日公主来找我玩,我瞧她总闷闷不乐,想着应该是成王殿下生死未卜,她忧虑所致。我就想,要是你哪天在青山院中一病不起,昏睡不醒,我必和公主一样着急。我便想宽慰公主,公主说想出去散散心,又问起你的去处,我说你出门去找江护卫……公主再三说,她有很多护卫,就是出京也不碍事。”
陆在望听的摇头叹息,看来她不该忧心元嘉带野了公主,反倒该防着公主哪天撺掇走了缺心眼的陆元嘉。
她听见元嘉口中另一件事,便问:“谁告诉你成王殿下生死未卜的?”
元嘉道:“听府中下人们说的,外边坊间都这般说。”
陆在望提醒她道:“下回你再府中听人议起这事,便去告诉母亲,管管他们的嘴。坊间如何说不要紧,若是叫旁人知道咱们家私下咒成王殿下,爹就该倒霉了。”
元嘉吓的赶忙点头,“我不说了。”
她俩在说话,不觉慢了几步。前头公主心无旁骛的跟在江云声身边,仰着脸问他:“你还没有告诉我,方才那地方是做什么的?”
江云声便给她解释了水铺的来源,公主又问:“可你不是小侯爷的护卫吗?怎得又有这个差事?”
江云声道:“并非差事,只不过前些日子我在家时,隔壁李婆子家里着了火,我便去搭了把手,认识了几个弟兄,就是方才那几个。此后若我无事,便时常去他们那里打发时间,若遇到谁家有急事,或有贼人,也好一道去帮个忙。”
公主拍手道:“我知道了,就是防卫司和潜火队。防卫司的提督康大人,我时常见的。”
江云声摇头:“我不认识什么提督,这是白老太爷出钱设的。”
公主又垂下眼去,忽又看见街边有婆子叫卖藤编篮子,咦了一声,便走过去。那婆子年纪颇大,裹着灰扑扑的旧棉袄,看见玉川眼里颇有惊色。
婆子卖的都是常见的竹篮簸箕一类,公主在摊前蹲下身子,见婆子满头银发,便问:“这样冷的天,婆婆怎么独自在外边呢?”
那婆子讨好一笑,“无非为了糊口,再冷就叫卖不动了,趁还未至严寒,多卖些银钱过冬。贵人瞧着新鲜,是要买着顽吗?”
公主点点头,“那我多买些,婆婆早些家去吧。”
公主说着,思及身上并未带银钱,便褪下手上的玉镯,“我拿这个换,这镯子拿去变卖,能值些钱。”
那婆子虽没见过好东西,可见那镯子通体雪白,便知非凡品,一时也不敢接。江云声无奈的将公主拉着站起来,低声道:“公主将这镯子给了她,她也只能拿去当铺,当铺伙计见她穷苦,兴许几个钱便将她打发了,这也罢。可要是有人认出是宫中的物件,将这婆子当作贼人,便不好了。”
公主呀了一声,“我倒没有想到这些。”
江云声便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递给她,“这些够了。”
公主便高兴的拿着碎银,递给婆子,挑了两个精致小巧的竹篮,给了元嘉一个,另一个自己挎在臂上,甚至还将腰间系的荷包玉饰解下来,放进篮子里。
沿路还买了些新鲜的瓜果放进去,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江云声一直陪在公主身边。元嘉想去凑热闹,硬是被陆在望扯了回来。
元嘉不解,陆在望屈指敲敲她额头,“长点脑子吧。”
江云声家中本就不大,好在陆在望之前着人去从里到外休整过一遍,又添了许多像样的家具摆设,不似之前家徒四壁的寒酸。
公主进去,一眼看到头,这才露出惊色。
成王府的门房都比这地儿大。
陆在望笑道:“公主不知道,京城地贵,寻常百姓家里,用不了多大地方的。”
地方都攒起来给赵珩之流盖大园子去了。
公主若有所思。
瞧着时辰不早了,陆在望见公主拎着那一篮子蔬果,便道:“公主既买了菜来,不如在这用饭吧,我再差人去买些肉米回来。”
原先屋里的灶台叫陆在望给铲了,在院子里砌了个新的,公主和元嘉一听她这般说,纷纷看向院中水井边的灶台,颇感新奇,兴冲冲的点头答应。
侯府的人都候在外面巷子里,一听吩咐连忙赶去采买。江云声从井中打了些水,挽起袖子将小篮子里的菜倒出来清洗,公主拢着身上的大氅,也蹲在那帮忙。
陆在望捆着元嘉不让动,双双坐在屋檐下看着。
元嘉道:“公主好像有点不对劲。”
陆在望翘着二郎腿,嘴里吊儿郎当的叼着根草歪在墙上,闻言一笑。
元嘉回过头,陆在望说道:“你成日在侯府待着,吃穿用度都有人安排妥当,倘若哪天我要带你去城外山上挖萝卜,你去是不去?”
元嘉不假思索,“去。”
陆在望耸耸肩:“公主也会去。宫中可比侯府规矩大多了,除了宫中王府,或咱们家这般的重臣府邸,公主几乎没去过别的地方。她见到的人,不是朝臣,就是世家权贵。她哪过过这种日子。”
那边公主已经开始问起江云声的来历生平,江云声年纪虽轻,可数十年来颠沛流离,经历之坎坷之丰富,随便说出一件便足以惊住公主。
他说起早就毁于战乱的兖州郡,说起京城之外的困苦。
即便是京城微末的风雨,也不会染湿公主的衣裙,他口中北境终年的寒风,更是永不会吹到京城。
公主在他身上,看到听到的,都与她所知所识截然不同。
玉川有一点失落,这是由她的父兄撑起的天下,但他们不会告诉她这些。因为她是女儿,是妹妹,是尊贵的公主。
公主叹了口气。
江云声见她愣起神来,面上还有些惘惘的,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公主?”
公主回过神来,他问道:“我没说不该说的话吧?”
公主摇摇头,又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江公子,我以后能时常来找你说话吗?”
江云声一愣,下意识的看向陆在望的方向,他实是不知如何回答公主,可陆在望正悠哉游哉的晃着腿,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死德行。好在外出采买的小厮此时进院来,江云声便站起来,匆忙道:“我去生火。”
这日直至申时初,公主才在护卫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回了宫。陆在望也带着元嘉回了侯府,临走前吩咐江云声,每日早晨记得去侯府点卯,江云声应下。
掌灯时分,陆在望又从角门溜出侯府,今日公主的护卫提醒了她,她还从未见过赵珩留给她的暗卫。
也不知是真是假。
陆在望做贼似的在侯府附近找了个偏僻无人的小巷,头顶圆月高悬,她四下看看,清咳一声,小声喊道:
“兄弟们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