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沈元韶的年龄、容貌、身形和疤痕,以及他先前一直是突厥公主身旁的下等奴隶,这两年跟着汗王阿克烈灭了不少西域小国,战功显赫,才被提拔为将军……
种种迹象,基本可以确定此人就是沈元韶。
虽说谢伯缙一直告诉自己,这人是云黛的亲兄长,云黛关心他、体贴他是情理之中,然而真看到从前跟在自己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姑娘,如今眼睛牢牢地黏在旁的男人身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面色还是有些不虞。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地喝完手中的补汤,再次抬眼,目光不经意在空中交错。
一刹那,仿佛有硝烟弥漫,屋内的气氛也遽然变得剑拔弩张。
云黛也感受到这氛围有些不对劲,忙打圆场,“大哥哥,你别这样看我哥哥,他记不得从前的事,也是被突厥人利用的,等他记起从前的事,便知道谁是敌谁是友了。”
接着她又对沈元韶道,“哥哥,你现在最主要的事就是养伤,我相信总有一天你能恢复记忆的,我会帮你慢慢回忆。”
两个男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云黛身上,少倾,似是各让一步,也不再乌眼鸡似的你瞪我我瞪你了。
转眼到了日暮时分,云黛本想带沈元韶一起回谢府,可他现下还是突厥俘虏的身份,得遵循大渊国法,继续待在都护府里。
还是谢伯缙再三保证,不会再对沈元韶用刑,并单独在都护府后衙收拾出一处整洁小院供他休养,云黛这才放下心来,与谢伯缙一道回府。
回去的马车上,小姑娘还欣喜不已的说着她与亲兄长幼时的趣事,谢伯缙神色平淡的听着。
等下了马车,回了房,谢伯缙将房门一关,反手就将人压在门板上,不客气堵住那一路叭叭的嫣红小嘴。
云黛吓了一跳,都来不及反应,就被亲得晕晕乎乎,腰肢发软。
好不容易结束这个深吻,她双颊羞红,乌眸含水,“大哥哥,你怎么这样!”
哪有人一进门就按在门上亲的,她嘴唇都要被他咬破了!
“原来妹妹还认我这个哥哥。”温热的指腹摩挲着那微肿的朱唇,谢伯缙目光灼灼盯着她,嗓音低哑又撩人,“我只当妹妹眼里只有沈元韶那个哥哥,再没有我了。”
云黛呆了呆,“……”
她怎么从这话里听到了一丝幽怨?
见她愣着不说话,谢伯缙眯起黑眸,“在想什么?”
云黛眨了眨眼,“我在想,大哥哥是不是在吃醋。”
谢伯缙板起脸,“胡说。”
“大哥哥真的吃醋啦?”云黛弯起眸,“他是我亲哥哥呀,血浓于水,又不是旁人……”
“没吃醋。”
“真的?”
“真的。”
“我不信。”云黛刻意拉长了尾音。
见怀里的女孩儿笑得像只偷到灯油的小老鼠,谢伯缙压低眉眼,倏然,他打横将人扛了起来——
“大哥哥,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云黛惊叫挣扎着。
“别乱动,仔细掉下来。”
谢伯缙抬掌拍了下她的臀,大步往床帷间走去,“你不是说我吃醋么?嗯,那我就吃给你看。”
云黛这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在床帷间他有使不完的法子折腾她,叫她欲哭无泪,逃无可逃,最后只能咬着被角求饶,一声一声喊着哥哥。
直至夜深,他才大发慈悲放过她。
翌日谢伯缙便将沈元韶的身份禀告给隋文渊,此事非同小可,商议之后,俩人决定派人去突厥摸清沈元韶的底细,待确认之后,再报给朝廷。
在此期间,谢伯缙重金悬赏名医给沈元韶治疗失魂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自告示公布,便有不少大夫毛遂自荐,也有许多人贡献治疗的土方偏方。经层层筛选举荐,的确选出两个有真才实学的大夫,以针灸为主、汤药为辅,俩人一同给沈元韶治病。
云黛每日一得空就往都护府跑,给沈元韶送吃的喝的穿的,同时与他讲述着这些年的经历。
在大夫的治疗与云黛的陪伴下,沈元韶逐渐也认同了他的身份——虽说他的记忆尚未完全康复,但脑中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以及他对云黛的那种天然的亲近感,足以证明许多。
只是一想到突厥汗王要抢婚的乌孙公主是自己的妹妹,而自己曾作为帮凶推波助澜,还带兵攻打了乌孙舅父家,沈元韶就头疼不已,深感惭愧。
还是他那未来的妹夫站了出来,从容不迫的“宽慰”他:
“不知者不罪,云黛和舅父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不会与你计较。正如我先前不知你的身份,将你押入地牢……咳,相信沈兄也不会与我计较,是罢?”
沈元韶,“……”
他淡淡看向这个名义上是自家妹妹义兄,实则却对自家妹妹心怀不轨的男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虽说这人样貌本事都挑不出毛病来,但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这人足足比妹妹大上六岁,又精明狡诈,真嫁给这样的男人,妹妹怕是要被吃得死死的。
可惜这会儿反对也没用,若是早些恢复记忆寻回肃州,没准还能把妹妹从这大尾巴狼嘴里救回来,现在悔之晚矣。
“是,不知者不罪,锁琵琶骨的事,我自不会放在心上。”
谢伯缙朝他拱了拱手,“沈兄宽宏大量。”
寒暄一阵,便顺势与他说起身份之事,“再过不久,派去突厥的探子就要回来了,沈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乌孙认亲,重回大渊,还是继续为阿克烈效命?”
都是聪明人,沈元韶自然明白谢伯缙话中的意思。
他从前是失了记忆,信了突厥人的鬼话,以为自己是突厥人与大渊俘虏生的杂种,才一心想着在突厥拼出一番天地。如今既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他自不再认贼作父,为突厥效命。
“突厥于我有杀父之仇,如今又要害我妹妹,我与他们不共戴天。”沈元韶直视着谢伯缙,那双在阳光下显出深茶色的眼眸一片冷静,“谢将军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伯缙轻笑,“有沈兄相助,立夏之前我军定破突厥。”
说话间,忽有一兵将急急忙忙来报——
“禀将军,城门外来了个突厥女人,自称是突厥三公主,特来咱们庭州赎人!”
小小的院内,两个男人神色各异。
须臾,谢伯缙侧眸看向沈元韶,“来赎沈兄的?”
沈元韶皱起眉,面色有些不自然,“不见。”
虽说如此,谢伯缙还是将人放了进来——
除却这大名鼎鼎的突厥三公主是汗王阿克烈的亲妹子,送上门的人质不要白不要,还有一点,沈元韶身旁有别的女人嘘寒问暖,云黛也能省些心思,多关注下她自己的男人。
第103章长安的天也要变了
突厥三公主阿依慕一向胆大,两国战火未歇,她便敢单枪匹马跑来庭州城下。就算被北庭兵将冷着脸“请”进都护府时,她也丝毫不怵,昂首挺胸宛若在逛自家后花园。
见着一袭玄色锦袍的谢伯缙,她也不废话,开口就是,“我要见哈克木,你们若要人质的话,押我为人质,将他给放了,我比他身份贵重,这笔交易你们不亏。”
莫说是在场的北庭兵将,就连谢伯缙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突厥三公主的行径。
谢伯缙手执青瓷茶盏,慢悠悠啜了口茶水,才掀起眼皮乜了堂下女子一眼,“若我不与三公主做这笔交易,要将你们俩都扣为人质呢?难道你还能长翅膀飞出去?”
阿依慕愣了愣,显然没考虑到这个情况,两道秀眉拧起,一张脸也涨得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们大渊人不是总自诩什么礼仪之邦,什么诚信礼义的大道理一套又一套的,如今我一换一也没叫你们吃亏,你们怎么还玩赖的?”
话音刚落,一旁的兵将有憋不住笑的,发出噗嗤一声轻响,被谢伯缙淡淡扫了一眼,立马又敛起容色,肃正站直。
谢伯缙捏着杯盖轻轻刮了下茶沫,心头纳罕,阿克烈那样一个残暴歹毒的家伙,却有这样一个天真到几乎愚蠢的妹妹?还真是狼群里养出了一只羊。
阿依慕是个没耐心的,见谢伯缙半晌不说话,忍不住催道,“哈克木现下在哪?我要见他。”顿了顿,又皱着脸补充道,“我想了下,你刚才说得对,如果你们现在要抓我,我也没办法跑,所以你们抓我也行……不过我有个条件,就是将我与哈克木关在一块儿,我要跟他在一起。”
谢伯缙略抬眉梢,“冒昧问一句,三公主与哈克木将军是何关系,竟不惜为他以身犯险?”
阿依慕面不改色心不跳,“他是我男人。”
谢伯缙,“……”
虽然知道突厥民风彪悍开放,但这三公主当着这么些敌军的面大剌剌说出这话,委实奔放了些。
而且,她说沈元韶是她的男人,那这样算起来,她是他和云黛的嫂子?
谢伯缙眉心猛地跳了两下。
默了两息,他语气平静道,“据我所知,哈克木将军尚未娶妻……”
阿依慕哼了一声,面庞满是愤懑,“还不是怪你们把他抓了,本来这次打完仗,他就要跟我成婚的!”
在场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古有赵子龙单骑救主,今有三公主单骑救夫。
话说到这,也没继续问下去的必要,谢伯缙直接领着阿依慕去了衙后沈元韶的小院。
脚步还没跨进门槛,阿依慕就喊了起来,“哈克木,我来救你了——”
等她拎着裙摆跑进小院,见到一袭汉人衣袍的沈元韶,以及坐在沈元韶身旁语笑嫣然的云黛时,一双圆眼顿时瞪得像铜铃,脑子里也唰唰唰闪过许多念头——
哈克木穿汉人衣袍可真俊!
不过他旁边那花容月貌的少女是谁?
她为何与哈克木这般亲昵?难道这是大渊人的美人计?是了,大渊人最擅阴谋诡计,他们肯定是想用美色收买哈克木!
“你这可恶的汉女,离我的哈克木远一些,否则别怪我的鞭子抽烂你的小脸蛋!”
阿依慕气势汹汹地朝云黛冲过去,手下意识摸上腰间软鞭。
不过在她出手之前,谢伯缙就大步挡在了云黛身前,沈元韶也皱着眉喝道,“阿依慕,你别冲动!”
阿依慕拿鞭子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向沈元韶,眸带惊诧,“你凶我?哈克木,你竟然为了个汉女凶我?你果然是中了美人计!”
沈元韶深吸一口气,“她不是旁人,她是我的妹妹!”
趁着阿依慕发愣时,沈元韶上前夺了她手中的鞭子,顺带没好气斜了谢伯缙一眼——
瞧瞧你干的好事,都说了别放她进来。
谢伯缙面无波澜,揽着云黛靠边退了两步。
云黛一头雾水,揪着谢伯缙的袖子问,“大哥哥,这是什么情况?”
谢伯缙淡淡道,“看戏就好。”
云黛,“……?”
然后她就见到平日话并不算特别多的哥哥与这刁蛮张扬的红裙女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阿依慕,我是大渊人,哈克木是你买下我时给我取的名,其实我的真名叫沈元韶……”
沈元韶慢条斯理的将他的身世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