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静寂无声,月光从被风拂起的门帘缝隙里透了进来,让黑漆漆的蒙古包里带了阴森幽暗的光亮。
赵猛打了个寒战,然后缩着头四下看了下,确定没有别人后,才壮着胆子靠近那躺在中间木台上的赵吟风。
「将军啊!」眼泪落了一滴后,立刻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赵猛哭得不能自抑般的扑在了赵吟风身体上,从怀中掏了把短刀出来,哭道:「您太过分了!就这幺丢下我们走了不说,还要俺来干这事!您太不厚道了!」
「干什幺事?」轻轻的一句问话,让赵猛猛的跳了起来,退后几步擦了擦眼睛,然后在那门帘再度被吹起之时,看到了坐在赵吟风头边的凌清羽。
点燃了一支蜡烛,看着脸色煞白拿刀的手都在颤抖的赵猛,凌清羽轻声的问道:「他要你做什幺事。」
慌忙将刀丢了,赵猛不觉跪了下来,抹了把眼泪鼻涕,下了狠心般的道:「将军出战前跟我说,若是他不幸战死,要我掏了他的心脏出来,他说,他说您是个狠心的女人,一準儿把他单独埋了,说不定就是埋在那杨昭和何离的旁边,所以,他要我掏了他心脏出来,说啥时候等你的陵墓修好了,要我偷偷的放进去。」再度抹了把眼泪鼻涕,赵猛嚎啕大哭起来,道:「将军太不厚道了啊,这种事情也要我做!」
看着赵猛哭得极为伤心之时,还要偷看自己两眼,凌清羽不觉转头看向了赵吟风那嘴角带笑依然如生前一般欠扁的面容,手轻抚上了他的唇角,凌清羽淡淡的道:「不用掏了,我会放他进我的陵墓的。」
等赵猛连滚带爬般的跑走,凌清羽起身,轻轻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赵吟风啊,你赢了,你的名字,你的人,已经刻入心里,只怕想忘都忘不了了……
我本以为,在以后那幺寂寞的日子里,至少还有你的胡闹可以让我开颜,相伴余生……
华元初年五月二十九日,大吉,华朝开国女帝凌清羽登基。
身着金红色的礼服,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踏上那高高的祭台,风从身边拂过,带起那厚重衣襟的一角,让她的脚步更加沉重。
一声轻笑彷彿在身边响起,微风掠过之时,身边彷彿多了好些人影。
清羽,清羽,当家的,主子,主人,宝贝,各种称呼聚集在一起,然后低声合鸣般的笑道:别怕,我们一直都在,往上走,不要回头,一直走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相聚……
她的脚步轻盈起来,金红色的衣襟翻飞,那缠绕在她身边的风仿似有人低语般,托着她,陪着她,护送着她,走上那最高之地。
叶十一的眼眶发热,一滴清泪落了下来。
华元初年六月,女帝登基后大赦天下,大肆封赏功臣,朝政分为六部十厅,议事堂一正一副两丞相,朱炜离为正,韩枔为副,兵力除了原来何离就分好的部分外,以齐廷巖驻守幽州,高文贺封冀国公,与赵威赵猛驻守北疆。
叶十一的罗剎军则在重新整顿后,于七月底开始清扫辽国原有的国土。
十月,荒原之地开始降下大雪,罗剎军回防临潢府,叶十一返回了汴京。
旧皇宫重新整理了一半出来后,做了新的政事堂和政府部门,吃过亏的凌清羽将议事厅改回了早朝,只是时间改成了辰时三刻,让官员吃了早饭再上班,上完了早朝直接去自己办公室处理政务。
商务厅的办公室位于东边的一个庭院,离议事厅很近,疏花分柳,景色很是雅致。
屋子里烧着火盆,带着淡淡的药香,一声声的咳嗽压抑不住的响起,让那书页的翻阅声都碎裂不可闻。
深吸一口气,凌清羽掀开了门帘,带了温和的笑意走进了屋子里。
捂着嘴正猛力咳嗽的苏合香听得脚步声刚欲说话,回首一见是她,顿时愣了神,然后手中的帕子猛的将嘴角的血渍擦去,方起身欲施礼。
一手搀扶住了他,自己转身坐上了罗汉床,让苏合香坐在对面,凌清羽道:「苏合香,这段时间你给我好好休息,不要给我说事情多!」
苏合香浅笑出声,轻声道:「香无事的,只是伤寒,小毛病而已。」
「是不是小毛病你以为我看不出?明儿我就叫阿兰过来。」凌清羽哼了一声道。
苏合香笑容更盛,抬眼看了眼外面,笑道:「怎幺了?又和朱先生吵起来了?」
「朱先生会和我吵嘛……」轻歎一声,凌清羽低声道:「是我无礼了。」
女帝登基大封功臣,汴京城里多了许多的王侯公爵,只是,在何离赵吟风他们的追封上,凌清羽却和朱炜离韩枔等人产生了分歧。
按照朱炜离之意,两人都追封为王以示敬重,但是凌清羽却没有点头,何离也好,赵吟风也好,都没有任何子嗣,若是真要身后名,他们两求的应该是她的夫君之名。
可若是追封为君,只怕马上天下大哗,何况凌清羽想要承认的夫君并不止他们两人,除了天下闻名的杨昭,至少还有燕三和程嘉,一个是她最爱之人,一个是死前求婚她亲口应了的,而且,其他那些人,那个不是她心里的埂。
若是她登基之后有多少个后宫男宠,都没人敢说话,可是登基之前就只会成为她的污名。
「其实,主子,」依然用着老称呼,苏合香倒了杯茶给她,笑道:「不论是谁,都不会在乎这些,名声也好名分也好,只要您心里有他们,他们就会一直活在您身边,不离不弃。」
凌清羽苦涩一笑,道:「我知晓,要真在乎那些名声,他们也不会那幺做。今日不是说这个,朱先生要我成亲,尽快生下继承人。」
一口茶水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呛得苏合香猛的咳嗽起来。
伸手过去拍着他背,凌清羽苦着脸轻歎一声,她不能生育的事情是个秘密,是个连朱炜离和韩枔都不能说的秘密,早知道登基后还要面临这种尴尬,真的不如跑路呢!
喘息着平复下来,苏合香不觉笑道:「那朱先生的人选是谁?」
「啊?」愣了一下,凌清羽更加郁闷的道:「他要我随便挑一个。」朱炜离的原话是,不管是谁都好,要尽快生下继承人,皇储不稳,那幺只会让人心不稳,赵吟风死了,赵家军是稳了,但是若是你一直无后,那幺任谁都会有想法。
「主子!」门帘一挑,一身银甲的叶十一站在了门口,露出欣然的笑容道:「你在这呢。」
「十一?你怎幺回来了?」
「北疆下大雪,反正都动不了,我就先回来看看。」
呃!这话怎幺这幺熟悉?
看着被叶十一连拉带拽拖走的凌清羽,苏合香从门口退回了屋子,捂着嘴再度猛咳了一阵,然后拿起凌清羽只轻抿了一口的茶碗,一点点的,在她唇沾的地方,将水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