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森寒,朔风蚀骨,通明灯火凝聚着浓烈的恨意怒气燃烧了无边夜色。
江雪很清楚她的恨意是因南宇涣引发,而怒气完全由苍鹰骑而起。此时,既然梁原默找上门,愿意当她的出气筒,也不算无辜被牵连者。
南宇涣在西塞北挑衅害民滋事,被南成远赶到东塞北。她想在东塞北大展拳脚,不想让塞北再起硝烟,影响她的生意,才想挑起北梁与纽弯部落的矛盾,借北梁之手消灭南宇涣。能顺手捞钱捞粮,她何乐而不为呢?
半路杀出南宇涣也就算了,反正有北梁对付,她多受委屈,才能让北梁信以为真。可苍鹰骑从天而降,成了最大的赢家,她、南宇涣和北梁都损失惨重。
“冷香,准备几桶冷水,越脏越好。”
江雪叫过北野榛和几个护卫,吩咐了几句,带着于管事几人去迎梁原默。
宅院已经被侍卫包围了,门口站着几十个侍卫,拥簇着梁原默。红彤彤的火把好象被冰冻雪封,火光明亮,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梁原默脸色铁青,见江雪大步迎着他们出来,愤怒的眼底闪过怯意和无奈。
北梁和纽弯部落的矛盾结下,灭纽弯部落是迟早的事,只是开战需要从长计议。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苍鹰骑横行漠野三年之久,从北梁国截获银粮不计其数。北梁多次派人明争暗战,每次都惨败而归,早已对苍鹰骑生出惧意。
四十万两粮款一文不剩,二十万担粮食一粒未见,梁原默郁气于胸。此事由她全盘操作,银粮损失惨重,会饱受指责,丢掉颜面更是大事,她想出一口恶气。惹不起苍鹰骑,又暂时不能收拾南宇涣,于是,她想拣一只软柿子捏。
一个生在候门旺族,毫无宠爱、不受重视的小女子,拥有慕容商会如此庞大的产业,亿万资财身家,能是软柿子吗?能任她揉捏吗?梁原默也心存疑问。
大门打开,江雪带着于管事几人出来,看到梁原默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式,江雪摇头暗笑。梁原默明知是非因由,却跑来跟她找事,不过是牵怒而已。
纵横中天大陆、颇具威名的梁原默行事举止怪异,脾气秉性更让人揣摩不透。一个长期不男不女,甚至连自己的性别都辨不清的人能不变态吗?
“三皇子寒夜登门,有何见教?”
“还我银子,赔我粮食。”
江雪耸肩一笑,高声说:“三皇子比苍鹰骑还狠,让我还银子,还让我赔粮食。你惹不起苍鹰骑,连纽弯部落都不敢动,却跑来欺负人,真没天理,唉!”
“你与南宇涣串通一气,故意演戏,不过是想把钱粮都据为己有。”
“人嘴本是两张皮,乡野俚人怎么说都行,三皇子可是威名远播的人,说话不能太随便。你说我跟南宇涣串通,我还说你跟苍鹰骑同流合污呢,你有证据吗?天寒地冻,三皇子还昏头躁脑,可能还是天太热,应该降温。”
江雪说完,匆忙转身,带着管事护卫退到大门内。梁原默还没有反映过来,污浊的冷水从墙内直淋而下,冲梁原默和她的侍卫浇来。
一袭青色人影飞奔而来,抱着梁原默跳到一边,躲开冷水的袭击。雪冻路滑,青衣人抱着梁原默连续跳跃几次,站立不稳,两人双双摔倒雪里,滚在一起。
带着冰渣的污水浇了站在正中的侍卫满头满脸,火把也浇灭了一半,精壮的侍卫浑身打起哆嗦。梁原默气急败坏,推开青衣人,大步直奔门口而来。
她刚登上门口的以阶,一包东西扔到她脚下,流出黄澄澄的液体。她没注意,双脚踩到那包东西上,“咚”得一声,仰面朝天摔倒在地,整个人滑出去几步远。她试图起来,却因脚下太滑,无法在冰雪上站立,只能张牙舞爪地嚎叫。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全抓起来,把院子给我烧了。”
侍卫听到梁原默的命令,都往门口冲来。江雪忙让护卫关门,使些小手段教训了梁原默,她出了一口恶气。梁原默再发威,自然有人收场,她无需着急。
“知府大人到,千总大人到。”
江雪得意一笑,收场的人来了,涉及边塞国事,理应由当官者收拾。听小厮传报梁原默来找她算帐,她就让护卫去给益州知府报信,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当然,北野榛假扮南宇涣抢粮也说成是南宇涣所为了。
梁原默是北梁皇子,益州是南宇皇朝城池,北梁和南日皇朝友好通商,她可以在益州经商、居住、游玩,却不能私调兵马、横生事端。何况江雪是皇上亲封的江河郡主,而梁原默是要娶郡主的皇子,两人闹起来,不只是家事,更是国事。
两个侍卫扶起梁原默,手刚松开,她又“顽强”地摔倒了。她脚底沾满黄油,根本无法站立,气得她捶地怒吼,天寒地冻,总不能脱掉靴子。
青衣人微微一笑,俊脸明朗,映衬昏黄的火光,别具神采熠熠。他脱掉自己的靴子,帮梁原默换上,扶着她站起来。他穿着厚袜踩在坚冰上,仍倒吸一口冷气,身体不由一颤。他又拿起梁原默的靴子,割去底层,勉强套到自己脚上。
梁原默拉住他的手,噘起嘴冲他笑了笑,以示道谢,女儿神态展露无遗。见益州知府和千总赶来,她怒气升腾,铁青着脸迎上去,却有几分娇柔姿态。
郑士隆摆出官威,沉着上前,问:“三皇子,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点小事而已,我闲得无聊,想跟江河郡主开个玩笑,她也真是女人见识,一点小事还值得惊动两位大人冒着严寒跑一趟。”
梁原默也知道带着侍卫大喇喇登门,找江雪兴师问罪于情于理皆不符。她怀疑江雪与南宇涣勾结,想吞掉钱粮,却没有证据。她今天前来,不过是想敲山震虎,出口恶气,教训江雪一顿。若扯上官府,就不好收场了,被江雪收拾,她也只好忍气吞声。何况身后还有人注视她,她尽量不发泼,想温柔些,再温柔些。
千总大人看了看阵势,也上前说:“三皇子,我朝与北梁国有约,贵国皇子重臣到益州经商、游玩,所带侍卫不能超过二十名。三皇子今晚带来的侍卫百余人居多,已严重超限,还请三皇子谴走侍卫,别让本官为难。”
一座城池有主管行政事务的知府,还有负责护卫城池、调谴兵将的千总。除了保护有爵之人的安危,监督一城兵事也在千总的管辖范围之内。
“千总大人不必为难,我让他们连夜撤回燕城。”
郑士隆和千总去给江雪请安,到了门口,被迎出来的护卫拦住。护卫先把台阶上的黄油擦掉,铺上脚毯,才让他们进去。梁原默冷哼一声,让侍卫撤回别苑待命,她想收拾江雪,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搅扰了,心中再积怨气,不泄不快。
青衣人趿着鞋过来,笑了笑,说:“原来你是北梁的三皇子。”
“你以为我是谁?”
“喜欢女扮男装开玩笑的闲人。”
梁原默见青衣人识破她的性别,又羞又急,怒问:“你是什么人?”
“呵呵,与你有一面之缘的人,不,两面,加上现在这一面。”
郑士隆和千总向江雪请安出来,看到梁原默已经撤兵,颇感欣慰,跟她寒喧几句,匆忙离开。青衣人笑了笑,大步走进院子,梁原默也跟着进来了。
“九妹,九妹。”
江雪迎出来,看到沐宸钰,满心欢喜,问:“六哥,你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刚到。”
梁原默见此情景,眉头蹙到一起,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我跟你没完”,就跳着出去了。走到门口,又把沐宸钰的靴子脱下,扔回来,气呼呼地离开了。
“九妹,我今晚才知道她是北梁三皇子,这……”
“假凤虚凰。”
江雪把沐宸钰迎去暖阁,与他促膝对坐,把离开京城、直到北地这几个月发生的事,除了他让北野榛假扮南宇涣抢粮之事,全部告诉了沐宸钰,重点就是梁原默。沐宸钰听说江雪要与一个女人合亲,无奈惊叹,苦笑连连。说到南宇涣吞并纽弯部落、挑起边塞战事和沐云岚的死,兄妹两双泪眼,心痛唏嘘。
“六哥,你怎么到塞北来了?”
“我照管慕容商会,太子跟我要银子,我拒绝了,他又托大姐和太太出面,说了几次,我嫌烦。太太非要给我订亲,让我娶花纺嫦,我不愿意,就跑出来了。”
她的身份大白天下,有人借机揩油在她意料之中,柳家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沐家顾及脸面,不会轻易开口跟她要钱。她与太子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没想到他竟敢开口要钱,还给沐宸钰施加亲情压力,真是难成大器的小人。
“难为你了,六哥。”
“没事,我不在京城,他们就没办法了,有御史言官监督,他总不能直接去跟掌柜要。我正想出来走走呢,我来管理塞北的慕容商会,行不行?”
“当然行,我正愁没人帮我呢。”
接连几天,梁原默好象凭空消失一样,没上门找事,也没消息传来。江雪带着沐宸钰转了益州城,又去了边墟几次,考察多类货品的经营情况。根据益州城和边墟的需求,确定要销售的货品,租下库房,谈好几间店面,修缮备货。
达州的酒楼要开业,北野榛派人才催,江雪决定回达州,庆祝开业之后,在达州过年。过完年,先整顿好达州的店铺,再回益州,准备益州的店铺开业。
临行之前,沐宸钰想找梁原默辞行,江雪想多了解一些苍鹰骑的情况,就跟他一同到梁原默的别苑。听扎贺说梁原默回梁都了,沐宸钰请扎贺代为转告辞行之意,江雪跟扎贺询问苍鹰的骑情况,也没得到有价值的信息。
回到达州,年关将近,两家千味楼同日隆重开业,盛大酬宾,座无虚席。北野榛颇富经营头脑,推出许多新花样,刚开业就打响了名号,日进斗金。
慕容商会几家店铺也趁年底采买高峰开业,开门大红,收益不错。从京城调来支援塞北的管事和掌柜很得力,又有沐宸钰帮忙,事情做起来都得心应手。临近年底,江雪收到各地慕容商会的密信账本,批阅回复,忙得不亦乐乎。
“九妹,二太太让我们搬去总兵府,一家人一起守岁过年。”
“我就不去了,除夕过去看看就回来,反正也近。”
江雪对沐容初一房都没有一家人的概念,何况跟沐容基一家。她不想跟他们多接触,没有亲情可言,虚以委蛇,更显生疏,还不如保持距离。
“我想搬过去,又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慕容居。”
“我哪里是一个人?有冷香暖香和北野榛,还有远离家乡的管事和掌柜。我已经让于管事去安排了,多办年货,多发红利,争取比家里过得还热闹。”
“也好,明天就除夕了,我一会儿就搬去。”
两人正商量过年的事,总兵府的管家来传话说沐容基有急事找他们商量,让他们马上过去。沐宸钰收拾好随身用品,同江雪赶到总兵府,看到沐容基正怒气冲冲,二太太和两位侧夫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梁原默以北梁皇室名誉给朝廷修书一封,罗列一堆难以启齿的理由,要毁婚休掉你。书信今天到达州,高知府听说跟你有关,就私拆了油封,匆忙来告诉我。我想让他把书信扣下,他怕闹出大事,不敢私扣,给我抄了一份。你看看,什么不守妇道、不懂妇德,怎么会这样?我想叫你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原来梁原默要休我?她可真有自知之明,至于原因,让六哥说吧!”
让她合亲不是梁原默的本意,她到达益州,梁原默迟迟不大婚,又对她极尽能事地冷落。好不容易抓到钱粮皆损的机会,梁原默可以光明正大毁婚了。
“什么原因不重要,你这样被休不只自己丢脸,家族也颜面无光。”
江雪看了沐宸钰一眼,笑而不语,梁原默以北梁皇室的名誉给朝廷写信要休掉她,一定不会说自己是女人,不能娶妻,而会说尽她的是非,把所有责任推给她。她要让梁原默女人的身份大白天下,否则让她背上弃妇的名声,实在难堪。
“二叔,这确实不是九妹的原因,三皇子是女人,同九妹一样,扮男装闯天下而已,不知怎么弄出了合亲的事,我想她可能觉得好玩,真不可思议。”
“什么?梁原默是女人?九丫头,你怎么不早点说呢?我们退婚能占主动。”
江雪对沐容基的话不以为然,讲明梁原默的秘密,又说:“现在说也不晚,我要让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中天大陆,让她无法在北梁皇室立足。”
“九妹,你还是先别把消息传开,她……”
“不行,必须要传开,这关系到沐氏一族的脸面。”
沐容基给沐乾柱写了一封信,又写了一份奏折给皇上,让沐家死士连夜送往京城。沐宸钰一脸担心,思虑片刻,叫来追随他的护卫,交待了几句。
回到慕容居,江雪写了一封长信,都是有关梁原默的故事,从十几年前写起。写好后,让冷香送到樱花门,嘱咐她这个消息至少要卖一百两银子。
冷香很快回来,交给江雪一百一十银子,告诉江雪这消息太具震憾性,樱花门多给了十两。条件是不让江雪再往外传,樱花门想要独家消息,大捞一笔。
梁原默的真身暴露,北梁的生意会受到影响,朝廷势力也会横生变故。女扮男装冒充皇子,本身就是欺君之罪,梁原默和扎梅都罪责难逃。北梁内部动荡、生意缩水,她想趁机扩大慕容商会的经营,却不由替梁原默担心。
男权天下,女人想崭露头角不容易?梁原默与江雪不同,她有皇子身份,这恰是她最大的羁绊和束缚。她女扮男装,除了生意,还想在朝堂争一席之地。
除夕之夜,江雪到总兵府同沐宸钰和沐容基一家吃年夜饭,美酒佳肴,团圆喜庆,江雪却觉无味。吃到一半,她借口不胜酒力,离开总兵府,回到慕容居。
不能回家与亲人团聚守岁的管事掌柜、护卫下人都聚到了前院的议事厅。珍肴美味、香茗淳酿罗列桌上,众人喜气洋洋就坐,正等江雪入席。
江雪在总兵府吃了半饱,又喝了一肚子冷风,暂时无胃口,想休息一会儿。她到前厅举杯应酬一轮,跟众人说了一堆吉利话,就回到了暖阁。让丫头笼旺火盆,拿来柔软厚实的被褥,窝在软榻上,目光投向窗外,凝望神思。
时光流转,岁月轮回,一年又一年总在指间心头匆忙划过,如流沙之漏。
去岁除夕,她有母亲呵护相伴,母女相依,不入家族宴席,却平实快乐。而今,母亲远在西南,有了爱人和归宿,与她相隔万里,母女连心,自是牵念无边。不管她漂零何处,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她的家,是她向往的归依。
去年陪她守岁、点灯、放烟花、送祝福的人而今天各一方,想起他们,她心中充满浓情牵挂。北野枫常有音信传来,却一再嘱咐北野榛,防她胜于防贼。
这几个月,南宇沧没有一字半语给她,沉默得如同已归于尘埃。情缘在心会有痛苦无边,不如忘却,沉在记忆深处,流淌的生命有往事润色,自是美好。
“想什么呢?”北野榛举着两杯酒进来,坐到她对面。
“想你还有他们去年陪我守岁的情景,喜乐绵延,回味悠长。”
“如果你愿意,我年年陪你守岁。”
暖流自心底泛起,交织着酸涩与甜蜜,漫延全身,化成晶莹的泪花充溢眼底。江雪强忍泪水,点头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难得有心人,此生长相守。北野榛想成为她的依靠和归宿,与她此生长相伴。她感动欣慰,却不由心酸,他是齐越的王太子,能置家国于不顾,陪她南北漂泊、天下遨游吗?王权至高无尚,却是羁绊自由的锁绳,天下又有几人能挣脱?
纵是两心相许,此情脉脉,也难脱桎梏重重,更难敌命运的大手翻手云、覆手雨。她曾经真情成殇,满心苍凉,过往的记忆在她心底化成沉重的结。她相信北野榛对她的情意,却担心他们最终的结局,而不敢轻易付出感情。
“谢谢你,我们去放烟花。”
北野榛一口饮尽杯中酒,脸上笑纹开花,没有拒绝,等于可以答应。她要平复一段感情的伤害,从过往的记忆走出来,重新开始,需要时间。他可以等,就象这几个月,默默陪在她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谁还能跟他抢?
众人酒醉微酣,见他们进来,都争相敬酒。江雪陪他们喝了几杯酒,又互道祝福,喜庆洋溢。江雪让丫头收拾灯烛,小厮将烟花搬到院内,准备燃放。
沉重的砸门声传来,交织着健马疲累的嘶吼,众人都吃了一惊,谁会在除夕之夜登门?难道有不好的消息,不吉的想法袭上心头,热闹的前厅顿时沉静。
“去开门。”
两个小厮跑去开门,江雪和北野榛及诸多掌柜管事迎出来,满脸警惕担忧地注视着大门口。小厮打开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有气无力地扶着墙进来,衫裾上沾满血迹,满身风尘仆仆的味道,健马跟在他身后,也耷着脑袋挤进来。
“这么多人迎接本王,呵呵,你们的除夕夜可真热闹,唉!”
看到南成远,江雪心底酸涩泛滥,泪水流溢眼圈,如晶露随风,飘落成冰。她到益州之后,南成远来看她,两人约好,若能顺利打败南宇涣,他来陪她守岁过年。江雪只当成一句戏言,没想到南成远竟在除夕之夜,匆忙赶来。
江雪擦掉眼泪,亲自上前扶住他,问:“你从哪里赶来,怎么累成了这样?”
南成远搭着江雪的胳膊,缓了几口气,轻声说:“昨晚大败纽弯部落之后,我连夜赶到益州,听说你到达州过年,我又赶来,一天一夜,跑了一千多里。”
“先休息一会儿。”
江雪把南成院扶进暖阁,让小厮把马牵到后院,好生喂养,吩咐丫头准备热水。南成远洗漱完毕,她找来北野榛的衣服让他换上,又给他挑了几样吃食、泡了一壶香茶端到暖阁。南成远吃喝完毕,躺在软榻上,没有力气再动弹了。
北野榛出于朋友情面,到暖阁跟南成远随便说了几句话,满心不快显而易见。南成远不时扫视江雪,摆出主人的姿态,毫不在意北野榛的态度。
江雪听出北野榛言语中的酸意,无奈笑叹,嘱咐南成远好好休息,拉着北野榛到院子里陪她放烟花。北野榛忠厚笃直,南成远奸狡灵活,斗心计,北野榛远不是南成远的对手。南成远很清楚北野榛吃味,故意与江雪亲密嘻笑,让他气恼。
“他来干什么?”刚到前厅,北野榛就绷着脸问江雪。
“同在异乡为异客,一起守岁过年也是缘份。”
北野榛冷哼一声,说:“见他就烦。”
“今夜除夕,调整情绪,别气恼,否则会影响一年的运气。”
江雪给北野榛倒了一杯酒,另外说了几句祝福的话,陪他共饮。北野榛气恼的情绪被喜悦取代,江雪松了一口气,拉着他和丫头小厮们一起出去玩。
貂蝉叨着一只生鸡腿跳到江雪肩上,笑得很开心,毛脸在她头上蹭了几下,把半个鸡腿塞到江雪嘴边,很真诚、很大度地邀请她共食。
江雪抢过生鸡腿丢到地上,又把貂蝉抱下来,扔到一边。貂蝉冲她呲了呲牙,摆出一副不与你一般见识的神情,蹲到一边啃鸡腿了。好长时间不见貂蝉了,不知道这小东西又跑到哪里玩了,到了塞北,就跟到了它家一样熟悉。
前院后院的墙角点起花烛,树桠上挂起红灯笼,满院灯火通明。几个小厮在前院燃放烟花,五颜六色、光芒四溢的美丽开成暗夜寒空短暂的风景,被人艳羡赞叹。正如生命划过的轨迹,不乏落漠孤单,不乏璀灿亮丽。
欢言声声,笑语连连,此刻,快乐洋溢,苦寒不再,人生没有距离。
江雪同众人追逐嘻闹,玩了好半天,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满心快乐充溢。众人都在外面玩乐,只有南成远在暖阁休息,江雪不放心,让厨房另备酒菜,她亲自给南成远端去。南成远睡得正香,她坐到软榻一旁,默默等待相陪。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来,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几类菜肴,你睡醒再吃一些。”
“唉!难得你通情达理,知道我是因为来看你才弄得这么疲惫。”
江雪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不想理他。南成远得寸进尺已是平常,尤其他现在处于弱势,哪怕江雪表现出一点点感动,他就会蹬鼻子上脸。
“要不是为履行陪你过年的承诺,我怎么会一天一夜跑一千多里呢,活了这么大,从没感觉象今天这么累,唉!你一点也不感动吗?”
“就是感动也不至于总挂在嘴边上吧?真实的东西要埋在心底。”
南成远点了点头,平躺在软榻上,分开四肢,用力伸展懒腰。半晌,他很舒适地松了一口气,冲江雪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几案上的茶盏。江雪把茶盏递给他,他喝茶漱口之后,瞟了墙角的痰盂一眼,冲江雪勾了勾手指。
“使唤人很舒服吗?自己去吐,要不就含着。”
南成远见江雪沉下脸,忙双手捂脸,透着指缝观察江雪的表情。等着半天,见江雪没有替他拿痰盂的意思,只好一脸不满地爬起来,跳下软榻,趿着鞋去吐掉漱口水,又打湿毛巾,擦净手脸,坐到软榻上吃东西、喝闷酒。吃喝完毕,又躺在软榻上装睡,一句话也不跟江雪说,就象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你们大败纽弯部落,南宇涣是被杀还是被擒?”
南成远瞟了江雪一眼,头歪向一边,不回答她的问题,好象她在跟空气说话。
“你这人也真是,不就是没给你拿痰盂吗?还值得生气呀?”
“逃了,逃进了荒漠。”
江雪靠坐在软榻一角,斜了南成远一眼,嘴角弯起浅笑,没再跟他说话。与他同处一室、同卧一榻,即使彼此沉默,也有舒适充实的感觉无声无息漫延。
窗外笑语激荡,烟花灿烂,欢快的感觉冲破窗棱,绵延无边。
“你睡得时间不短了,就不想做点什么?”
南成远转过头,看着江雪,嘴角眉稍挑动狡黠暖昧的笑容,问:“做什么?”
“做好玩的事呗!还能做什么?”
“噢!我知道了。唉!我太累了,又打仗又赶路,几天几夜没睡,实在没精力,要不你自己做,我尽量配合。你是主人,客随主便,希望你能多怜惜我。”
江雪举起软枕向他砸去,高声笑骂:“臭流氓,下流。”
“别骂得这么难听,不是你想吗?明天我陪你多一会儿。”
“你、你胡说什么?我、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出去放烟花,跟众人玩闹。”
南成远微微弯起嘴角,得意的笑容在优美的唇际慢慢散开,他掩嘴轻咳一声,说:“我怎么是胡说呢?我的意思是说你先坐着,我太累了,想躺着,明天陪你多坐一会儿。你想哪去了?这少妇的心思就是太不纯洁,整天想放浪之事。”
“你……”
千防万防,还是被他占了便宜,而且得便宜卖乖是他一贯的宗旨。江雪越想越气,卷起薄毯冲他扑去,南成远身体一转,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罩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