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庭安难以描述他是什么感觉，但这绝对可以列入他二十年人生中印象最最最最深刻的记忆片段之一。
他的心脏近乎停跳，一声尖叫梗塞在喉咙里。
那双眼睛是两颗鼓出来的半球，贴在一个硕大的、畸形的头部之上，往下，是一张极宽阔的嘴。
这是一只近乎人高的、长得像是蟾蜍的东西。
蟾蜍的表皮是暗黄色的，布满凹凸不平的疣状突出，表皮上有莹润的光泽在流动，像是覆盖着一层晶莹的粘液。
程庭安脑袋完全空白了。
蟾蜍在这一刻开始动作，它裂开嘴巴，一条暗红色的舌头“噌”地从它宽得畸形的嘴里伸出，程庭安猛地向左一闪，那根舌头狠狠砸进墙壁，凿出一个拳头深的小坑。
“……”程庭安的心脏快要被恐惧碾碎，舌头再次向他卷来，他几乎记不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是在舌头卷中他的前一刻，遗留在身体里的本能带着他开始动作。
程庭安惊讶地看着自己左手手臂的颜色突然变深，紧接着，手臂延长扭曲成一株粗藤的模样，粗藤的顶端伸出新的分岔，宛如触手一样的东西狠狠卷住了蟾蜍的脑袋。
蟾蜍剧烈地挣扎起来，淡黄色的大眼珠子紧紧锁定着程庭安，它舌头回缩，迅速缠住一根捆住自己的藤条，试图掰断。
程庭安感觉到一阵疼痛穿进大脑，像是手指被扎的感觉。
他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吓得双手用力。
下一刻，缠住蟾蜍脑袋的数根藤条猛缩，蟾蜍的脑袋开始变形，淡青色的粘液从藤条勒出的破口流了出来。
不一会儿，蟾蜍停止了挣扎。
程庭安猛地趴到一旁的窗台边，开始干呕。
原身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胃里饿得发疼，他只能呕出一些酸水。
程庭安看向自己的左臂，不过几秒，那些如同会思考的活物般的藤蔓不见了，手臂皮肤白皙，五指虚弱地下垂着，手心也没有沾上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就是……变异。
末世爆发后，世界上无数生物发生了变异，比如眼前的蟾蜍进化出了庞大的体型和力量，而人类则进化出了各式各样的异能。
刚刚左手的异常，正是原身所掌握的一项能力之一。
程庭安看向蟾蜍舌头刚刚舔过的墙壁，那里已经被腐蚀得一片乌黑，他愣了一瞬，飞快地脱下身上的外套，腰部被蟾蜍擦过的地方已经被腐蚀出一个大洞。
程庭安把外套卷巴卷巴，扔到一旁。
[穿越末世的第一场战斗]
角色：程庭安
体能：-50
装备：外套-1
san值：-1-1-1-1-1-1-1-1-1-1……
程庭安感觉自己的理智在不断流失，他因为先天的贫血和温和的性格，从小在关怀中长大，没和同学起过什么冲突，没宰过鱼没杀过鸡，这么直面一个怪物并杀死它，在他人生里还是第一次。
不过正常人也不会有这种经历啊？！
程庭安崩溃地看着蟾蜍的粘液流到脚边，那股一直弥散在房间里的怪味原来就是它发出来的味道，这时更浓郁了。
程庭安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刚一出门，迎面撞上一个身影。
“卧槽，你没事了？病好了？”
眼前是一个满头黄毛的小年轻，身型瘦削，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
程庭安愣了一下，一些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眼前的黄毛是个三级火系异能者，叫方明，基地里的人一般都称呼他为黄毛，没几个人记得他的真名。
他和原身被分在基地里同一个小队，两人年龄相仿，级别相近，一来二去就混熟了。
程庭安脸色苍白：“我没事了。”
“怎么好的？”黄毛满脸震惊，“昨天治疗师还说你……”
说我没救了。程庭安心里知道，他扯了个借口：“今天早上烧退了，好像就好了。”
“没事就好！”黄毛脸上露出笑，没有继续怀疑——末世里连变异这种事情都发生了，疾病突然好转似乎也合情合理。
“我给你带了碗粥来，你昨天什么都没吃进去。”黄毛道，程庭安这才发现他手上还捧着一个缺了小口的破瓷碗，瓷碗里盛着白色稀粥，稀粥经过精心熬煮，已经软烂，散发出淡淡米香。
程庭安胃里饥饿，但看到粥的一瞬间，他再次扶着一旁的门框干呕起来。
“你怎么了？”黄毛紧张地扶住他，靠近以后他迅速皱起鼻子，“卧槽你房间里什么怪味？”
黄毛看清房间里的景象，骂了句粗口。
“基地那些家伙怎么守门的，把那么大的家伙放进来！”
黄毛缩回脑袋，看着程庭安苍白的面色，估计对方也吃不进东西了。他把稀粥盖好，放在一边的窗台上。
“先把那东西弄出去吧，回头腐烂了更臭。”
黄毛撸起袖子，走入附近的储物间。程庭安留意到，他们住在一排低矮的、像是宿舍的平房中，十人一排，共用一个储物间。
储物间左侧是一面钉板墙，上头挂着一些木工和电工的工具，右侧是金属制置物架，上头堆满杂物。
黄毛取出一副铁制担架：“还有力气吗？来搭把手。”
程庭安明白，黄毛这是要帮他处理房间里那只蟾蜍了。
他点点头：“谢谢。”
眼前的青年清瘦好看，说话总是客客气气的，黄毛脸上透出一丝微妙的红：“谢个屁，客气什么。”
末世降临后，人类为了对抗逐渐恶化的生存环境，在危机四伏的土地上建立起巨大的基地。基地以外是异兽游荡的“危险区”。
程庭安和黄毛所在的，是大陆东部的一处人类基地，叫临川基地。基地是五年前建立起来的，周围竖立着七道约三十米高的巨型电网。
基地边缘建有垃圾处理厂，距离程庭安的住所约有二十分钟车程。程庭安和黄毛把蟾蜍的尸体运了过去，交由专人处理。
变异兽身上可能带着毒素或细菌，需要统一运出基地销毁。
处理完尸体，黄毛把车开回城内。隔着车窗，他远远地朝巨大的电网看了一眼，那些人类创造的巨型银色建筑伫立在天地之间，安静无声，靠近的变异兽可能在一瞬间被烧成焦炭。
“那东西是白斑异舌蟾，基地前两天在东面灭了它们一个种群，估计是落单了几只没处理干净。”黄毛皱着眉，“按理来说，这东西跑不进来的，电网连五级变异兽都能挡住，这玩意最多一级。估计是护卫队都跑去参加猎杀行动了，才让这玩意溜进来。”
程庭安坐在副驾，茫然道：“猎杀行动？”
“前两天‘猎隼’在我们基地里发的悬赏啊。”黄毛眉毛一挑，压低声音，“rk研究所制造的那个怪物逃出来了，据说到了我们基地附近。”
rk研究所制造的怪物？程庭安心中咯噔一跳，问：“陆淮屿？”
黄毛吓了一跳：“你说他名字干什么？！”
程庭安愣了一下，小声问：“不能说吗？”
问完这句话，更多记忆在脑海里复苏了，程庭安想起来在《异种之源》里，人们对于从研究所逃出来的陆淮屿，主要有两种态度，一种是厌恶夹杂恐惧，另一种则是厌恶夹杂贪婪。
而黄毛是前者，提个名字都怕的那种。
黄毛从后视镜看了程庭安一眼，对方大病刚好，脸色还苍白着，他立刻心软了：“也、也不是不能说，你别突然吓我嘛。”
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摸着下巴，软声说：“你那时发烧昏迷着，估计不知道。‘猎隼’前两天在我们基地发悬赏，猎杀那个怪物，基地里五级以上的异能者差不多都去了吧，听说昨天已经砍下了那怪物的右手臂！”
程庭安听得一颗心往下坠。
按原身的记忆，目前是末世21年了，是陆淮屿从研究所逃出来的第3年。
程庭安回忆了一下剧情，此时，陆淮屿应该已经经历了被基地出卖、被朋友背叛、被小型研究所折辱、被正义联盟追杀……虽然悲惨命运还未结束，但他对世界应该已经失望透顶了。
程庭安记得，这一段时间内对陆淮屿下过手的人类基地，在他黑化以后，都遭到过极其血腥的报复。
就是说……临川基地已经上了陆淮屿的死亡名单。
黄毛看了眼程庭安的脸色，问：“你害怕？”
程庭安舔了下发干的嘴唇，干巴巴道：“没有。”
黄毛试图安慰：“没事，今天连首领都出发了，这次行动可能很快结束了。我们基地有这么多高级异能者围攻他，他撑不久的。”
程庭安更绝望了。
黄毛把车停在一个中型供货点前：“买点清洁剂，把你的房间再清理一下。”
蟾蜍在程庭安的宿舍里留下了大量黏液，需要特质的清洁剂处理。
程庭安走进供货点，基地里，人们的必备物资由供货点提供，他一眼望去，便看见第一个货架上放着打包好的米面、清洁剂、消毒剂、打火机和工作刀具。
柜台前，管理人正和几名熟客聊天。
“那怪物的右手被砍下，可又让他逃了一夜，折损了我们快两百人！”
“这么可怕？听说今天我们首领也去了。”
“快点把这怪物杀了吧，rk研究所放的什么东西出来，真恶心。”
人们压着声音，情绪激动地讨论着，没有人留意到程庭安。
程庭安拿起一包清洁剂，清洁剂是一些淡黄色的粉末，溶水后可以用来中和黏液里的物质。他抱着清洁剂，敲了敲桌子：“结账。”
结账的当口，一份当日简报被丢进店里。正在聊天的人们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围到柜台前读简报。
程庭安和黄毛也探头去看。
简报顶端大大的几个字：“重金招募异能者！”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谈论声复苏，这次的声音小了很多，夹杂着饱含恐惧的吞咽声。
“怪物的右手又接回去了？今天的悬赏额又加价了，异能者不够用了？”
“天哪，不会被他闯进我们基地吧……”
“没关系的。我有小道消息，听说这次‘猎隼’这次派了很多强者来支援，而且我们的首领可是七级火系异能者！今晚一定能杀死它！”
管理人的胡须颤抖着，他心不在焉地给程庭安结完账，注意力全被简报吸引了。
程庭安抱着清洁剂走出供货点，他被店里恐惧的气氛感染了。
如果没记错，陆淮屿在临川基地这附近遭遇的大型猎杀，几乎要了他一整条命。
……
与此同时，一百公里之外。
瘴气密布的湿地之上，猎杀行动正在进行。
两名异能者躲在一株孢子植物之后，巨型真菌的根系上生出两根明黄色的菌柄，约有五人合抱粗，其上，两片轻薄的菌盖摇曳生姿，肉眼难以察觉的粉末随着微风，摇摇摆摆的洒落下来。
菌盖笼罩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小动物的死尸，那些死尸已经腐烂，化作饲喂真菌的营养。
“非要挑个这么危险的地方躲，不嫌死得早。”红发异能者道。
另一名黑发异能者压低声音：“这附近就这株玩意比较大了，还是你想跳出去，让那头怪物发现你？”
“啧，算了。你帮我看看，我防护面罩后头怎么勒得慌。”
“忍一忍，别动！你想吸进这些粉末？！”
一只兔子循着鲜嫩的草叶磨蹭到真菌底下，没过几秒，双腿一蹬，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红发异能者悻悻放在调整防护面罩的手，转移话题，“老大好了没有，都快十个小时了，我心底总有点发慌。”
“可能快了吧。”
“话说rk研究所搞出的那头怪物到底哪里怪了？我还没见过。我听他们叫他‘基因污染源’？”
“不知道。见过的人都死了吧。”黑发异能者啧了声，“不过rk研究所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可能已经不是人了。”
“不是人？”
“毕竟他经历了那么多次实验，搞不好全身都被换过了，脑子也被换过，是不是本来那个家伙都不知道。……可能长着人的身体，脑子却是哪种变异兽的。而且，如果是人类的话，怎么解释他这么诡异的战斗力！”
“这么恶心？！”
粉末落在兔子身上，兔子开始腐烂。黑发异能者抬起脚，将死兔子踹开一点，继续八卦：
“据说上次兰特基地那群变态研究员拿他做辐射实验，同样的辐射照射，连七级变异兽都发狂了，肿胀、表面布满灼伤、最后腐烂而死，就他还活着——他被灼烧得变形，研究员都以为他死了，可是等辐射停止后，他们却看着烂肉一点一点恢复成人形！”
红发异能者咽了口唾沫，顿了两秒，才感叹道：“这么厉害……那老大杀得死他吗？”
“办法总比困难多的嘛。说到底，只要是生物总有弱点——捣毁他的大脑、心脏、还有异能核，我就不信杀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