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王府花园却百花鸣,只昨夜细雨过后,散落满地凋零。然晨光微洒,一地雨露芳华,冷冷清清,亦是别样的美。
园子里,月牙色织金鱼纹锦袍男子颀长而立,清冷的气息与周遭融为一体,然有俊容姿,端的是令满园春色都逊了色。
邢琰望着树枝上的残缺,声音似沾了晨露一般带着冷意,“万物瞬息万变,昨日还百花齐放,今日已落入尘泥,沉浮间,谁又晓得明日是起是浮。”
一向沉默寡言的铜雀难得利落开口:“王爷妙算。”
邢琰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却转瞬冷然:“让秦保把这园子里的树都砍了,本王要赏荷喂鱼。”
铜雀面色无常点头应是,身后的一众侍从却垂首咋舌,这偌大的花园,亭台楼阁水榭匠心独运,更是一年四季花开不败,乃是文帝命御匠历时两年倾心打造,都说比之御花园也逊色不了几分。
然此等美景,竟说毁就毁?王府哪儿少荷塘鱼池了,定然是哪里惹着王爷不高兴了。
侍从们放慢呼吸越发谨慎,生怕自己动作大点就惹怒了王爷。
敖定佑到时,只觉得气氛凝固,故而复述此去布政使司的经过也是小心翼翼。
“下官将朱正一家三口安置于翡翠园,园外护卫十名,进出饮食也是高嬷嬷亲自挑人监督,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邢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敖定佑被看得后背发毛,赶紧继续道:“但晾他候迁也不敢从王府下手,下官已命审理所关阳张为诚分别前往朱家村,另单文姬那边也已安排妥当。”
隔了良久,才听到一声“退下罢。”敖定佑如释重负,躬身行礼退下。
彼时日头渐大,邢琰环视了一圈偌大的花园,淡淡道:“都不用跟着了。”
侍从们齐声应是。
铜雀是贴身护卫自然不在其列,落后两步跟上,待二人走远,侍从们才面露轻松,眼里更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查的如何?”淡淡的声音响起。
铜雀紧走一步,垂首愧色道:“王爷恕罪,护卫司办事不力,尚无结果,白明坊踪迹隐蔽,除了半月前揭发侯蔡文外,就再无动静。”
邢琰轻笑一声,听着随意,却叫铜雀心头一紧。
“白明坊在民间颇有声望,他们专替老百姓说话,在民间查访,自然无所获。”
铜雀迟疑了一瞬才又道:“有一人,此人名叫白荼,是一书商,在太行街颇有些名气......他的书坊……叫黑明坊。”
邢琰漫不经心的踢过路中央的小石子:“一个投机取巧的商人还不足以引起你的注意。”
“此人虽投机取巧,但颇有想法,黑明坊运作的也极好,属下以为,他符合王爷的要求。”
“哦?”邢琰停在一颗挺拔的槐树下,茂密的枝丫伸展,张开一片庇荫。
“这槐树是父皇在本王出生之时亲手种下,本王十岁那年,它就从皇宫挪植至此,算起来,还与本王同岁。”
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铜雀不善言辞,遂沉默不语。
驻足片刻,邢琰转身,随意道:“让秦保去见见。”
“是。”
“这棵树留下。”
铜雀微微讶然,然他素来沉默寡言,也不多说,应是。
出了花园,铜雀随即就把话带给秦保,秦保不敢耽误,将工匠的事交给几个一等管事安排,自己则直接去了黑明坊。
彼时黑明坊还有些主顾,秦保便先在大堂转悠,直到柜前结账的人都走了,他才笑盈盈的上前:
“这位就是白掌柜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丰神俊朗啊。”
毛遂抬眼看他,“不是。”又垂眼继续拨算盘。
秦保心里微微惊讶,此人举手投足都是一股清高的儒生之气,是个心傲之人,难道只是个给人做工的账房先生?
不过惊讶归惊讶,他面上还是笑着拱手致歉,心里却对这个白掌柜越发好奇,毕竟能将如此高节之人纳为己用,这白荼也非俗人呐。
“那敢问白掌柜何在?实不相瞒,我是听闻白掌柜善与人合贾,正好我手头上有一笔不小的买卖,故而想与白掌柜当面聊聊。”
“掌柜的出去了,还得半月才会回来,半月后再来罢。”
“这......”王府内事物诸多,秦保亲自来一趟可不容易,若今日没有半点收获,他如何给王爷交代?
他想了想,眼前这位气度不凡,定也是能做主,遂道:“那不若我与先生说说。”
“坊里的事,都是掌柜的说了算。”毛遂一副不想多管多问的模样。
若是寻常人等,被这般冷面对待,早就愤然离去。可秦保能做到王府大总管的位置,心态自然非常人可比。
他和气道:“既如此,那我半月后再来。”然后挑了几本书册才离去。
待秦保走后,啸天才凑了过去,疑惑道:“掌柜的说了,他离开的期间,坊内一切都由你做主,这人看着衣着不俗,为何不听听他如何说?”
毛遂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你也看出此人不俗,何不想想他来是何目的?黑明坊纵然有些好名声,那也只是在太行街,你可仔细观察过此人衣着配饰?他是官家中人。”
啸天恍然:“竟是官家的人,可这官家的人怎会找到咱们这儿来?也不像布政使司的人啊?不过掌柜的一向不喜与这些人打交道,幸而你没留他。”
“此人恐来头不小,他今日是特意前来,适才他买的也皆是黑明坊所印书册,我猜他定有其他目的,且看半月后他再来是不来。”毛遂在账上记下最后一笔。
却说秦保这一去,倒也并非一无所获。
承心殿内,秦保将所见所闻一一回禀。
“奴才去的不是时候,人刚好不在陈州,说是半月后才回来,奴才就买了几册书带回来给王爷您过目。”他将书册递上。
黑明坊的书册来源甚多,他挑选的皆是黑明坊所印制。
“黑明坊所印书册品质中上,且奴才观其所鬻,分上中下的系列书册居多,演义野史居多,还包含了各地杂志和人物传记等,很是丰富,与锦德坊相比,就是小了点。”
锦德坊乃是陈州最大的书坊,黑明坊与之相比,顶多算二等坊,不过锦德坊书价不便宜,且又不在太行街,故而黑明坊更受众些。
秦保虽还未见着白荼,可心里已生出了几分佩服之意。黑明坊开张不过两年余,却迅速在太行街站稳了脚跟,若此人没有半点研桑心计,谈何容易?何况他还听闻此人年岁并不大,少年有为,就更叫秦保钦佩了。
邢琰听罢,却问起了其他:“秦申何时回来?”
秦保恭敬道:“王爷需要,明日可回。”
“退下罢。”
“是。”
出了承心殿,秦保立即去信给秦申,秦申乃他的独子,只是常年在外行贾,极少在王府露面,可一旦露面,便是有要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