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的一句话之中蕴含的信息量,多到黑龙都有些应接不暇。
饶是这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的真龙种,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忽然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怎么可能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话语?
正义法庭与光明教皇交战是整个梦境世界皆知的事实,虽说为何三巨头之一的托提厄希未出现,只有裁决天使迎战,但听到骨龙说光与影的巨人会死在祂的同伴之手,还是太过于荒诞无稽!
黑龙回想起自己曾窥视的女人,那个自称“不眠者”的存在,确是何等美丽璀璨的灵魂,鉴于她能从永夜中唤醒自己死去的同族,黑龙也隐约能觉察到她的力量应当有部分的死亡权限,祂当时只是猜测她具备亡灵魔法的适应性,认为“不眠”是避离死亡的意思,但现在,“不眠者”这个代号现在又给予祂新的猜测——是否有可能她执掌着部分“死亡”的权柄,所以她才能召唤真龙种级别的骨龙?
还有一种想法,即使是祂也不愿意去多加思考……“死神”即为不眠者啊!
黑龙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整颗心脏都为强烈的好奇心俘虏,这种探究的甚至一时还压倒了祂对于绿龙宝藏的贪婪渴求:‘你确定?’
祂显得很兴奋:‘她真的能杀死巨人?’
骨龙都停顿了片刻,自认后半句才是重点,但对方被前者吸引了注意也无妨:‘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她是怎么做到的?’
骨龙没有应答,只是默默盯着祂,眼中的灵魂光火平静地燃烧着。
‘太有意思了!’黑龙哈哈大笑,倒是没有刨根问底,‘所以,这个交易的核心就在于让翡翠不苏醒?’
‘撕毁契约才会叫克罗斯醒来,正义法庭的地址不但是祂的身躯,也是祂的领域,而祂汲取正义法庭所产生的一切秩序、美德、威严——以增益自己的灵魂,这对祂来说至关重要,’黑龙澄黄的巨瞳之中流露着狡黠的笑意,‘你们杀死巨人,牵制天使,摧毁‘正义法庭’,还想要翡翠不醒,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寒冰”语气依然平静,似乎没有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戏谑:‘如果能不与绿龙交手最好,真的无法避免,那么一战也无妨。’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实在叫黑龙感兴趣极了:“哦?你们还藏着什么筹码?还是说,你们有把握杀死一头巨龙?”
虽然毫不忌讳地说着“杀死”这样的词汇,但黑龙每一个姿态都在张扬着祂根本不信她们能够杀死绿龙,对真龙种来说,祂对于种族的骄傲感相当高。
‘没有把握,’骨龙承认,但是马上就道出了另一句悚然的话语,‘但我们有把握杀死裁决天使。’
这下连黑龙都出现了一时的无语。
祂不怀疑自己听错了,祂怀疑这个世界疯了。
那是裁决天使——当年的光明神神座前的司掌天国裁决的大天使!
是那么轻易就能解决的对象?
凭什么?!
海妖已经骇然到恨不得晕过去了,虽然不懂得龙语,不知道祂们在交流什么,但是黑龙的反应他是有目共睹的啊!
究竟是何种惊人的言语,才会让守望岛的黑龙王普勒加达都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龙语魔法覆盖的地域,那无处不在的威压禁锢得他动弹不能,他知道这两头龙一定在谈论某种不能为他者所知的秘密——真龙种交谈的场合,没有任何人胆敢窥视,龙语作为种族天赋,又足够生僻晦涩,更何况周围的时空被骨龙冰封,形成一个独立的安全的场阈,就算是能回溯因果的魔法术式,也难以打破这种限阈得知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但他就是一个活的记录啊!
他置身于这种场合,可以说被动接收了所有的信息,即便他不懂。
他的灵魂是能被回溯的,且有很大几率被读取,这种恐怖的危机感,叫习惯在风口浪尖动作的海妖都瑟瑟发抖。
颤抖之余,那颗不停歇的搞事之心也在蠢蠢欲动,这两位大佬究竟在密谋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动静?
他能猜到与正义法庭有关,但也仅能这样猜测,除此之外的任何真实,都不是他能窥探到的。
黑龙眯着眼思考了好一会儿,半晌才甩了甩尾巴,沉声道:‘我不相信。在我没有看到结果前我都不会相信这样荒诞的说法。’
‘但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威严的头颅上,龙吻扯开,露出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笑,然后道出了最重要的情报,‘以三方契约为根基奠定正义法庭,不过翡翠苏醒的条件,是正义法庭的秩序崩溃,而不是祂同盟者的安危——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巨人与天使的死亡,可以不影响祂目前的状态。’
这话语的潜台词比较隐晦。
绿龙的身躯幻化成地基,无数异种于那巨木形的根基之上占据一定的区域构建梦境,无数大大小小的梦境组合起来,就形成了庞大又可怖的正义法庭,天使的领域就镶嵌在正义法庭最上层,祂绝不会离开,这也就意味着要杀死祂必定要重创正义法庭,绿龙因此而苏醒——除非有办法在不损伤正义法庭的基础上,杀死祂。
‘如果你们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我确实能得到翡翠的宝藏,’黑龙眼神狡黠,即便压抑着情绪还是溢出清晰可见的兴奋,‘我会来收取它的——当然,作为回报,在这之后,翡翠的仇恨我能为你们担下。’
龙种没有自相残杀的传统,也绝不会因为仇恨而杀死现存稀少的同族,就算祂掠夺了同族所积攒的所有珍宝,最多也是打一架的事。
祂最不怕的就是打架。
“寒冰”又一次听出了话中的隐意。
绿龙的仇恨祂担下了,其余的仇恨就需要她们自行解决了。
托提厄希是不用去管,这个好战的“巨人”惹的仇恨也不少,交友方面倒是稀少,不会有谁为他出头;但杀死裁决天使,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在梦境中死去不会真正杀死安塞尔这种级别的大天使,但其天使核心受到重创是必然的事实,金色圣国铁定跟她们没完。
但这都在预料之中。
既然敢动手,就意味着能承担动手的代价。
祂的同伴打算踩着正义法庭来实现自己的存在感啊。
还不清楚自己的小伙伴已经帮自己解决掉部分麻烦的维拉尼亚,正处在战斗的关键时刻。
恐怖到能燃烧的光从那柄巨剑中涌出来,那光热烈得超越了一定的概念,即使是厚重的冰雪都开始融化,即使是亘古的冰原都逐渐塌陷,连星冠草都不敢在这种环境之下生长,因为光在霸道地焦灼着所有的生命,贪婪地掠夺着冰雪之境的生机。
冥冥中构筑法则的精灵都在尖叫着逃避,冰雪的魔力如退潮般离开极远,那一个瞬间,浓烈的光焰甚至灼烧出了真空。
死亡并没有离开,它在任何地界都能存在,无惧任何力量;作为一种概念高度的权柄,它甚至能吸收生机因为衰败与掠夺而生的死气来增益自我,它化作更飘忽的幽火,旋绕着“逐光之剑”,寻找着任何可以侵蚀的破绽。
托提厄希倚仗光与影的权柄而存,祂构筑的领域更多地寄托“影”而存在,但作为泰坦,他的内核一定是光源。
维拉尼亚自认设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在看到敌人的身躯彻底崩溃、剑的光芒上现出扭曲的人脸时,还是涌现出了愉悦之感——她的面情凝重,精神高度紧张,但内心充满了兴奋。
“你究竟是什么人?!”那张光焰凝合而成的脸孔张开大嘴,因为光焰在不断消涨,脸孔也在正常与怨之间不断扭曲。
维拉尼亚敢肯定对方绝不能觉察到她泰坦的真身,死亡之力彻底盖下了她身上的光源力量,即使那些为星辰淬炼过的光明依然控制不住地冒出她的毛孔,也无法从中追溯到她的本质,也庆幸于阿拜斯分给了她力量,冰雪之力用作封禁再好不过,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她的身份应当会被瞒得死死的。
但是憎厌与杀意是无法阻挡的。
就像她踏足此境时,透过一整个冰雪世界,仍能清晰地觉察到自己对那个存在的憎厌,那些甚至要盖过正常理智的仇恨,完全是同族相残的本能在作祟,是必须将其杀死的宿命在蠢蠢欲动——那些愈演愈烈的情绪并不会消退。
托提厄希同样也会有类似的情绪,但在维拉尼亚的预料之中,只要自己的准备工作做得足够充分,只要毁掉“巨人之躯”够迅速,对方绝不会扒出她的真实身份,并且会将那种情绪简单地归类到她摧毁他的领域、打破了他的伪装而产生的怨怼。
就像是维拉尼亚最初时也不敢相信会有一个同族,她初涉梦境世界,又小心隐藏身份,托提厄希也想不到拼命算计自己的会是同族。
大概是因为没有得到回答,那光中的脸孔扭曲得更加厉害。
不知道是强烈的愤怒与报复的冲昏了他的头脑,还是说自恃强大,认为不会有任何事物能威胁到自己的存在——虚幻与真实间的界限还未彻底打破,他的真身还未从剑身之中脱出,已经迫不及待地朝维拉尼亚发起了攻击。
巨剑汹涌而来,炽烈的光劈头盖脸砸下来,那光束是如此可怖,仿佛拥有山宇的重量一般,当它路经之地,空气先是沸腾,然后蒸发,连空间都被摧毁,乃至于形成一定的真空。
“去死吧——”那光咆哮道,“胆敢向光出手之人——诸世之光将诅咒你!毁灭你!”
……一切都如她所料想的那样进行。
维拉尼亚银白的长发在光焰中悬浮,连空间皆为灼烧的力量沾染上她的脸庞她的身体,却连她的衣物都不能焚烧,仿佛有什么规则将她的身躯定格在一个固定的不可更改的状态,任由再强悍的攻击加身,都无法损坏一丝一毫。
即便光剑将至,她也无任何动容,而是毫不拖延,趁着对方真实之躯还被封锁在剑身之中,再度举起了死亡镰刀。
“死在这里应当是你,托提厄希。”她的眼神温柔,还带着近乎于餍足的笑意。
冰雪彻底消退,死亡也遵从她的意志,结束徘徊,隐没了踪迹,在铺天盖地的光中,虚无开始高歌!
天幕压得极低,群星虽然消失在混沌之中,但那涌动着星光的晦暗穹宇就像是不可探知的宇宙般神秘而幽远,虚无是她领域的一部分,是她梦境长存的记忆,它游走在天地间,如呼吸般自然,如心跳般和谐,带着她刻下的烙印,每一缕都为她亲手梳理。
这股力量如网般凝集,如潮水般汹涌,自天幕降落,自她身上蒸腾,光剑已经冲到极近的距离,便像是自投罗网般,直直地撞入了灰雾之中,于是无论光有多少张力,又有何等强硬,灰雾都不容置疑地缠绕住了它们。
象征死亡的白骨镰刀融化在手中,死亡的力量注入其中,将森白染作了漆黑,她松开手,那漆黑的死亡之力便化作一道绳索,飞向了灰雾,瞬间暴涨千万倍,穿梭其间将那无穷大的灰雾都捆绑起来,构筑出了独立的空间。
光在挣扎,光在咆哮。
维拉尼亚不是“死神”,她手上的死亡权柄还没有达到唯一法则的级别,这个等级的力量有所欠缺,活了不知道多少个纪元的泰坦必然能突破她所施加的死亡限制,但是这个时间差足够虚无的力量将托提厄希的光影融为混沌,令他短暂地失去力量源泉。
维拉尼亚毫不犹豫地伸手,摘下了头上犹如发饰般缠绕的灰蓝玫瑰。
冰雪的结晶依然纯粹而闪耀,她微微叹息,摊开掌心,将自己身上的冰雪权柄随同它一道归还。
寒风刮来,将盘旋在玫瑰之侧的力量吞没,很快就消逝在冰原深处。
她能借冰雪的力量为已用,但不能用冰雪作为自己最终的武器——泰坦毕竟是世之钟爱,她不能让阿拜斯背负杀死光之宠儿的代价。
与此同时,维拉尼亚也收回了自己造梦者的权限,那盘踞在冰雪天宇之上的梦境就像是能领会到她的决心,未有任何迟疑就温驯服帖地为她接收。
于是当她的领域与冰雪割裂的那一刻,脚下冰原退却,冰雪隐没在身后,而头顶的夜幕刹那清明,群星瞬间闪耀。
星光带动她漂浮起来,在她掌心凝合成一柄长-枪形的武器。
无论是死亡,还是虚无,那一切力量都只是辅助,她一开始心中就存在某种明悟——只有光能杀死光。
她做了那么多,只为了这最后一击。
“死去吧,”她低低地微笑着说道,“死在我手里。”
漫天都飘满了具象化的星光,与托提厄希那种燃烧灼烈的光芒截然不同,而是带有轻盈质感的柔光,密密麻麻,比鹅毛大雪更加充实,与此相反,是维拉尼亚手中的光之枪越发炽白,就仿佛握了明月在手!
所有的光都在互相辉映——由于这种透支式凝合力量的方式,刚成形的梦境都回归脆弱的姿态,仅仅只有领域的规则维持着基本构架,但维拉尼亚并不害怕会有外力来破坏她的领域——纯白教皇还在冰雪之域,就算他有异心,阿拜斯也不会让他动手的。
她就是有这种自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刺耳的咆哮震荡着空间,被死亡的绳索、虚无的灰雾禁锢的光,并没有黯淡下去,反而因为负属性力量而激发出的挣扎而更为耀眼,就如同一颗燃烧到最烈时的恒星,难以想象的光热也在焦灼着她脆弱的领域。
维拉尼亚已经靠近了相当多的距离,直面那恒星般的光热,又无任何防护,身形都要随之微微扭曲,仿佛要融化其中。
某一时刻,她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光之枪。
纯白教皇立在雪原上,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有那么瞬间——他觉得自己所看到的并非是这个存在,而是某种璀璨至极的非人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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