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折予看到了。
那只储物袋在林寒见的手中打开了。
储物袋从他怀中掉落,他追随而去,看到四周各种怪物接近林寒见,将要靠近时,他看见了林寒见轻巧打开储物袋的动作。
莹润纤细的手指稍微一勾,加了禁制的储物袋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
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陆折予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在想干什么。
或许他中了幻术,或许他看错了,或许那压根就不是他的储物袋,又或者禁制已经消失了……所有想到的理由,一个比一个没有说服力。
除了他和至亲之外,只有宁音能打开这道禁制。
……林寒见,就是宁音。
陆折予背对着林寒见,得出这样结论的时候,大脑一阵无法抑制地抽疼,他甚至不确定这数秒内自己有没有正常呼吸,为何五脏六腑都在产生被撕裂碾压的痛楚。
他的思维堪堪至于那个结论,压根无法继续正常思考。
挥剑只是凭借本能,他其实浑身都在颤抖,手指几乎要握不住剑。
“嗡嗡——”
霜凌剑不停地发出警示声。
它感觉到陆折予的状态不对劲了。
被护在结界中的林寒见看到陆折予提剑远去,无声地松了口气,将储物袋揣进怀里,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
不远处的陆折予似乎有些乏力,应对不如一开始流畅。
林寒见对他忽高忽低的实力表示看不懂,心中腹诽不过两秒,陆折予将霜凌剑横于胸前,这是“天地皆清”的起手式,是他所练剑法中的杀招。
隔着结界,林寒见都感觉到了那份无差别席卷的强烈杀意,手指忍不住地蜷缩紧握,是面对高修为者灵力肆虐的条件反射。
一剑清除周遭所有邪物,树木摇晃,枝叶哀鸣。
这才是陆折予所修云天剑法的真正面貌。
闻讯赶来的星玄派弟子来晚一步,仅是在远处见到了陆折予这一剑的威力,跑在前面的几个纷纷兴奋地围拢在陆折予身边:
“大师兄,方才那一招是不是传说中的‘天地皆清’?我们隔着老远都感觉到你的剑意了!”
“对啊对啊,大师兄,这一招好厉害啊!”
“竟然能让大师兄使出这招,此处是否还有什么棘手的妖邪怪物?”
陆折予正垂首低眼,没有回应这些话,颊边散落的发丝将他脸上的表情遮掩得愈发朦胧。
身边弟子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大师兄……你是不是受伤了啊?”
陆折予的掌心被指尖掐破,他微抬首,神色难辨,眸光晦暗:“我无事。你们分成四队去查看周边,着人立即传信给掌门及几位真人,就说禁塔边大量妖邪作祟,疑是阵法松动。”
“好的。”
“是!”
“明白了,大师兄。”
弟子们又各自散去。
陆折予一发话,无形中就为他们立起了主心骨。
云萱赶过来的路上摔了一跤,脚腕扭了,这会儿走在最后,见到林寒见安然无恙,松了口气。
陆折予转身,走到了林寒见跟前。
隔着一道结界,陆折予只匆匆看了她一眼,抬手收起了结界。
他的表现很正常。
是一种冲击到无法做出该有的悲伤痛苦或是喜悦欢欣的极致情绪,以至于在脸上表现出来的,竟然是不知从何说起的麻木。这一层表象不能简单撕碎,他其实已经不可控了。
“多谢陆公子的法器。”
林寒见倒是多看了陆折予几眼,没看出来什么特殊的表现,心中悬着的大石放了放——方才打斗激烈,目不暇接,陆折予果然是没有看到她打开了储物袋,否则怎么可能从刚才到现在,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将储物袋递出去:“物归原主。”
“……有劳。”
陆折予伸手去接,完全是机械性的动作和反应,他佩服自己还能表现得这么冷静。
一旦将宁音与林寒见划上等号,许多事情与疑问都迎刃而解,同时,迎来了更多不可避免的问题。
譬如:她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又是好友正遍寻不见的女子。
灵山慕容止为她入魔,彻底魔化,又为她顿悟清醒。
她分明是魔修,当初却无人发现,而现在她的体内没有半点星玄派心法的痕迹。
分明她就在眼前,却隐藏自己的身份,反过来利用他要寻找宁音的心理,将他耍得团团转。
不论是慕容止还是沈弃,都知道她真正的模样和名字,只有他,一直对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幻象追逐。
沈弃和慕容止,和她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他们曾经进行到哪一步?他们做了什么,经历过什么?她更喜欢这两人中的哪一个?
她不愿意认他,是不是恨极了他?
……
陆折予一时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将储物袋收入怀中,动作僵硬却熟练,他几乎是割裂式地站在林寒见眼前,思绪与身体已经尽数剥离。
“陆公子?”
林寒见的声音响起,这是她吃下变声药后的声音,既不是宁音的声音,更不是她原本该有的声音,“你的手在流血,是不是受伤了?”
假的。
竟然全都是假的。
陆折予收拢掌心,灵力汇聚到那处,伤口处不再流血。
他缓慢地抬眸,像是首次认识林寒见一般,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她:“一点小伤,不碍事。”
林寒见被他看得有些发怵,可是陆折予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盯着她看的时间久了点,他向来冷淡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里的血丝多了些。
说起来,陆折予自从见到宁音“传回来”的信开始,表现就不太正常。
“陆公子为何一直看着我?”
被质问了,陆折予的目光仍旧不闪不避,专注地落在林寒见身上,口吻清淡寻常:“看你有无受伤,幸好没有。”
林寒见笑了一下:“托陆公子的福。”
“既然如此,随我一起去禁塔吧。”
陆折予终于别开视线,看向了禁塔方向,这话也不是真的在征求意见,根本是陈述语气,“事出反常,你最好和我待在一起。”
林寒见不否认这句话,现在局势未明,跟着陆折予虽说是往禁塔走,反而是更安全的选择,她点头应了:“好。”
陆折予漠然转身,掌心伤口又开始流血,比之更甚的是他胸口的那道剑伤,蠢蠢欲动得似要再次发作。
禁塔是一座九十九层的古代高楼。
自下而上,一眼望到顶端,会觉得尤其巍峨壮观。再联想到这里面关的都是平日作恶的各种妖邪魔物,心中还会随之升起戒备与敬畏。
林寒见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视线不自觉地移向陆折予的左手,想起陆折予从天而降的救援与那件毫不吝啬的上品法器,她拿出了怀中的帕子,递给陆折予:“陆公子若是不嫌弃,我来替你止血包扎吧。”
陆折予的眼神比平日更漠然,墨色的瞳仁中清楚地倒映着林寒见的模样,他唇上的血色比片刻前更淡了些许,整个人似乎随时都能乘风而去:“麻烦你了。”
这副表现,倒是与林寒见猜测的他灵力有损相契合。
否则陆折予为何打到一半,会用出“天地皆清”?想来,是要速战速决。
陆折予平摊左手,掌心向上,摊在林寒见的眼前。
林寒见有点意外他的好说话,掌心聚气,同样是以灵力止血的法子,再倒了些她随身携带的伤药,拿帕子包起来,简易包扎就完成了。
陆折予看她行云流水的动作,眼睫颤了颤,声音干涩:“没想到,姑娘随身还带着伤药,又这样会处理伤口。”
“这不是基础嘛。”
林寒见小心地将帕子系紧,稍显活泼的口吻明显是想调节气氛,她抬眸望了眼陆折予,眼睛里带着虚浮的笑意,“行走在外,处理伤口自然是要学会的。”
陆折予的手指突兀地抖了一下。
林寒见停住动作:“弄疼你了吗?”
她动作已经很轻了。
“……嗯。”
陆折予却点头,“很痛。”
林寒见无言以对,又不好弄到一半甩脸色走人,只好更小心些,末了,还装模作样地给他吹了吹掌心:“这样就不痛了吧?”
“多谢。”
又是乏味的道谢言论。
陆折予不知道宁音——或者更该称呼她为林寒见,这些年都在外经历了些什么,变得这样聪明机警、事无巨细地打算周到。
或许,曾经只是她的伪装。
又或许,这一切是由别人来教会她,例如沈弃。
但还有一个可能,是她独自行走江湖,吃够了许多苦,从无数摸爬滚打中,历练出了现在这副聪明又沉稳的模样。
那么多种令他无法不恨的可能,可单这一种,就足以让他毫无抵抗力地溃不成军。
陆折予侧过脸,避开林寒见可能会看到的方向,手却伸出去,掌心是一瓶上好的伤药:
“这是九固膏,比寻常伤药管用得多。”
林寒见微愕,不明所以地道:“既然公子有这样九固膏这等灵药,怎么不早些说?倒让我给公子用了些不入流的伤药,效果必然差远了。”
“……”
陆折予这次竟然从她的话中听出了点别的意思,浑身的血都冷了,他被霜凌剑刺中是都不曾如此寒冷痛楚。
他慢慢地收回手,一并收回了自己那不争气的乞求与担忧,可怜得面目全非:“是我忘了,我……不大会说话。”
她向来嫌弃他的东西。
他险些就忘了。
他更是个说话欠揍,十分不讨她喜欢的人。
差点,也要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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