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八荒收到信息之后老远就在车站等。
但他没想到来了一个靳元灵,还会附赠上一个端璞。
幽冥海附近全是山岭,山势奇陡,险峻崔巍,因此也少人烟,不过既是灵脉所属之地当也免不了灵秀非凡,早年还被世俗界某些公司看中要开辟什么旅游路线,但有官方帮忙明里暗里那么一搅和,各种风景区旅游计划也就不了了之了,山就仍是那样的山,被群山锁在其中的恶灵脉也就仍是恶灵脉。
早年幽冥海还未出什么岔子的时候,这里无须多加看顾,沈八荒就常年在镜屏山潜修,随着九渊各处都出现动荡,这块地域也隐约有了意外的变故,为了防止出大问题,沈八荒已经在旁守了一阵子,索性这里也有他师门早年建造的草庐可供歇脚,一个大老粗剑修也无须过活得多精致,一把干粮一壶水足够生存就好。
沈八荒由于自己的身世之故,不爱现身人前供别人做谈资,毕竟一半血统的来源于恶鬼,他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也无意与人接触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不同,镜屏山的同门好歹是自己人,不会拿他当稀奇看,再加上师父亡故后幽冥海成了他身上的责任,也就更不爱出门。
靳元灵深居简出在青贺瀚云城驻守二十年,端璞是辗转流离行遍大江南北从未停下脚步——三个都活在玄门“道听途说”中的人,彼此间有所耳闻,也算是“神交已久”,了解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但要论正面相遇,这还是头一遭。
对于沈八荒来说,东城的灵脉爆破与大海啸他知道,内部群聊里相关图片跟视频几乎天天都在刷屏,各家的敬服与感慨就没一句重复的,在靳元灵一力破海啸的绚烂之色面前,连一念撑起整个东城屏障的端璞都显得晦暗,这显然已不是人与人的差距,而是神人的壮举予人的不可思议,也正是因此,靳元灵拿他作为靳凌两家联姻的其中一个条件时,沈八荒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也想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但他怎么都想不到自东城之后,靳元灵与端璞还会凑在一起!
车站来来去去的人,虽说只是个乡下地方,由于近现代化的基础设施普及率太高,人不少,颇为热闹,来来回回的人群中,这一男一女的穿着打扮与众不同,也就格外显眼。
男人相貌年轻,穿的是和尚才会穿的大衫与布褂子,手腕上也缠着长长一串佛珠,却又不是纯粹的和尚,因为他生着头发,虽说是斑斑白白的头发,倒也不短;女人柔软的长发近乎垂地,乌黑如同墨染,穿一身斜襟盘扣布衣褂子,衣上绣着些吉纹,倒显得精致,浑身上下没有饰物,只是戴着顶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明显还是身边这和尚的。
这两人并肩走过来,身上皆泛着浓郁的古朴之色,但又不显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自有一种理所应当的存在感。
剑修全是粗神经,能跟剑过一辈子的家伙要心眼也没啥用,沈八荒乍一眼看过去并不觉得这两人同行有什么不对,只是他源自逆天而成的魂魄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恶气,虽然他本人对此适应良好,且没有多少负面影响,但很不巧,这两个全都是会激起他反应的存在。
端璞就不用说了,常年出入多灾多难的地域,身上沾染的死灵阴气与孽障多得可以溢出来,虽说不是同源,毕竟有相似的地方。
靳元灵则完全是相反了,她身上流淌的朱雀血浓度实在太高,那火焰流窜在她的血肉里,似乎随时都会透体而出,就连常年留存瀚云城这样的地域,都没有一丝恶气能沾染上她的身躯,她对于沈八荒来说简直就跟天敌一般,虽说他为人的意志能叫他牢牢立足于原地安然不动,但灵魂中那种畏惧的本能却在蠢蠢欲动——试想,朱雀神火天生克制鬼怪邪祟,更别提他这种鬼王之子了。
如此两人一道出现,沈八荒的警觉性暴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正因为存在这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警惕与关注,叫他觉察到了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情愫。
不像是单纯的同行,也不似简单的朋友身份,就算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并肩走来,都叫他感觉格外不同!
靳元灵与端璞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端璞这等佛门标杆性的人物,不说宝相庄严,那也该是有出家人的六根清净,靳元灵也是,堂堂靳家家主,站在玄门顶端的人物,她跟一个和尚会扯上什么关系?
千叶看到沈八荒的时候,也有片刻的停顿,然后她抬了抬斗笠,露出剩下的半张脸对着他。
她见过沈八荒的照片,但真人与照片之间显然存在不小的差距,至少相机拍不出他身上这种气质,面貌本来是一种略显阴郁的俊美,但是属于剑修凌厉粗犷的气质又中和了那种阴郁,使他显出一番略带矛盾的魅力。
千叶本能地开始分析此人的身体构造——能容纳鬼王之子魂魄的躯壳究竟是什么模样,本来她以为就算不是“炼器”,也该是炼化某具先辈遗蜕,但此刻就亲眼所见,一时也不能说他与普通人有什么不同,无论是呼吸心跳,还是血液流动、器官运作,都与常人一般无二,如果非要找出一点异样,大概只有他身上的感觉非常沉重。
这种沉重当然不是指身体的重量,按理说鬼王之子,本来就该是裹挟着阴气的虚渺之感,但他不仅不显得轻灵,反而意外“沉重”。
这个家伙身上倒是能用读心术,只是有碍于他的灵魂诡异之处,读心术也不能发挥得很完美。
千叶就转头看了眼白渡川,期冀他的破魔眼能发现什么异样,白渡川自然领会到了她眼神中的好奇之意,对她微微笑了一笑。
于是千叶自然就知道他有所发现,这时候不方便多说,所以未有开口,那回头再向他询问便是。
这种无需言语、一个眼神就能领略的默契显然就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沈八荒的猜测。
这才多久!
这两个人认识才多久?!
也就同行了这一路而已……沈八荒很努力不胡思乱想,但是眼前所见叫他根本难以克制住自己的思维。
沈八荒没动,对方站到他身前也就没动,这么三个人在车站外一通对视。
剑修的直来直往同样被沈八荒所继承,他也不怕自己说错了,或者说,他就没想过自己的直觉会有错——他拧着眉看千叶,露出了某种凝重的神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跟我表兄弟刚定下婚约?”
他说的表兄弟自然是指凌曜,也就是之前靳家与凌家决定婚事的那一位。
千叶神情自若,并没有一丝被怀疑的不悦:“我记着。”
沈八荒抬头看端璞,这和尚同样回望自己,面貌平静,连眼神都是温温和和的,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沈八荒困惑:“你们这是……能解释一下?”
不一样,这两个人彼此笑得绝对不一样,从来没有触碰到“爱情”这种玩意儿的家伙很难说清楚这种事物究竟是什么,但他就是隐约能感觉出来,两人之间的关系绝不是“朋友”这一词所能概括的。
看得出来,本来是端璞要开口的,但是另一侧的靳元灵抬起头,完全摘下了自己的斗笠——这个动作将身侧的人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以至于未来得及先开口——靳元灵捧着那顶斗笠,如画的眉眼轻轻笑起来:“很简单,定下婚约在前,我遇到他在后。”
沈八荒本能地又往端璞脸上看了眼。
这假和尚开始笑,而靳家家主如秋水般灵秀逼人的眼神中流淌的柔美之色,就算是沈八荒都会因之而恍惚。
她说:“爱不由己,顺其自然吧。”
竟是完全承认了!
这话叫沈八荒懵了懵,紧接着就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先想,这一个是虽说没有遁入空门,但也是早早皈依,且素来秉承佛门戒律,另一个刚为自己定下婚约,为她自己定下的,亲口承认的,这两个人,怎么着也不该搞在一起啊?!
然后又想,他表兄弟怎么办!
凌家怎么办?
沈八荒好歹还是有几分冷静的,倒不是说他对凌家的感情不咋地,事实上不管怎么说,血缘这条系带总是不可抹消的事实,如果可以,他也想看着凌家好好的,能解决掉血脉问题就更好了,因此对于这种情况拧着眉很是不悦:“这不厚道吧……”
“是挺不厚道的。”千叶点了点头,温和道,“所以呢?”
沈八荒忽然就不说话了。
他并不蠢,心知肚明两家的婚事中凌家占了怎样的便宜,就算把靳元灵爱上了别人这桩事告诉凌家,凌家也只会当做不知道,没有谁规定联姻的夫妻必须要与对方相爱,相反,只要达到联姻背后所商定的目的,没有谁会去管彼此如何。
凌家就想要一个流着朱雀血的孩子,他们对这桩婚事投注如此大的热心就是为了这个孩子,靳元灵答应了这桩婚事,其实就是变相地应承了替凌家解决这个叫他们饱受困扰的问题,毕竟她不可能叫自己的孩子受陷于血脉,既然现在靳元灵并没有直接说出口要退婚,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那即是证明这桩婚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凌家只会装傻,拖着,也不可能让退婚的事有机会落实。
于是沈八荒只能转过头深深看了看端璞:“兄弟,你能忍?”
心上人背着一桩跟别人的婚事,他与之相处起来,难道不觉得难受?
而对方的回应只有轻轻一语:“本是我贪求。”
沈八荒冷哼一声,和尚这种生物真难懂,这是无所谓不介意呢,还是说真能忍得下去?
还有……这家伙怎么这么好的运气?
端璞到底哪里能叫靳元灵这种女人看得上眼?!
属于沈八荒怀疑人生的呐喊偶尔会被读心术捕捉,因为这思绪太强烈,可能会呈现刷屏效果。
千叶自然就清楚,这个冷傲孤高的玄门第一剑修私底下其实八卦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1.沈八荒:#这对狗男女#是真的狗#我竟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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