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在大理寺的张亮还没觉得自己大祸临头。
他只是觉得这次一定是一个误会,误会解除了就会好。
陛下若是问自己,自己实话实说就是了,不会有事的。
造反,自己好好地造什么反。
自己一个种田的混到如今这个地位为什么要造反。
所以,大理寺的张亮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该吃吃,该喝喝,心态好的不行。
他都不知道,在隔壁的刑部,他的那些儿子为了活命把什么都抖出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张亮让他们做的。
就连侯君集被罢官时找张亮聊天的事都抖了出来。
主审官房玄龄听的是止不住的叹气。
要知道,当初皇帝还是秦王的时候,这张亮还是自己举荐进来的。
因为颇有胆气,担任秦王府车骑将军一职位。
在政事上张亮的确做的不错,官声没有丝毫污点。
吏部、礼部给他的评价是善于行政,这是一个难得的评价。
可如今……
房玄龄不知道怎么去说,心里却是颇为难受。
就算长孙皇后先前已经暗暗打了招呼,可这些一旦坐实……
不死也要脱层皮。
(ps:出自《旧唐书·卷六十九·列传十九》。)
长孙无忌则是面无表情。
在长孙无忌那心底的最阴暗处。
他恨不得所有的从龙之臣都告老还乡,只留下自己一个人最好。
刑部的审问还在继续。
颜白匆忙的从兵部跑到大理寺,见长孙皇后和皇帝都在,见李二那铁青的脸。
颜白知道,完蛋了。
俸禄怕是保不住了。
规规矩矩的站好,规规矩矩的让前面的史仁基把自己堵住。
然后跟着皇帝一步步的走到大理寺。
颜白搞不懂,平日好好工作你不来,自己头一次开小差就被抓个正着。
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看来得去钦天监一趟,让袁天罡给算一卦,测测凶吉。
“小鸡,是不是你举报我的?”
史仁基压低嗓门道:“狗屁的,哪里是我,我值守呢,当我跟你一样可以到处转啊,当我是小孩啊……”
“那是谁?”
“剪刀!”
颜白叹了口气:“算了,惹不起!”
大理寺是大唐的最高法院,专门负责刑狱案件审理。
简单的说是专门负责犯官的刑事案件审理。
大理寺同时也是大唐最好的监狱。
单间,透亮,狱卒都是从八品下的官职,说话好听,还不骂人。
颜白体验过一次,感觉不错。
不过,大理寺常年都是空着的,很少有填满的时候。
自贞观以来,第一次被填满是李艺造反,第二次是侯君集,第三次就是现在。
张亮是高官,洛阳都督,兼任刑部尚书,他有问题,自然会被关在大理寺。
如今的他已经惬意的吃完中午饭。
好胃口,好心态让狱卒惊叹这位的心理素质果然不一般。
透过小窗,从外面能够清晰的看到里面。
里面的张亮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一点没有让人觉得落魄的样子。
如今正在练字。
大牢的门开了,好奇扭头回望的张亮呆住了,扑通一声跪下,然后开始大哭。
“陛下,臣是冤枉的,臣是冤枉的
臣就喝了一顿酒,醒了后就在囚车上,臣是什么都没做,臣什么都没做!”
张亮哭罢,又朝着长孙皇后哭道:
“皇后,皇后,你也是知道我的。
当年在洛阳,他们那么折磨我,臣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臣怎么会造反呢?臣怎么敢啊!”
不说还好,张亮这一哭直接让长孙皇后当场落泪。
史仁基跟着哭。
颜白愣住了,这家伙,真的还是假的啊?
玄武门事发之前,张亮奉命到洛阳,秘密联结山东豪杰,以备局势变化。
一旦大局不受控制,李二全家老小就会逃往洛阳,保全性命。
张亮就是负责此事,就是托付身家性命之人。
这么做自然逃不了当时齐王李元吉的眼睛。
因为整个秦王府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和隐太子李建成监视着。
张亮才到洛阳就被抓了起来,严刑拷问之下,张亮闭嘴不言。
张亮紧守秘密,最终得以释放。
都说张亮只有一个儿子是亲生,其余都是假子。
外面的人都说张亮那方面不行。
其实长孙皇后心里清楚,张亮是因为那件事身子被打坏了。
长孙皇后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她是皇后,她是专门掌管王公子嗣传承的皇后。
颜白完亲是她都派礼教嬷嬷来教颜白周公之礼。
不光颜白,所有五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完亲她都会派人。
如果完亲一年还无子嗣,她会把夫妻两人请到宫里。
如果第二年还无子嗣,礼教嬷嬷就会带着太医去你府上。
不管你愿不愿意,她们会亲自给你检查身体。
然后给你赏赐宫女。
这是稳固皇权的手段。
张亮是从龙之臣,也就和前妻有一子。
子嗣传承大于天,若是其他家,长孙皇后早就派人去府上了。
更何况,张亮还是国公。
可这些年,宫里没派人,也无旨意命令。
也就是说皇后知道张亮的身子坏了。
已经不是派礼教嬷嬷能解决的事情了。
张亮身受的酷刑外人无从得知。
但一个在玄武门之变没露面的人。
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人。
一个不会打仗却整了个大捷的人,位于凌烟阁之上。
可见,在玄武门事变之初,他遭受了多大的折磨。
他在李二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如今,功臣成了阶下囚。
听着张亮的嚎哭,红着眼睛的长孙皇后蹲下身,亲自把张亮扶起。
贴心的扯平他长衫的褶皱。
李二心里也不好受,在剪刀的搀扶下坐下,板着脸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哭够了没有,哭够了站好回话,这么多人,你也不怕丢人,朕要被你气死了!”
张亮深吸了一口气:“臣哭好了!”
李二挥挥手,剪刀把刑部呈上的供词递了过去。
张亮端着认真看,李二也不着急,安静的等待着。
张亮叹了口气。
李二见张亮看完,淡淡道:“看完了,有没有诬告?
供词上的事情都是你做的?结交江湖术士,崇信巫术。”
“是臣干的!”
颜白愣住了,李二愣住了,牢房里面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不应该跪地痛哭说自己错了么!
李二气极反笑:“好啊,好啊,有胆气。
那朕问你,那个什么卧如龙形,必能大贵,“弓长之主当别都”你也信了?”
“不瞒着陛下,卧如龙形臣不信。
臣有自知之明,臣太胖,卧在那里像水牛。
但必能大贵臣信了,臣真的就大贵了,陛下忘了,臣先前是种地的啊!”
颜白又愣住了,这位还真是一妙人,大水牛?
说他不信吧,他信了一半。
说他信吧,他也只信了一半。
这实诚的态度好的让人心疼。
“那弓长之主当别都这一句你作何解释?你也信了?”
张亮梗着脖子道:
“陛下,臣还是不瞒着您,臣信了。
弓长为张,那不是自己的姓氏么,陪都洛阳不是别都么!”
张亮看了一眼李二的脸色,喃喃道:
“别说,这算的还挺准,臣还真的就当了洛阳大都督。”
李二捂着脑袋,不停地深吸气来压住心里的火。
颜白低着头,颜白很想笑,但又不敢笑。
颜白是真的想问问给张亮算命的人是谁。
这他娘的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面挑出来的。
这不是和长安那些骗钱的一样么?
好的说一半,坏的说一半,然后被算命人的脑子再脑补一半,钱到手了。
李二也被张亮整无语了,接着又问道:
“过过,说说你那五百儿子,御史常德告发你张亮私养义子五百人,蓄意谋反,你一个人要五百个儿子做什么?”
“你张亮有义兒五百,畜养此辈,将何为也?正欲反耳?”
张亮抬起头,认真道:
“陛下,臣爱说实话,英国公爱养骂人的鸟,颜郡公爱教人读书,臣没有多的爱好,臣喜欢养儿子,喜欢……”
“喜欢什么?”
张亮舔了舔嘴唇:“喜欢听别人管我叫爹。”
李二:?????
所有人:
颜白死死地咬着嘴唇。
原本以为是来见证历史的,谁知道是来看笑话的。
早知道张亮是这个性子,那就该多陪他喝酒。
这说话又好听,又有趣。
玩笑归玩笑,颜白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如今礼部的人在,大理寺的人在,兵部的人也在。
如果张亮一口咬定这是诬告,那事情还有余地。
皇帝是信任那个什么假子公孙节,还是信任为自己卖过命的张亮?
不言而喻!
可这张亮硬是看不懂陛下给的台阶。
你好歹哭出来,好歹大声喊冤啊,好歹要说句知错了,今后一定改正啊!
非得让陛下亲自开口说你无罪?
你就不能跪下,老老实实道臣有罪,臣错了,臣愿意受罚。
人家御史可是用全家性命来举报你造反的。
救你,御史成了栽赃之人,陛下就得杀御史全家。
不救你,你张亮就得死全家。
李二是皇帝,是老板,手底下那么多人看着呢。
这次开口宽恕了你张亮,那下一次又来一人造反该怎么处理?
颜白看出来,李二不想杀张亮,不然就不会带着长孙皇后一起来了。
李二明白,如果自己再次对开国功臣下刀子,那自己就成了薄情寡恩之人。
颜白看着脸色发青的李二,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等从大理寺出去后,自己一定要好好地查一查这个常德是谁的人。
颜白承认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一个御史有如此孤注一掷的决心,有如此手段,有如此计算人心的手段。
那绝对就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御史。
他算准了李二和张亮的情义,也算准了张亮的耿直性子。
一切都是刚刚好,好的让人不觉得怀疑。
可张亮真的什么都没干。
洛阳的府兵未动,粮仓未动。
非要说他造反,这着实是冤枉人了,用五百假子造反?
大理寺李二呆不下去了,他决定去透透气,不然他觉得他要被这张亮气死。
刑部,长孙无忌看着因为玉枕一案被关押起来的吴泾,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吴泾被关是李义府下的手。
因为吴泾解释不清他为什么在那个点出现在东市。
李义府弹劾了他,他因此被关押了起来。
仅仅一个眼神,吴泾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把筷子一头对在墙上,一头对在自己喉结上。
“母亲,孩儿不孝,若有来世,孩儿不再为官!”
一语落罢,他身子猛地往前一扑!
不久之后,刑部响起了惊呼声。
外面透气的长孙无忌看着阴沉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李义府,你太不知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