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家老宅,三楼的游戏房里。
大屏幕上显示的画面已经是败局已定,敌方团战攻到了高地,而他们这边只剩下迟三穗一个孤军奋战的英雄。
“你和你同学是不是圣诞老人啊,这么能送?”迟三穗憋着气骂,开局到现在都送了多少个人头了,一点默契都没有。
何溯气不过,打起精神坐直了点,从泉水复活后气势汹汹跑出去,又大张旗鼓地再送了一次。看着屏幕上灰色的画面良久,他恼羞成怒对迟三穗吼:“都赖你一直在这bb,才会影响老子手速!”
瞧瞧何大少爷这倒打一耙的厚脸皮,迟三穗平静地给了他一个呵呵的笑,丢开游戏手柄拿起抱枕就开始揍他。
女生撒起泼来最难办,何况是迟三穗这种堪比半个男人的女生。
何溯边躲边骂:“我操,你这双面人!有本事下楼当着姥姥她们面打我啊!”
“你说我双面人?你在她们面前不是一样的怂?”
“这么横干嘛?不怕姥姥再给你介绍相亲小对象了啊?”他显然是听说了上次那个肖宴云的事,存了心说出来膈应她。
迟三穗斜着眼看他,以牙还牙学了句恶心的话:“男校何溯一挥手,兰博基尼全都有?呕,我快吐了!我姑姑知道你在学校招摇过市,这么炫富吗?”
何溯快笑死了,这两句还是他小弟为了压隔壁“启才沈大佬”的打油诗即兴创作的。
他甩了甩额前的碎发:“这话连你都知道了,看来溯爷很有名啊,我有钱也有兰博基尼,凭什么不炫?”
啊呸!有个屁钱,仗着家里给点零花钱就作威作福的,离开父母独立起来就是瘫废物。
他这种臭屁富二代真是太倒人胃口了,也难怪这么多年迟三穗和他一直聊得不对盘。
“对了,我问你个事。”何溯突然一本正经,抓着她手上的枕头,“你认识那个沈妄吗?你都在启才待了一个月了,再怎么自闭社恐也应该听过吧?”
迟三穗心道我何止听过,我还和他是玩得不错的绝佳好同桌呢,不过何溯这人一向心眼小,怕是还记着上次沈妄打他的仇吧。
她定了定心神,装模作样反问道:“沈大佬谁不认识,家里有岛那个校霸吧,你想干嘛?”
“什么狗屁大佬,离他这个人渣远点,他简直是个玩弄女孩子的渣男!”何溯愤慨激昂地痛斥。
虽然不清楚自己同桌的私生活,但迟三穗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何溯的机会,她了然地笑笑:“你追的女生被他抢了?认命吧何溯,你这狗脾气是不可能会有女朋友的。”
“我狗脾气?沈妄就是猫脾气了?你这说得好像跟他挺熟似的,考试多少分啊就开始关注男生了?”
“我不出意外全校第一,你不出意外倒数第一,还来自取其辱吗?”
“那你他妈很棒!继续保持!”
“......”
要你说,迟三穗翻了个白眼,就他那个每科都个位数的卷子还好意思来问自己多少分。
门口佣人喊了声晚饭时间到了,迟三穗丢开枕头去卫生间洗手,出来时正好听见何溯在跟别人打电话约蹦迪喝酒,一副浑浑噩噩的二世祖鬼样子。
“你人生真无趣啊,吃吃喝喝打打架,跟猪有什么区别?连个理想和前景都看不见。”迟三穗倚在门口头一次苦口婆心地劝他。
何溯愣了会儿,关了手机:“你自己活明白了吗就来教训我,人生得意须尽欢懂嘛?多少人羡慕我活得这么快乐!”
戚,谁也瞧不上谁的观点,以至于下楼都是一个走楼梯,一个乘电梯。
到了饭桌上又是一副岁月静好的表兄妹模样,何溯乖得跟个狗崽子似的,一个劲地耍宝逗餐桌上的人开心。
迟三穗不得不承认,虽然他蠢了点,但人情世故这一方面比自己强多了。要换她她只会板着张脸装乖巧内向,还装不像,每次都在强忍着发脾气的边缘摩擦。
也难怪何溯天天被喊家长、被处分,乔志惜也没怎么责骂过他,以后这人肯定是社交的一把好手。不对,现在也是在人际圈浪得飞起。
“你爸爸又去美国了吧?”乔宛兰喝着羹汤突然开口。
迟三穗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低头咬着那块鹿肉。
乔宛兰放下勺子,磕得瓷碗一声响:“要管公司,又要兼顾律师事务所,每个月还要跑去美国,你爸也是铁打的身子。”
一旁的乔志惜听着不对劲,手肘暗暗地推了推何溯,何溯立马接上话:“害,那我舅舅岂不是和您当年铁娘子风范有的一拼嘛,随您啊这么优秀无所不能!”
“你倒是会说话,我只心疼儿子,你舅要是和你爸似的有个乖巧的老婆,那也没这么多事。”乔宛兰笑着说,又不免对着迟三穗数落起来,“你也该劝劝你妈,留美国这么久做什么,国外的空气这么甜?”
迟三穗捏紧了手上的调羹,敛下眉:“您心疼儿子,我姥姥就不心疼女儿了?”
“你说什么?”乔宛兰声音沉了下来,犹如暴风雨的前奏。
餐厅顿时安静了,身边两个佣人紧张地看向他们这边。何溯在桌下的脚就没停过,一直在踢她,提醒她别说话了。
迟三穗很烦地瞪他一眼:“能别动了吗?我还没怎么样呢。”
何溯:“......”
得,他的错,他多管闲事了。
乔宛兰脸色不太好看地说:“你表哥都知道不能惹老人家生气,你这些年的书都白念了!”
“没白读,您盼着我爸能安定下来,就别赶我妈走啊。”迟三穗心平气和地拿过餐布,把手上沾着的饭粒擦掉。
乔宛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赶你妈......”
话就这么停了下来,老太太眼神飘忽,好像想起了什么。
迟三穗见不得这种自己做了还忘得一干二净的人,她索性一骨碌全说出口:“我初二放暑假的那个晚上,在医院病房,您怎么说的还要我给您重复一遍吗?您觉得我爸是个宝贝儿子,凭什么我妈家里没钱没势就要一直被———”
“我看你是胡言乱语,昏了头才顶撞长辈!”
哐当一声,乔宛兰站起身来把手边的勺子丢了过来,正好掉进她身前的汤羹里,溅得她裙子上一大块油渍。
“妈您别生气,对身体不好,别跟孩子计较啊,穗宝还小呢。”迟志惜上前扶住乔宛兰,连忙给何溯使了个眼色。
何溯赶紧拽着迟三穗出了门,一直走到胡同外面:“你也真是的,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高血压不能气,跟她说什么啊!”
迟三穗甩开他的手,随手拦了辆车:“反正不是你妈,你当然觉得没什么,滚开别烦我。”
出租车飞驰而去,开得极快,甩了何溯一脸尾气。
从后面跑出来的管家问要不要追上去看着一下,何溯刚被下了面子,此刻实在没什么好心情:“你担心她?她反手能撂倒我一个一米八的同学,怕什么,在安清市还能丢了不成?”
管家:“......”
其实何溯对迟三穗家的事也不太清楚,就知道葛烟是个脸盲症,小家小户出来的人嫁给了富二代的迟志强,乔宛兰对这攀高枝的儿媳妇一直不太满意。
迟三穗又因为脸盲症在初中遭遇了类似校园暴力的孤立,然后初二那年就和葛烟去美国了。好像在他眼里看来就这么简单的事,怎么老能因为这种事吵起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家家家务事,外人难看清。何况总有些事,不是摆在明面上的。
周子维家今年包了块小岛种葡萄,沿海城市的岛都没多贵。正值国庆之前的朋友又都回来了,大家一起在他家葡萄园参观,夕阳西下,七八个人在屋里喝着酒猜拳打牌,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诶这次轮到我们然爷了,是男人就选个大冒险!”有人幸灾乐祸地说。
江然叼着颗刚摘的葡萄:“荒岛求生算不算大冒险啊?”
“谁跟你荒岛了,别埋汰我家的葡萄园!”周子维轻踹他一脚,眼珠子一转,“玩个新鲜的行不行?不如拿你左手边人的手机,给他的消息置顶打个电话,说早上好怎么样?”
众人看向江然的左手边,正是斜靠着沙发的沈妄。白t黑裤,浅蓝色牛仔外套,长腿随意搁在凳子上。挺直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颚轮廓在彩光灯下越发俊朗,眉骨间是一贯的疏懒姿态,右手指间还夹着根点燃了的烟。
明明大家都在一块玩,他那清清冷冷的模样仿佛和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江然反应过来:“你们啊,想整沈少爷就直说嘛,搞这么多名堂。”
有人附和出口:“没办法啊,大家都输过一圈了,就我们的赌神沈大佬一次都没输过,也该让他参与一次了!”
沈妄摁灭手上的烟,挑着眉看过来扫他们的兴:“让你们失望了,我手机上没有信息会置顶。”
“那就列表第一位啊!”有人机智勇敢地堵上他的话。
“就是就是,妄哥是不是藏了女朋友开始玩不起了?”
“妄哥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啊,我又没通网吗?不会是连任两届的校花陶安安吧!我就知道你们俩有戏!”
“你又知道了?放屁吧,陶安安除了去年过生日来了一次,他两估计连好友都没添加!”
周子维打趣道:“瞎几把乱说,他天天和蒋承搞父子基情,哪有姑娘敢拆散他们?”
“好像有啊……上次那个.......”有人欲言又止,看着沈妄的反应。
沈妄脸上没什么表情,大有一副“随你们折腾,老子不care”的意思。
江然见状拿过桌上他的手机,开始打开微信:“沈少爷,我们就不客气了啊!”
然后某位网名为“迟早药丸”的无备注某某某成为了他们的天选之子,沈妄看了一眼,淡声拒绝:“不行,这是我同桌。”
有人起哄:“同桌怎么了,和她打个电话问问假期过得好不好嘛!”
正好班群里发来这次月考全年级的综合排名,江然点开翻了翻:“我日,第一名就是你同桌啊,这么牛批一女的!”
“哦吼,贴吧又要为全校第一炸一次咯,我们那届第一名好像最后是去了北大吧~”
“学霸同桌这不是挺好的嘛,可以辅导我们妄哥上清华了嘿嘿!”
“漂亮的学霸你可见过几个,稀有物种啊!”
不止他们惊讶,班群里也开始刷着彩虹屁,与有荣焉地藐视实验班了。
沈妄看了一下自己的成绩,年纪排名三十一,总分648。他从来没算错过自己的分数,因为他写上去的都是会的,都是有把握的。
说话间,江然已经奸诈地拨通了电话,哥几个开了扩音摁着沈妄不让他动。
十几秒后,那端接通。一声轻轻的“喂”,便随着很大的风声,呼呼作响。
江然:“小同桌,我是江然,早上好!”
“啊?”迟三穗慢悠悠走在路上,捏着一罐刚从7-11买的青啤,打了个嗝儿看着远处那轮夕阳彻底没了光,了然地问,“你们是在玩游戏吧?”
江然:“学霸就是学霸啊,沈妄有事跟你说!”
沈妄:“......”
他一脚踹过去,我有个屁事要说。
然后在众目睽睽的期待之下,沈妄问了句:“你看见成绩了吗?我648。”
众人:“.......”
迟三穗:“.......”
迟三穗心想这事需要打个电话来通知吗?
她虚伪地夸赞道:“那你很牛哦,料事如神,算得这么准。”
旁边几个人笑着说了句:“妄哥料事如神,堂堂正正做人,为你奋不顾身!”
“......”
迟三穗这次连虚伪的话都没说出来。
沈妄听出点不对劲,他挣开周围几个人,拿了手机往阳台走。
“你假期玩得开心吗?”他问,视野内是旁边翻涌的海浪和一大片绿油油的棚内葡萄园。
“不开心。”迟三穗站在原地没动,坡下的街市已经收起了摊子,吵吵闹闹的都是烟火气。卖鱿鱼的那家水煮店门口摆着张小凳子,小朋友坐在外面认认真真地写作业。
她看得呆滞,重复了一遍,大概是不太想伪装:“我的假期一点也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