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掌柜不是一个硬气的人。
他能收别人五百贯钱来去办事,房家直接给双倍。
一千贯!
只要告诉房家,他那五百贯是谁给的就行。
一句话一千贯!
不但如此,房玄龄还亲自立下誓言。
只要他房家在这长安一日,保他丘家子子孙孙世世代代。
若是不说,或是信口雌黄。
丘家将迎来房家最凶狠的报复。
丘掌柜是生意人,平日里别说见房玄龄一面,就算去房家,他走的也是后门。
派个管家见他一面已经算是给足了脸面。
足够吹嘘一辈子了。
进了明相的府邸,这得多大的脸面。
如今不但见了,还和房玄龄面对面,亲自得到许诺。
丘掌柜就算再傻,他也知道如果他不配合他会面临什么。
很快,他就说出那五百贯钱是谁给的。
这五百贯钱是来自吐蕃人,住在城外的吐蕃人。
这批吐蕃人不是禄东赞的随从。
而是从吐蕃而来准备随时劫杀回国的禄东赞的吐蕃人。
如今的吐蕃大相叫琼波·邦色,和禄东赞不对付。
因为禄东赞回不去,他成了吐蕃的大相。
他已经害死了受到松赞干布重用的娘·芒布杰尚囊。
只要去干掉禄东赞。
吐蕃就是他说的算。
住在城外的这支吐蕃商队就是他的人。
名义上是来做生意的,实际是来等着禄东赞出长安确保万无一失的。
朝廷知道,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
琼波·邦色是亲近大唐的吐蕃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待朋友,自然要两肋插刀。
这群吐蕃人原先是生活在长安城内的。
三年前就来了。
长安的柴米油盐太贵了,他们就搬到了城外。
城外的日子也不好过,没有田地,没有收入,来时带的钱财全部花完。
为了填饱肚子他们学会了低头。
学会了在管事的吆喝下发出讨好的笑。
短短的三年,原先的吐蕃野人已经快被大唐的文化冲烂,已经要被同化了。
如今不往脸上抹泥巴了,也学会了大唐话。
如果不是微卷的头发,不一样的眼眸,有点厚重的鼻音外……
乍眼一看,会让人觉得这就是大唐人。
来自西北的大唐人。
如今的他们全靠窑口养活。
这个窑口需要劳力他们就去帮忙。
那个窑口开窑他们又马不停蹄的赶过去。
每个窑口开窑的时间他们记得比管事还清楚。
一日不干活,第二日就要饿肚子。
揭不开锅的日子里他们接到了一个大活。
他们找到了丘掌柜,以五百贯钱求一玉枕。
五百贯钱,丘掌柜只花了三十贯就解决了。
三十贯买了条人命。
只不过代价来的也快,从房家离开就被衙役押走了。
衙役虽然不知道小长安是怎么死的,但衙役知道绝对和这邱掌柜脱不了干系。
丘掌柜不怕。
有了房家的保证,他相信自己死不了。
清晨的长安,城门还没打开,城外的大道上就出现了一群行人。
全部手拿长刀,清一色劲装打扮。
在他们身后还紧紧跟着一辆马车。
这一群人一出现就引起了吐蕃人的警觉。
没有喊杀声,没有说狠话,没有一丁点啰嗦,厮杀毫无征兆的开始。
颜白在昨晚就来了。
来时颜白还把颜韵和李厥也带上了。
可能是太孙在,考虑到他的安全,颜白还拿了一柄陌刀。
一面铁盾,身背两架复合弓。
不光颜白来了,长安勋贵家几乎都派人来了。
挑粪的那位是许敬宗家的。
远处田埂上牵着牛的应该是程家的。
那个坐在草垛子上一把年纪连个胡须都没有的就不用猜了,那一看就是宫里的人。
就是不知道是李二派来的,还是李承乾派来的?
“阿耶,这…这算是报仇么?”
颜白叹了口气,轻声道:
“是的,这是报仇,报侮辱之仇,不死不休的那种!”
“不像房公的风格,你不在长安的时候,萧公那么的欺负他,他都能笑呵呵不吭声,如今倒是让人意外。”
颜白看着远处淡淡道:
“知道为什么我汉家经历过如此多异族入侵还能掌握文化么,因为我们每个汉人骨子里都是小心眼。”
颜白笑了笑:“你看,那些异族如今还在的能有几个?
突厥,薛延陀,吐谷浑,鲜卑,这些部族还有么?”
“今后也不会有了,谁欺负我们,我们可是记得很清楚的!”
颜白叹了口气:“十世之仇,犹可报也,这是等待。
寇可往,吾亦可往,如果有仇能必报,根本就不会等到第二天。
房家忍了这么多天,已经算是克制了!”
颜韵还想再听听,可厮杀已经开始了,他忍不住去看。
这一看直接哇的一声吐了,下意识的想转过头躲起来。
李厥好多了,虽然浑身颤抖,但却不回头。
只是紧闭自己的眼睛。
颜韵才转身,就被颜白拉了回来
颜白摆正颜韵的脑袋,低声道:
“孩子,这就是我今日带你来的原因,你要记住,这个世界本质就是这样,你要学会残忍。”
说着,颜白掰开李厥的眼皮道:
“你要是害怕,以后就不要来找我,我讨厌连眼皮都控制不了的人。
而且这个人今后可能是君王。”
颜韵的视野里,一名大唐人势如猛虎,一个人硬抗三名吐蕃人。
手起刀落,头颅,手臂,如那泥人一样碎裂开来。
不远处,地面已经没有了灰尘,到处是人,到处是血,到处是残肢断臂。
还有红的,白的,绿的内脏。
李厥的视野里,一群人冲了过去,对着吐蕃人乱砍。
即使吐蕃人倒地他们也不放过。
抓起来,一刀划开脖颈。
鲜血喷射,李厥甚至听到了那令人胆寒的滋滋声。
房家有备而来,挑选的全部都是精悍的猛士。
不带甲胄,不带弓弩,全凭手里的刀子。
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吐蕃人全部砍翻。
污渍从李厥的嘴角流出。
李厥很后悔今早吃鸡蛋韭菜摊饼子,以至于现在嘴里全是一股子韭菜味。
嗓子眼里火辣辣的疼。
马车动了,戴着幕笠的高阳走下马车。
此刻的她更像一个公主,踩着残肢断臂缓缓往前。
弯下腰,她拎起一个人头,朝着四周晃了晃,笑道:
“我已出嫁,有事冲我来!”
厮杀结束,跟着高阳来的人开始打扫战场。
一个时辰过后,除了地上有点褐色外,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长安城的城钟响了,颜白带着两个孩子爬上马车。
其余各家人看到颜白赶紧扭过头。
颜白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陌刀,打马而去。
得跑快点,不然玩迟到了。
马车里的李厥和颜韵还在吐。
“你俩回去休息会儿,吃点米粥,记得写一篇心得啊,晚上我回来看,题目就叫《论为什么各家要来看》!”
“啊?”
“啊?”
赵国公府,长孙无忌又在摆弄他的那些牡丹花。
听到下人的汇报,长孙无忌叹了口气,背着手回到书房。
下人不知道自家大郎为什么不开心。
可能是在心疼房家吧!
家里出了这么一摊子事情,换谁,谁都糟心。
这几日的事情发展有些出乎长孙无忌的意料。
吴泾被关了,他写的折子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丘掌柜没扛住。
今早那群被利用的吐蕃人被灭了。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房家下一步就是对吴泾下手了。
房玄龄的嗅觉果然厉害,谋算更是一步不差。
如果查到吴泾,那多多少少会查到吴泾和长孙家的关系。
长孙无忌有些后悔,后悔先前在太子那里举荐吴泾留下了痕迹。
照如今看来,吴泾这条线怕是用不成了!
深吸了一口气,长孙无忌闭上了眼。
杨家的风平浪静让他有些失落。
杨豫之和永嘉公主乱伦之事竟然没有爆发出来,长孙无忌想不明白到底是谁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这两件事本该一起发生的。
两个公主,两家高门,能彻底的乱一阵子。
只有乱,自己才能顺利的伸手,然后解决事端。
让皇帝知道,也让太子知道,靠自己人才是最安心的。
可如今,杨家竟然稳如泰山,
是颜白么?
不对,颜白足不出户,除了点卯就是回家。
颜白的性子长孙无忌已经琢磨透了。
只要不惹他,只要让他看热闹,只要不动书院,他其实是最好哄的。
难道是杨师道?
他儿子做的这种事他都不知道,他能有这么长远的眼光?
那到底是谁?
一步之差让长孙无忌嗅到了危险。
他还知道,许敬宗动了,李义府早就跟他穿一条裤子了。
许敬宗他发现了什么?
长孙无忌觉得这个事情不受自己控制了,已经有点危险了。
想了许久,长孙无忌慢慢的睁开眼,笑了笑:
“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我已经老了,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来人!”
“大郎,有何吩咐?”
“找常德!”
仆人走了,长孙无忌点燃了烛火,看着火光喃喃道: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已经过了散衙的点,颜白还在兵部忙碌。
不光颜白一直在忙碌,兵部所有臣子全部都在忙碌。
整个兵部灯火通明!
“洛阳周边三十二折冲校尉全部换人。
飞奴传信,告诉他们,最迟明日日落前,谁不缚手来长安,全部视为叛逆!”
“告知诸县,断粮,全部断粮,粮仓全部落闸口,谁看不好,老子剥了他的皮。”
颜白的怒吼在兵部回荡。
兵部一片忙碌,短短的一个时辰,河南府三十二县,所有的折冲校尉全部换人。
百骑司已经拼命的朝着洛阳赶去。
就在前不久,有御史以全家性命担保,亲自来兵部向朝廷举报洛阳都督,郧国公张亮准备谋反。
张亮谋反?
消息一传开,最忙的就是兵部。
颜白都搞不懂,高阳的事情还没结束,这张亮竟然要谋反了?
这是祸水东引,还是要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又或者是这两件事本就是连珠箭?
这是房玄龄所为?
还是另有他人?
颜白想回仙游,他觉得如今的朝堂实在可怕,可怕到根本就看不透。
一个个平日笑眯眯的,这一出手就是要人九族!
颜白从兵部回家已经是深夜。
见二囡还在等着,颜白咬着牙低声道:“别动长安人手,现在谁动谁死!”
二囡大惊,连忙道:“怎么了师父?”
“张亮要谋反!”
“他?谋反?诬告?”
在二囡的印象里张亮是不可能谋反的,他的脑子就配不上谋反。
颜白叹了口气:“有御史以全家性命做担保,举证张亮谋反!”
二囡彻底愣住了。
这两日她还在兴致勃勃的谋算玉枕背后之人,准备给他一份大礼,眼看就要出结果的时候
张亮谋反了?
房玄龄已经收到兵部的告知,颜白必须告知他,这是老臣,他有权知道,朝廷需要这样的大智慧之人。
书房空无一人,连个倒茶的人都没有。
房玄龄把茶杯的茶叶倒进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笑道:
“长孙无忌,你装了这些年,终于忍不住了,外戚,杀千刀的外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