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的,裴涿邂的视线向阁楼下看去。
眼见着下面女子捧着书本,指尖在上轻点,笑着伸手摸了摸面前孩子的头。
她今日穿了不同晨起时见到的那身素色衣裙,而是深黛色,倒是……同下朝时见到的薛夷渊官甲内的常服颜色,有些相似。
便听宣穆懵懂问:“为何要说是算是?”
苏容妘幽幽道:“你如今年岁还小,等你长大便懂了。”
可阁楼上的裴涿邂并非是小孩子,却也不懂她这话的意思。
但他脑中却控制不住想起了之前听过有关她的传言,有人说她是大户人家的外室,却连带着孩子被驱逐在外,有人说她辗转多个男子身下,已分不清这孩子究竟是谁的种。
想必这传言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裴涿邂强硬地将自己的思绪收回,视线重新落在手中的公文上,只是心中点升起些莫名的烦躁,叫他这书有些读不下去。
他觉得,可能是有些屈辱,他觉得昨夜将妻子认错成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实在屈辱。
可这种感觉未能持续多久,便冒出一个浅浅的念头。
若传言为真,那一个女子在这乱世之中,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这个问题无人来解答,他也将这不解压下去,不要去想,可外面女子清朗的声音毫无防备地往他耳中闯。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落。”苏容妘轻声读了出来,“这句是说,要珍惜心中在意之人,时光飞逝,不要就此错过。”
她顿了顿,板起脸来:“你还小,别读这种诗。”
裴涿邂手上一顿,眉心猛跳了两下,直接起身向阁楼下走去。
他似是早就想这般做了,如今这两句曲解的诗句竟是推了他一把。
楼下的宣穆面上不解:“这诗竟是这个意思?”
苏容妘刚点点头,却听月洞门外传来人声:“莫要误人子弟。”
她回头,正见裴涿邂身着素色常服立在月洞门外,言罢缓缓向他们靠近过来。
“这句诗确实在说时不我待,但却并非在讲情爱,而是劝学。”
他在苏容妘的不远处停下脚步,面上既冷淡又透着些鄙夷:“这首诗是劝学诗。”
苏容妘一怔,当即捧起书本去看,一时间倒是顾不得为何裴涿邂会出现在此,而是反复去看这句诗句。
这两句诗的意思,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记错。
当时她觉得阿垣有些不开心,便粘着阿垣,还故意闹他,将他手中的书本夺走,倒是正好看到了这句诗。
她识字不多,打眼一瞧便看到了其中明晃晃的春梦二字,当即红了脸,把书丟回到他怀中,还斥他:“我说你最近怎得对我这般冷淡,原是在背着我看这种淫词艳曲!”
她的阿垣被她这般质问也有一瞬错愕,但只轻咳了两声,用他独有的温润语调,告诉她这诗文何意。
那日他盯着她看,耳根已经红了个通透,也是第一次越过男女大防,没有躲开她去拉他的手,反倒是将她的手牢牢紧握住:“妘娘,我不想错过。”
这件事她记了很多年,时至今日仍旧在眼前。
阿垣温润的眉眼好似融化的春雪,凝望着她,叫她一连好几日想起来就傻笑不已。
可如今这句诗文的意思被推翻,她竟觉得有些茫然无措,为何向来正经的阿垣竟会这般?
她才不信是什么男女间的情趣,她脑中回想当初,倒是终于想到了其中关键。
是薛夷渊。
那时她与薛夷渊走的近,她还懊恼为何阿垣从不生气,不知他心里是不是真得没自己,也惶惶然害怕他会因此而觉得松一口气。
可如今回想起来,她当时竟这般迟钝,半点没有明白阿垣的心意。
苏容妘的睫羽控制不住的发颤,还是宣穆先扑到她怀中,将她从回忆中拉出来:“娘亲,你怎么了?”
裴涿邂也看着她出神的模样,他没有错过苏容妘面上神色的变化,他分明看到她眸色暗淡下来,还有那一闪而过的怅然若失。
苏容妘稍缓和了一瞬,这才对着宣穆强扯起来一个笑来:“我没事,走神了而已。”
而后她站起来,面对裴涿邂时,她摆出了所有的戒备:“原来妹夫果真有偷听墙角的习惯,我倒是不知妹夫在暗处躲了多久,竟听得这般清晰。”
裴涿邂自觉这并不算是被抓包,只是神色漠然道:“苏姑娘言重了,我正在阁楼之中处理公务,是姑娘教子之声吵嚷到了我。”
他手攥的紧了紧,将话说的毫不留情:“此前那些讲解,虽不深刻最起码并无错误,但这一句实在误人子弟,将劝学诗说成风花雪月,我实在忍不得,这才过来告知。”
这番话说得似苏容妘不识好歹般,她冷嗤一声:“倒是不知妹夫那阁楼究竟是建在外面,还是建在了我这院里,怎得能将话挺得那般清晰?”
她质疑之中,也带着些不安。
若是当真能听的这般清晰,自己有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会叫裴涿邂听到?
或者那日她与裴涿邂在阁楼之中行房,宣穆在矮房又是否听到?
“你不信?”裴涿邂眉心微动,“只是平日里苏姑娘吵嚷的很,我未曾制止罢了。”
苏容妘冷笑一声:“如此说来,那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过当初我说了要搬到旁的院子住,妹夫却阻止了去,如今自食恶果,妹夫不会反过来怪罪到我身上罢?”
她浅笑着勾了勾唇:“若是妹夫实在不喜,我现在搬也是来得及。”
裴涿邂这下倒是不说话了。
他双眸微眯,还未曾品出自己在听到苏容妘说要搬走时,心底浮起的那抹情绪是什么,便听到旁侧有人唤:“家主,大姑娘请您过去一趟,您——”
外面的人话音落下,视线在他与苏容妘身上流转,双眸倏尔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