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抓你,我得看着你被捕。”裴苍玉语气平平地宣布,一边嚼一边说,似乎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进法庭接受审判,宣罪,判刑。”
白石顿了一下,旋即又问:“怎么抓?”
裴苍玉抬头看他:“我们走着瞧吧。”
说着把手里的薯片扔到了桌上,接过白石递来的拐杖:“我这条腿是不是断了?”
白石轻柔地扶着他:“会给你治好的。”
裴苍玉笑了:“那真是谢谢你。”
白石看了眼表,凌晨两点。
屋外安静地要命,连鸟叫都没有。
裴苍玉看着白石从地下车库里开出了辆车,才知道,哦,原来有车。
他一瘸一拐地跳上车,白石给他关上门,打亮车灯,发动时连引擎声都非常小,就这么简单地离开了。
裴苍玉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他望向窗外空荡荡的街道,突然看见了另一栋房子里拉塞斯站在二楼的身影。她没有睡,贴在窗户上,望着车灯。
裴苍玉看着她,她抬起手轻轻地挥了挥,裴苍玉勉强地笑了一下,便看见她捂着脸转过去。
裴苍玉尚且来不及纪念,就这么被硬生生地拔离这个地方,白石说“这里就是新生活”的这句话好像还在昨天,今天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和白石到底还是不太一样,即便只是这么短的时间,裴苍玉望着向后退去的街道和树还会觉得难过,他觉得自己像那种凭借风吹繁衍的种子,恨不能在每一个到达的地方生根。
可白石不。
他转回头,白石稳当当地开着车,开着开着开进另一个社区。
裴苍玉皱着眉问:“这是哪儿?”
白石停在一栋房子前:“我有个约定要完成。”
裴苍玉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白石解开了安全带。
在他要下车的时候,裴苍玉下意识地抓住了他。
白石转头看他:“怎么了?”
裴苍玉干咽了一下:“别……就……”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行吗?”
白石看着他,深吸了口气,然后点点头:“好,知道了。”
他下了车,身手矫捷地爬上了围墙,隐没在树丛里。裴苍玉望着他,说起来白石确实恢复得快,他的腿还不能动,白石都能□□了。
裴苍玉趁这个时候四下转了转头,要不是知道这是个住宅区,裴苍玉得说这地方有点太荒凉了。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保安在巡逻,看到他就远远点了个头,也不过来,裴苍玉猜是因为这辆车,才免去了询问。
十五分钟后白石便回来了,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只是头发有点乱了,他拉开车门坐进来,带来一股扑鼻的香味。
裴苍玉挑了挑眉:“找女人吗?”
“不是,他家里太香了。”白石嫌恶地皱了皱眉,他的洁癖在这里也发挥着功能。
说着便启动车离开,裴苍玉又望了眼这个社区:“我说,这里倒是挺大,还很偏僻,很适合你……”
“你想住这种的吗?”白石看了眼他。
“我想住筒子楼。”
“我以为你喜欢我们那个区,”白石歪了歪头,摇下车窗,“毕竟有邻居,你喜欢跟人凑近一点不是吗。”
裴苍玉又笑了,他最近笑得多了,可能是因为大彻大悟了,觉得笑能表达一种无奈的情绪:“那你还绑着我跑。”
白石转头看他:“我也没办法。”他好像有点委屈,“我很努力了。”
裴苍玉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摸了摸白石的头:“你到底有什么病啊宝贝。”
说完他就看见白石的侧脸腾地一下红了,又抿了抿嘴。
裴苍玉默默地叹了口气。
裴苍玉以为他们会直接南下,但白石带着他先换套行头,白石自己把头发剪短,仍旧是金色,把裴苍玉的头发剪短,然后给他挑了几身行头,裴苍玉其实不太喜欢这个风格,他喜欢宽松一点的衣服,但显然这里并不太流行宽松,之后又准备了很多帽子。
接着他们去了弗拉区的一家修车厂,在那里白石把他换了车,换了辆infinitiq45,非常朴素,毫不惹眼。
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开上了公路。
白石咬着烟没点,胳膊架在窗边,撑着自己的头,这是趟长途,他打算等累的时候再点烟,裴苍玉太困了,睡了。
他是被热醒的。
裴苍玉睁开眼,伸出手臂拍了拍车顶,太阳晒得车发烫,他嗓子有点哑:“几点了?”
白石给他扔了瓶水:“十一点。”
裴苍玉喝了几口水,转头看白石,脖子上的汗正在流,脸晒得发红,把水扔给他:“你晒晒挺好的,晒成古铜色。”
白石咬着扭开瓶盖,灌完,随手扔到窗外:“我晒不黑,试过。”
裴苍玉伸手碰了碰他的脖子,烫得要命。
这是南线317,在荒野里的公路。
夜晚的时候是个好地方,来这里搭个帐篷,在夜深能看见满天幕的星辰,从天变延伸到脚边,一望无际,动起来如同宇宙。
白天就不那么美好了,高温可达34摄氏度,在车里就更加闷热。
裴苍玉向公路两边望,两边尽是无边的黄色荒野,他恍惚间觉得在远处看见几只鹿,在另一边又模糊地望见摇曳的树枝,以及海市蜃楼里的熙攘的人群。
他们脱得只穿背心,用凉水浇了头。
裴苍玉把腿翘到手套箱,往后调了调座椅,几乎躺平,歪头看白石。
也许因为天气炎热的原因,白石这么看着脸就发了点暗沉的颜色,感觉野性多了,他又把头发拢在了后面,裴苍玉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白石,那确实是帅哥。
不过裴苍玉也得承认,要是当初惹到他的是这样的白石,裴苍玉是绝不会跟他搅在一起的,他那个白白净净的、衣冠禽兽的、文质彬彬的、高贵优雅的白石,归根结底有种微妙的脆弱感,就是那么点脆弱和依赖,才让裴苍玉不由自主地总是想“做点儿什么吧,为他做点什么”,可最后越做越偏。
以后不会了。裴苍玉突然觉悟了,他发觉自己像个纵容妻子沉迷赌博的懦弱丈夫——假如可以这么比较的话,他希望帮忙或者做点什么,但毫无帮助,那就意味着他做错了。这是一场角力,如果他真心实意地不打算放弃白石,必须要强势一点。
所以不逃了。
白石在后视镜里和他对上视线:“怎么了?”
“嗯……”裴苍玉吧唧了下嘴,踢了踢白石的靠背:“饿了。”
白石看向前路:“过了国境再找吃的吧吧。”说着指了指后面,“可能还有面包。”
裴苍玉撅着屁股翻了翻,给自己和白石各找了一个,又舒舒服服地躺回去:“我们要是正常地过,偶尔也可以出来旅旅游吧。”
白石笑了一下:“或许吧。不过如果正常地过,你应该不会跟我在一起。”
裴苍玉挑了挑眉毛:“为什么?我在你眼里那么直吗?”
白石点了点头:“因为没理由。”
裴苍玉笑起来:“你这么说,那现在你就是理由了?”
白石沉默。
裴苍玉坐直,凑近他:“你喜欢我吗?”
白石没有回答,裴苍玉搭上他的肩:“我喜欢你。”
车子在公路上拐了一下,白石很快地调整了把,轮胎发出尖叫,又回到正轨。
裴苍玉仿佛没有被打扰:“我想我可能小时候那会儿就喜欢你。不然不会这么被你牵着走。但是呢,我想明白了,这样不是为你好。所以我打算负起责任,”他又躺回去,沉沉地望着白石,“我得把你抓回去。”
白石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他,抿了抿嘴。
裴苍玉调整座椅坐回来,腿蜷在椅子上,望着前路:“还要多久?”
“你无聊吗?”
“有点。”裴苍玉掀开衣服挠了挠肚皮,然后想到了什么,看白石,“给我讲讲你家吧,我还从没完整地听你说过。”
白石转头看了一眼他:“要听吗?”
裴苍玉点头。
车边经过一辆重卡,卷起一阵热浪和轰鸣。裴苍玉被这么一吹,简直蒸发掉,他又望头上倒了点水,转头看窗外,远处泛起热浪的波纹,好像景物在飘摇。
“真……他妈热啊……”裴苍玉自言自语,捏扁了塑料瓶,扔到了后座。
白石想了想,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要见我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