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堆人看热闹,可没人出来拦住她,黄氏正豁出脸皮哭哭闹闹,又被赵起呛一回,只觉得自己真是把所有的颜面都丢尽了。
她咬咬牙,扶着墙面站起来,感觉自己就像是台上唱大戏的,可唱大戏的还有人喝彩,有人赏钱,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别人劝她去撞树。
黄氏怔愣地看着不远处的一棵树,额头还阵阵儿的疼,她摇摇晃晃的,也不知在想啥,似真的要去撞树一般。
牛二看着生母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顾颜面的撒泼打滚,他难受极了,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一般,他倏地起身,跑过去,正对着黄氏,情绪失控边吼边哭: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将我和弟弟赶出家门,你害得我们大冬天的连衣服都没得穿,我们差点冻死,你知道掌柜的是在哪儿捡得我们吗?就你脚下,你现在来做什么?生而不养断指可报,行啊,你说你生我是恩,可你不养我,不养我弟弟,你让我们自生自灭自看造化,那我就报你的生恩,我今日就断了这根指,我报你的生恩。”
一边说一边进屋去拿刀。牛四拦住他不让他去,他一把推开,进内院去拿刀。
黄氏震愕地看着,她双眼红肿,嘴唇干裂,头发四散,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脸上湿淋淋,几缕头发黏在脸上,看着实在狼狈不堪。
牛二很快就举着一把刀出来,他已经止住了哭,如果刚才是怨,那么现在就是怒,他气势汹汹走到黄氏面前,往地上一跪,左手撑在地上,右手高举菜刀,双眼一闭,说时迟那时快,嚯的一刀就砍了下去。
牛四吓得大叫一声“哥”,冲上去。白荼惊惧的霍地起身,也冲了上去,其他几人亦是奔过去。
围观的人,有吓得闭眼或倒退的,亦有条件反射地虚空拉一把的。
牛二这一刀因着愤怒用力极大,他只得听耳边一声尖利刺耳的“不要”,然后刀下一阻,接着是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上的触感。
他猛地一睁眼,就看到黄氏几乎是趴坐在他面前,手里紧紧的握着刀刃,鲜血哒哒地往下滴。
牛二愣住了、惊住了,他怔怔地看着菜刀,看着菜刀下那双粗糙干瘦蜡黄的手,几个手指冻疮开裂,看着红艳艳地瘆人。
他啪地扔下刀,连着倒梭几步,似见鬼似的盯着黄氏。
黄氏露出一脸的苦笑,“你这孩子,你纵是把手剁了,你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纵你再觉得娘丢人现眼心肠狠毒,你身上也依旧淌得是我的血。”
牛二呆滞地看着她,眼泪直流,“你既要我们生死各凭造化,又何必这样作态?你以为我会心软吗?我不会,我不会。”
白荼奔至跟前,因为惊讶而脸色一片惨白,她可真怕牛二就这么一刀下去了。
牛四跪坐在地上,抱着牛二一起哭。啸天老关都跟着红眼眶,毛遂默默站着,可双拳紧握气息不稳,惊吓和愤怒都不小。
黄氏抖着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可手上无力,怎么也起不来,索性也就坐在地上了,呆呆地盯着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荼缓了情绪,忍着怒气问她道:“生而不养断指可报,你既不要这断指,那就用银子来了事,说吧,你要多少?”
黄氏抬头看她,眼神依旧呆滞,良久,才垂下头,小声哽咽一句:“给我一两就够了。”一两,这个冬天就能撑过去了。
白荼冷眼看着她,从荷包里摸出一把碎银子,掂了掂,“这里少说也有十两,既然他俩是我捡到的,那这生恩,我也替他们还了。”说着,又把银子装进荷包,递给牛四。
牛四捏着荷包,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女人。这是他母亲,把他哥逼得要剁手的母亲,这不是他母亲。
他恨意滔天,把荷包往黄氏身上一扔,“拿着钱走,以后再也别来了,从今以后,我与大哥,与你断绝母子关系,你若还有口良心在,我们就去衙门开断亲文书,从此以后,我就当我娘死了,我就当自己是孤儿,我再也没有娘了。”
黄氏哭得悲恸,她捡起荷包,颤巍巍地起身,一边哭一边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哭道:“娘以后再也不会来了,哪怕你们不认我这娘,在我心里,你们依旧是顺子,是虎子,娘只要知道你们过得好好儿的,就够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牛四再也忍不住,抱着牛二哇哇大哭。牛二亦是哭得厉害。围观的人也无不哽咽抹泪的。
白荼深吸了几口气,才沉声道:“你心里有你的小儿子,你可把你两个大儿子放在心上?
你或许觉得自己委屈、伟大,为了养家糊口不惜丢掉尊严,厚着脸皮来找两个被你遗弃的儿子讨银子。
你是伟大了,你为了你的牙子,你甘愿做泼妇,甘愿被人指着鼻子骂,甘愿当个恶母亲。可你不委屈,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心疼你那牙子,不心疼当年被你赶出家门的顺子、虎子?
你这不是伟大,你是懦弱。你是想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扔了,索性把恶做到底。你是想反正顺子、虎子怨恨你,索性让他们再多恨几分,老话不说了吗,虱子多了不怕痒。
你这些年因为丢了他兄弟俩,良心备受谴责,所以你把加倍的爱都放到你那三儿子牙子身上,企图来掩饰你曾经为人母的罪恶,可你麻痹得了自己,麻痹不了别人。
你这算什么?自欺欺人。你以为你对牙子好上了天,就能弥补你在顺子、虎子身上造成的伤害吗?你不过是个怯弱的妇人,你知道真正的勇气是什么吗?是宁愿自己死,宁愿自己被活活烧死,也要保得子女的平安。
你知道烈火灼身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眼看着自己每一块肉被烧焦了还没死、只能惨叫是什么感觉吗?那是比你手上这刀痕还要痛上千倍万倍的,你自以为自己伟大吗?了不起吗?委屈吗?不,你不是,你不过是在弥补当年自己的罪恶,让你自己安心罢了。”
白荼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嘶吼出来,她的嗓子哑了,她泪流满面,她无法原谅,她瞠目而视,因为情绪激动,几乎站不稳。
毛遂惊愕地看着她,眼看着她随时就要倒下去,一个箭步冲上去稳稳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