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之期已定,孟氏这几日便忙着为女儿准备入宫带的衣物、笔墨用具等。
姜澂鱼也没闲着,上午练习骑术和马球,下午练射箭,晚上还要挑灯临摹原主的字画,每日早晚还不忘练半个时辰的导引术舒展筋骨,可真是没一刻闲着。
去请安时,孟氏乍看见姜澂鱼眼底的青黑之色,吓了一跳。
“澂鱼,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睡眠不好?”
“阿娘,明日就要进宫伴读了,女儿不想落后于人,现在勤勉些,将来应对先生的考校也能自如些。”
孟氏虽希望女儿能在京城众贵女中展露头角,但终究还是对她身体的担忧占了上风,于是赶紧宽慰道:
“你们都是些小姑娘,即使夫子考问一时答不上来,过后也是可以再学的嘛。阿娘不希求你样样拔尖,只要你平安健康就好。你若是为了挣这个才名累垮了身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姜澂鱼温声应喏。
于是,在孟氏的勒令下,她暂停了今日所有练习。
左右闲来无事,便想着再去一趟玲珑阁。
她听说叶兰蕙也在公主伴读人选之列,这些日子好友帮了自己不少,于情于理,她都该好好备份谢礼上门答谢才是。
她想着,金银玉器叶兰蕙自是不缺的。既然要一同进宫伴读,不如送她一套文房四宝。
今日孟氏给她置办的文房用具,乃是湖笔、徽墨、宣纸、歙砚,此四样被视为文房四宝之上品,寻常人家可见不到。
既是要送谢礼,那自然不能送比自己用的差的。好在荣国公府有底蕴,像这样的珍贵物件,孟氏一送就是两套。
于是她便让人去库房取来笔洗、水丞、臂搁、镇纸等凑齐了一整套用具,随后又去禀了孟氏,说想带上绛朱和青黛去趟玲珑阁。
孟氏原本是想陪她一起去的,可月末事格外多,今日还有好几间铺子的掌柜要来府里述差,一些账目也要她在场发话了才能兑结,她实在是走不开,便给女儿拨了比平常多一倍的侍卫随行,车夫也找的府里最有经验,以防路上有失。
至于这次出行为何没带上赤胭,是因为她不是玉京人,这几日有些水土不服,是以便留在家中休养。
荣国公府位于玉京东边紧邻皇城的永兴坊内,距离西市有较长一段路程。
马车悠悠地在街上走着,姜澂鱼将帘子挑起一角,看向街上。
街上店铺鳞次栉比,人流如织,既有穿着胡服拉着骆驼的胡商,也有悠闲摇着扇子漫着步的行人,小贩们高声吆喝着唱卖货物,伙计们热情招呼着来往行人。
可谓是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注
这样的玉京,远比三年前更加繁华与兴盛。
他做皇帝确实做得不错。
姜澂鱼放下帘子,收回目光。
这次没有孟氏跟着,绛朱和青黛两个小丫鬟也少了很多拘谨。
她们也是多年未归京了,此时也悄悄掀起帘子的一角,四处张望着这座暌违了多年的皇城。
要不是得时刻跟着姑娘,她俩早就想下了马车好好逛一逛了。
她们两个都是没了父母的可怜孩子,从小就被选进府里当差,姑娘所在的地方就是她们的家。平常也得呆在府里,无事出不了府。
其实当年供姑娘挑选的小丫鬟有很多,且有不少都是像碧檀姐姐一样知根知底的家生子,但姑娘偏偏在众人里挑中了她俩。
从此,她们就不是谁也可以使唤打骂的小丫鬟,而是成了国公府嫡出姑娘的贴身丫鬟,吃穿用度都好了起来,还可以读书习字。
所以对于姑娘,她们是打心眼里感激的。
这也是如今姜澂鱼留她俩在身边的原因。
绛朱心思单纯,青黛沉稳忠厚,她们即使发现她有异常,也不会往别处想,更不会往别处说。
碧檀虽是四人里最细致妥帖的,但毕竟是母亲给她的,多在于监督和引导。
周妈妈也是一样。况且出了曹姑姑那档子事,她对乳母这个角色可以说是唯恐避之不及,因此便借着周妈妈养病的由头,让她不必急着来跟前伺候。
周妈妈也乐得清闲,这几日都在忙着给闺女物色亲事,是以不常能见到人。
赤胭就更不必说了,她本身就不是奴籍,来去自由,受雇留在姜澂鱼身边保护她的安全,无非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谈不上感情。
思来想去,姜澂鱼还是觉得将绛朱与青黛二人留在身边最妥帖。她看着两人兴致勃勃的样子,轻笑道:
“想要什么让车夫停一下,下去买就是,钱袋不是在你俩那儿么,去挑些喜欢的吧。”
绛朱听了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青黛也脸泛喜色,但她还是选择留下来照看姑娘,让绛朱下去挑选。
马车停在道路一旁,没一会儿,绛朱就提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她买的东西里吃食居多,光糕点就有六七样,什么桂花糖藕、松子穰、鸳鸯酥之类的街边小食,还有造型别致的面人、糖人之类的。
一上车,绛朱便把纸包打开来摊放在矮案上,一时间各种香味扑鼻而来。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姜澂鱼道:
“姑娘要尝尝吗?这条街上的吃食可真是许久未曾吃到了。”
姜澂鱼拈了几颗松子穰随意吃着。
绛朱继而又拿起一块鸳鸯酥递给青黛,俏皮打趣道:
“鸳鸯酥,请青黛姐姐享用。”
见她这副小吃货的做派,不止青黛笑了,姜澂鱼也笑了。
绛朱见二人都笑了,也跟着笑起来,一时间,车内便布满了欢声笑语。
尝了几块酥点,又喝了盏茶,玲珑阁便已在眼前。
三人下了车,向小二表明来意,小二立马去了里边通传。很快,她们便被请去了后院。
后院主要是绣娘裁缝制衣的地方,至于金银玉器的制作则主要集中在陽州那边,陽州矿产丰富,能工巧匠多,水运又发达,做好后七至十日左右便可送至京城。
叶兰蕙见人来了,忙起身相迎。
姜澂鱼将带来的谢礼递给她,笑着说:
“叶姐姐近日帮了我许多忙,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想着咱们都要一同进宫伴读,就挑了一套书房用具送你。”
说着便教青黛把匣子打开,叶兰蕙打眼一看,全是名家之作,忙推辞道:
“哪里需要你专门送礼物来,都是举手之劳。这样的好东西,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姜澂鱼温声道:“我知道叶姐姐自是什么都不缺的,只是我这凑巧得了两套,便想着也给叶姐姐一套,还请姐姐莫要再推辞。”
叶兰蕙知道姜澂鱼送她这套书具,是想给她长脸。她是商户之女,如今大祈阶级成见依旧颇深,已经可以预见,进宫后其他几位贵女肯定不懈与她为伍。
姜澂鱼这么做,是不想教别人小瞧了她去。
叶兰蕙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听她这么说,便不再推辞,笑着收下了这套书具。
“那我便只好却之不恭了。对了,你定的那套新衣已经制好了,进屋试试?”
说着,二人便挽着手一同进入内室。
不得不说,浮光锦这样名贵又华丽的料子,经过叶兰蕙亲自设计,再交由玲珑阁最顶尖的裁缝制作出来,最后穿在姜澂鱼身上,可以说发挥出了十成十的效果。
正所谓华衣美人两相宜。即使未施粉黛,姜澂鱼依旧把这件衣服穿得摇曳生姿。
可谓光彩动摇,观者炫目。
叶兰蕙看着姜澂鱼在铜镜前欣赏着自己的新衣,一时技痒,便想给她施个妆。
论施妆她可是很在行的。
她拉着姜澂鱼来到梳妆台前,将她按在矮凳上,先是在她面中淡淡铺了一层粉,又轻执螺黛,为她细细描了一双远山眉,继而挑了一点玫瑰膏点于双颊及嘴唇,最后将云母做成的桃花花钿贴于额间。
妆毕,叶兰蕙看向镜中的女子,端得是嫮目宜笑,娥眉曼只,人比额间桃花灿。
之前不施粉黛的姜澂鱼,是那种十六七岁少女的柔和之美,没有攻击性,可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现在镜中的她,俨然褪去了少女的纯稚,在她一个人的全盛期里,每一片花瓣都尽情舒展着内里的风情。
这种美,是我花开后百花杀的凌人之美,是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睥睨之姿。
没来由的,她觉得自己被击中了。
姜澂鱼看着镜中的自己,也甚是满意,她从凳子上站起身,笑问道:
“叶姐姐,你看如何?”
叶兰蕙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美人,发自肺腑道:
“可谓是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二人相视一笑。
如今镜中的自己,同前世众人眼中的自己还是很不同的。
曾经的宁王妃,不戴金银,不着锦衣,最是素雅。
因为她最怕别人说她长了一张祸国妖姬的脸,魅色惑君。
可私下里,她也是个爱美的姑娘,喜欢穿漂亮的衣服,戴精致的首饰。
父亲还在时,她可是节度使的女儿,自然是怎么好看怎么打扮,要不然也不会传出“西州有萧女,姿容冠天下”的传言。
她来玉京之前,朝臣权贵人皆惋惜中宫之子娶了一个弱势孤女。
她来玉京之后,大家又纷纷觉得宁王殿下艳福不浅,这位准宁王妃真当得上是国色天香。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幽幽地想:陆廷渊,当我顶着这张脸再次出现在你面前时,你会是什么表情呢?
惊讶?失神?愧疚?还是不屑一顾、视若无睹?
察觉到晃了晃她的胳膊,姜澂鱼这才回过神来,听叶兰蕙问自己道:
“澂鱼,上次我同你说铺子里新制了一批成衣,还未陈列,要不要去挑挑?”
姜澂鱼点头欣然前往。
不得不说,这些衣裳不愧是玉京名门闺秀都趋之若鹜的玲珑阁做出来的,每一件都用料考究,款式新颖。
姜澂鱼挑了几件合身量的,也没试就直接付了钱,吩咐丫鬟收整好放到马车上。
见日头已近晌午,她便起身同叶兰蕙辞别,二人约定好明日在宫门处汇合,一同进宫。
其实今日出来,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望着对面的李氏香铺,她定了定神,抬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