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苍玉正在钻研造句,费左华收了笔,望了望校门口。天已经黑了,校门口亮着一盏黄色的灯,以前叔叔们常在灯下等他,他爸爸不忙的时候也来接他。
现在再也没有了。
费左华转头看裴苍玉,正在咬自己的指甲。
“我以前好像没怎么跟你说过话……”费左华闷闷地开口。
“正常。”裴苍玉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连头都没抬,“我也没怎么跟你说过话。”
费左华盯着裴苍玉的手,发现裴苍玉右手的小拇指指甲处一片青紫淤血:“你手怎么了?”
裴苍玉停了一下,看了一眼,笑起来:“我昨天去荡秋千,摔的。”
“秋千?在哪儿啊?”
“就是咱们俩分开那路口往东,十来米,等会儿我带你去。”
“写完了吗裴苍玉?”老师从前门走进来,裴苍玉赶紧把手里的练习册呈上。
老师翻了翻,又翻了翻,放回了裴苍玉的桌上:“加油啊,今天的作业也不要写,明天继续补啊。”
裴苍玉笑着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不对劲,又摇了摇头。
费左华跟着裴苍玉往秋千跑,因为裴苍玉必须八点前回家,所以要赶紧指给费左华看一眼就走。
费左华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裴苍玉烦得大喊:“你平时就不能多锻炼锻炼?”
费左华没吭声,加快了步伐,跟在裴苍玉后面。
这秋千上没有人,费左华一看到就眼一亮,甩下书包跑过去,蹭地坐上去晃起来,虽然秋千有点重,晃不太动。
裴苍玉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就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回去了。”
费左华从秋千上跳下来:“再等会儿吧。”
裴苍玉摆了摆手:“不行了。”
费左华看着他,开不了口。他想让裴苍玉陪他玩一会儿,或者就只是留一会儿,很久没人跟他玩儿了。可是他开不了口。
费左华踢了踢地上的石子,自己转身坐到了秋千上,也不晃,呆坐着,看着裴苍玉收拾书包。
“你分得清东南西北啊?”费左华想邀请朋友留下来,可开口说的都是无关痛痒的事。
裴苍玉点点头:“你分不清吗?”
费左华分不清,一般孩子都分不清,分东南西北的大多是老人带大的孩子。费左华没说话,他想不出来说什么能让裴苍玉留下来了。
裴苍玉背上了他的小书包,还蹦了一下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跟费左华道别:“走了。”
费左华看着他,沉闷地嗯了一声。
于是这一声“嗯”暴露了费左华的低潮。
裴苍玉停了下来,眨巴着眼睛:“你怎么了?”
“没事啊。”
“哦。拜拜。”裴苍玉朝他挥手,离开了。
费左华一个人坐在秋千上,连晃的心思都没有,他其实一直没有直白地讲过,但他相当讨厌费启昇,他现在已经不叫他爸爸了,直接称呼他的名字。费左华之所以落到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地步,都是因为他不负责任的父亲,在外面有个别的家——隔壁的阿姨们都这么说。
费左华咬了咬牙,恨恨地踢了一脚地面。
他听见一阵小跑的脚步从远处的黑影里传来,不一会儿裴苍玉就出现了。
裴苍玉扶着膝盖喘:“哎,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啊?”
费左华愣了一下:“你……送我?”
裴苍玉站直摊开手,充满疑问:“你每天来找我不是让我送你回家的吗?”
费左华有点惊讶,他那点“借裴苍玉来保护自己”的心思这么浅显吗?况且裴苍玉就这么直接讲出来,完全不在意。
今天的月亮特别亮,离人很近,听说是难得的红月亮的夜晚,很多人都特地出门来看。虽然他们俩站的这块地方,总是没有人来。
裴苍玉又问了一遍:“走吗?”
费左华远远地望着裴苍玉,站起来拎起了自己的书包,冲他笑了笑:“嗯。”
直到六年级,费左华还是总跟裴苍玉混在一起,他每天上学都骑着车去裴苍玉的小区门口等他,裴苍玉因为起得晚,出门的时候嘴里还有没吃完的面包,跳到费左华的后座上,费左华摇摇晃晃地骑起来。
费左华发现裴苍玉简直是个招惹麻烦的狂魔,他就算走在街上偶尔也会因为走路姿势过于嚣张而惹到社会上的混混。尤其在和平路一带。裴苍玉又是个“不让干什么偏干什么”的主儿,特别喜欢去和平路上晃,哪怕什么都不买,也非要去转转。
费左华作为他的朋友,当然没有不跟他去的道理。在这个过程中,费左华的身体素质得到了巨大的提升,跑步也快了,肌肉也长了,甚至连个子都拔高了,裴苍玉也在和平路上小有名气起来。
这让费左华的妈妈很担心,她多次表示想见见裴苍玉,但费左华总是推拒,因为他不觉得妈妈会喜欢裴苍玉。
如果一切如常,费左华会一直是裴苍玉的好朋友,虽然他们性格差别非常大,但这不影响费左华认为裴苍玉是个好人。
但是他十二岁的时候,费启昇回来了。
第73章月亮-2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转校生。
那个转校生显然不清楚裴苍玉的战绩,在某次口角之后跟裴苍玉结下了梁子,又在一次体育课上因为分乒乓球的事不对付,两人最后还是动了手。裴苍玉充分发挥了他在和平路久经历练的本领,该同学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最后还是费左华上去把裴苍玉拉开了。
转校生虽然打架输了,但是摆出了父母。就连拉架的费左华,也一起被叫去了办公室。
阿姨十分生气,气得话都说不利索,每说三句话就要插一句:“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儿?!”
老师就点点头给她推茶:“您消消气。”
“我可以消气,他家长呢?怎么这么久还没来?没爹妈教吗?”阿姨抹了下自己的卷发,瞪了一眼裴苍玉。
老师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声地解释:“他父母确实是不在……”
阿姨“哈”了一声,同时拍了下手:“我说呢,怪不得。”她用眼睛剜了一眼裴苍玉,“有妈生没妈教的东西。”
费左华都为这句话愣住了,在珍珠耳环翡翠项链昂贵香水的组合物上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着实让人容易厌恶铜臭。
裴苍玉倒是没什么反应,就是靠着墙站着,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阿姨更愤怒了。
阿姨放弃了远距离文字输出,站了起来朝裴苍玉逼近,尖锐的指甲上画了一朵玫瑰,嵌在黑金色的甲面上,直挺挺地戳过来。
费左华挡在了裴苍玉身前:“阿姨,裴苍玉打得也不重,您要医药费的话就留个条吧。”
阿姨这才注意到他:“你个小……”
裴苍玉翻了个白眼,转身拉开门,走了。
阿姨简直要跳脚:“他……他……你给我回来!回来!”
费左华抓了自己的书包就跟着跑了,顺手带上了裴苍玉的书包。
他们迈着脚步往家走,裴苍玉虽然没说话,但是费左华也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不过也正常,谁被人那么说了还能好过呢。
他们沉默着走,裴苍玉越想越气,忿忿地捡起石子又砸到地上,气得脸都红了。费左华拍了拍他的肩:“算了。”
裴苍玉哼了一声,没说话。
后面传来喇叭声,他们转过头,看见阿姨开车追了上来,摇开了车窗,露出精致的脸和轻蔑的眼神,跟着两个小学生,减慢了车速,边开边数落。
裴苍玉和费左华对视了一眼,同时加快了速度,阿姨的车也跟着变速,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抒发着她的不满。
费左华头也不转,权当没听见,裴苍玉不知道哪一句不爽,被激怒了,转头要做什么,阿姨尖叫一声,费左华拉过裴苍玉,拉着他叫他别回头。
裴苍玉没有避家的心思,就这么快速地走,快走到自己家了,费左华倒是发现了,他拽了拽裴苍玉,问他要不要先去吃点什么,裴苍玉一脸不解:“吃什么?我现在不饿。”
等他们到了小区,阿姨便停下了车,把硕大的墨镜带上,走了下来,细长的手指指着裴苍玉的肩:“你家里人呢?我要跟你家里人说话,免得说我欺负小孩儿。”
裴苍玉挥开她的手:“关你屁事。”
阿姨执着地点在裴苍玉的肩膀上:“我问你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