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最前面的位置是空的,唯一一把空着的黑色椅子,彭住穿了件蓝色的裙子,扶了扶她的方角眼镜,一手搭在椅子的靠背,朝门口看过来。那椅子背后的墙上,写了一个飞扬的“白”字,嵌在财团的logo上面。
丁思宇定了定神,再次告诉自己,他是来接手这份产业的,他才是指定的传人。于是他挺了挺身板,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此刻更显得气场十足,迈着自信的步伐,朝主椅走去。
秃鹫们的眼睛跟着他移动。
丁思宇走到椅子前,解开西装的扣子,准备落座,彭住莲藕一般漂亮的手臂伸了出来,稍微阻了一下他,笑眯眯地讲:“丁先生,人还没到齐呢。”
她的气场非常强,有见多了像他这样的男人的那种眼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丁思宇愣了一下,鬼使神差般地动了动,站在了椅子的另一边。
还差一个人。
大门被人推开,白石走了进来,他一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一手正在整领结,稍稍扬着脖子,一脸不耐烦,他身后跟着的高大男人是周临渊,再往后的那些人分成两排,鱼贯而入,朝着会议桌座位两侧的后排一个个站去,直到每一个座位后面都站了一个黑西装。白石蛮横地走进来,径直走到主座,坐了下来,看都没看丁思宇一眼。
丁思宇倒是没有动,白石走进来的那一瞬间,他还以为看见了年轻的白义龙和丁川的混合体,这让他差点战栗起来。
白石伸两根手指朝后随意勾了勾,丁潮给白石递了烟点上,白石夹着烟,凹着脸颊抽了一口,又偏开头吐出来,十分的老烟枪,丁思宇有点纳闷儿,白石抽烟如此熟练的吗。不管怎么说,白石已经加入了吞云吐雾的场面里。
丁思宇咳了一声,终于引来的白石的转头,丁思宇用眼神示意他自己还没有位置坐。白石叼着烟露出牙笑了笑,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他,丁思宇整了整衣服,堂而皇之地坐下来,深沉地咳了一声:“投票吧。”
桌上的人终于严肃了起来,气氛比之前还要陡然升高一个级别。
彭住上前一步,打开文件夹,朝大家微笑:“这是股东大会提名的董事人选,现在有三个候选人,丁思宇,白启,还有白家家主白石。那么,首先,丁思宇的董事位表决,请开始。”
丁思宇咳了一声,调整好自己的坐姿,满面喜庆地等着一条条胳膊如墨林般立起。
却什么也没等到。仍旧是烟雾缭绕的沉默,间或夹着几声烟鬼的咳嗽。
白石一手按住丁思宇的肩,另一只手压在桌上,稍微俯下身,望着众人,开了口:“那么,我。”
他说话的时候,烟灰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了丁思宇的手背上,丁思宇僵硬地转头看白石的侧脸,望着他旨在必得的狂热眼神。
一阵骚动后,竖起了一排排手臂。
白石笑了一下,示意丁思宇站起来让位置,丁思宇看着气氛,照办了,等白石坐下来之后,他开口问道:“白启呢?”
周临渊回答了他:“来不了。”
白石把文件夹扔在桌上,眼睛从桌边扫到另一边:“大会提名之后就是各位的投票了。白银华这个人比较独断,股东大会只负责提名,最终的选择还要靠各位。”白石做了个请的手势,“真正的董事会。”
他伸手示意了一下彭住,彭住将会议室的录像关闭,大会记录员也站起来走了出去,等门关上以后,白石才继续讲。
“股东会传媒股份不过26%左右,其中还包括执行人特殊股,”白石指了指彭住,“大部头还是在这里。在座各位,除了传媒的大股东,还有白氏的一些旁支。”
桌子左边的几个人眯了眯眼。
“手里不仅有传媒的股,其实还有白氏其他产业的股,以及不明不白的转让协议,关联交易一团乱麻。”
“此外,还有丁川的人。”
桌子右边的人紧张了一下,和左边的人对视,又各怀心思地坐定。
“丁川三年前就开始买股了,借此机会踢掉了不少白银华的人,缺点就在于,虽然股份不少,但也只有股份,丁思宇就是你们指定的人。”
丁思宇稍稍站直了一些,朝那边人看去,希望得到一些支持,但白石把自己的话说完:“这就是丁川的狗。”
丁思宇尴尬地站住了,那边的人也没有人看他。
白石最后扬了扬下巴,看向桌尾左边的人:“还有我那死而不僵的外公家的人,趴在白家身上吸血,白银华、白启都是你们的人。”
那几人中有一个甚至笑着朝白石扬了扬烟,示意自己听到了。
丁思宇大为不满,他看向白石:“你知道这件事让川哥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白石扭头看他:“几点了?”
“什么?”丁思宇为没头没脑的问题恍了一下。
丁潮告诉他:“十一点半了。”
丁思宇一看见丁潮这么殷勤地跟着白石后面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到底跟着谁?”
丁潮瞥了一眼他,没说话。
白石倒是笑了笑:“这时间,八部都快把白家端平了吧。”他把烟摁灭,“你的川哥说不定已经被警察打死了。”
丁思宇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可周围桌上的人却没有什么大反应,就连本该是丁川的人的那批烟,也只是照常地悠悠哉地飘着。
一直到散了会,丁思宇还是愣在原地,因为他已经没有地方可去复命了。
白石留到了最后,他又抽出一根烟点上,翘起腿看丁思宇,丁潮走过来问丁思宇:“你中午想吃什么?”
丁思宇被这一问就生气了,他挥开丁潮的手:“你他妈真是疯了,居然背叛川哥!”
白石嘲笑地哼了一声:“你应该好好吃一顿”。
白石指着丁潮问丁思宇:“你看他多大?”
丁思宇没什么好气:“二十多,怎么了。”
“你们这帮人真的没什么意思。”白石倚回靠背,轻飘飘地感叹,“丁川暗道走多了,还真以为天下都是一个规矩,他手下的人都要改姓,不过他们讲究这个,毕竟代代传承。你看丁川找的那些占股的人,忠心的才有几个。”
丁思宇横眼瞪着白石,自己曾亲眼看着这小子由败犬变成一条正常的狗,只是没想到反咬得这么快。白石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喜悦,倒不如说他一直都没什么表情,除了某一瞬涉及到争斗会涌现出的争强,仿佛没什么事会带给他快感。
他看着丁思宇,像看着一个死人,这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秒针走动的声音,那些人看着丁思宇,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诡异的沉默,几十双眼睛。
屋外艳阳高照,天气预报说这座城市马上就会进入大雾季,也许这就是最后一个晴天。
阳光晒得人脊背发烫,丁思宇的手心里全是汗,所有人似乎都将在这一片沉默中蒸发,好像他的灵魂也即将升腾。他之前同白石的争执正一遍遍地在脑海里重播,可他现在却没有勇气再去替丁川鸣不平。和他之前泯然于众人间的经历不同,现在这个房间里,如刀剑对着自己的目光,全部来自白石和白石的人,丁思宇被注视着,一个人。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中心位置,被人瞩目着,如芒在背。他想白石可真是残酷,把他放在这里煎熬,不说任何威胁的话,让这沉默来悬刀于头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白石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丁思宇的西服湿透了,这十来万的西装,也许将会成为他出殡的最后一件。
他快要崩溃了。
今天的天,热得不正常。说起来,他似乎从来也没有做好准备,从走进这间会议室里开始,他就一直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踩在棉花上。
身后有人拨了枪栓,发出咔哒的一声轻响,听在丁思宇耳朵里,像是九天之上轰然奏了一声钟。他腿软了。
他晃了一下,跌跌撞撞地朝旁边走去,肩膀靠在了柱子上,有些脚步声跟了上来。他的耳朵从未如此善听,他听见消声器转上枪口的声音,顺滑地扭动着,螺纹互相咬合的声音,响在他身后。
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他连求饶都忘记了。
白石仍旧坐在旋转椅上,但转过来对着他,那翘起的皮鞋尖就在他脸前,白石夹着烟,平静地看着他,死水一般的目光,对不起这张天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