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之中一时静谧无言,裴涿邂探究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苏容妘强装镇定道:“回屋的路,当然只有正院门一条。”
裴涿邂眉心一动,似是无声反问她。
苏容妘状似无意道:“只是为了避开妹夫,随意寻得借口罢了,妹夫怎得还非要叫我将话说明白呢。”
裴涿邂一噎。
谁惹到她了?
他将视线从苏容妘身上收回,而后落在了正屋处,便见着婵娘从屋中被丫鬟搀扶着缓步而出。
瞧见他的那刻,苏容婵面上当即扬起笑颜:“夫君怎得过来了,竟也不叫下人提前来通传一声。”
裴涿邂抬步便往屋中走:“进去说罢。”
刚走几步,便又回头去看了一眼苏容妘:“苏姑娘若没什么要紧事,便一同过来罢。”
苏容妘被点了名字,她虽是想走,但却看到站在裴涿邂身边的嫡妹冲她挑眉,便只能一同跟着进了屋子。
她随之坐在了圆凳上,看着裴涿邂身着官服,也不知究竟有什么急事,竟叫他一下朝就过了来。
“婵娘,听下人来禀,今日你曾派人去阻挠宣穆出院子,可有此事?”
苏容妘指尖收回了掌心之中,稍稍捏紧了些。
府中的事,竟这般快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苏容婵敛眉颔首:“确有此事。”
裴涿邂没说话,深深凝着她,在等她自己将缘由说出。
苏容婵则是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我也是为了宣穆好,卢先生收学生是最为严苛的,故而被选上了也好,没选上的也罢,凡是学子,都忌讳攀扯关系,宣穆若是今日去了,岂不是要受了欺负?”
她这话说的苏容妘眉心直跳,她能感受到裴涿邂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即便是没抬头去看,也都能想到裴涿邂是怎样一副不悦模样。
他昨夜便能来寻自己兴师问罪,如今定然又以为是自己在嫡妹耳边说了不该说的,这才自食恶果。
果不其然,裴涿邂冷沉的声音在下一瞬响起:“宣穆能入学堂,并非是靠着什么关系,而是他自己的学问与见地。”
他淡淡扫了一眼身侧的苏容妘:“不管你是听了何种小人吹嘘所言,都将那些言论忘干净。”
苏容婵全然一副委屈模样,可怜兮兮应了一声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容妘没去拆嫡妹的台,只是蹙了蹙眉,将视线挪移开。
裴涿邂又简单说了两句其他,茶水也没喝上一口,一共没坐多久便起身要走。
苏容婵起身,作势要挽留:“夫君才来,怎得不多坐一会儿。”
“不必了,今日有朝臣相约。”
他原本下朝后便有朝事要处理,只是听闻府中消息传来,便立即回了来。
他看了一眼婵娘,墨色的眸子映出面前人关切的模样。
他要将议事的时辰顺延一个时辰时,还有同僚笑着上前打趣他:“裴大人新婚燕尔,自是要勤回去看裴夫人才是。”
裴涿邂没理会他的调侃,既是他性子一向如此,也是因他回府并非是为了夫妻情暖。
思及此,他指尖微动,也不知是不是因心里这丝缕的愧疚,他难得开口:“库房中有一套宝石头面,等下叫人送过来。”
不等人反应,他转身便要走,只是刚离开一步,他又侧眸看向苏容妘:“午时前到府门等我,我与你一同将宣穆接回。”
苏容妘一怔,下意识侧眸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嫡妹。
她颇为尴尬地扯了扯唇:“不用劳烦妹夫了,我自己去便好。”
可裴涿邂的语气不容拒绝:“今日乃宣穆第一日入学堂,我理应亲自将他接回。”
言罢,他径直离开了正院。
他身上绯色官服衬得他挺拔如松柏,欣长的身形叫他即便走的不急,但步子也很难叫人追赶得上。
苏容婵撑着面颊:“我说什么了来着,他若是不对你上心,何必着急过来,我的提议,你真不打算好好想想?”
苏容妘眉心直跳,她并不会觉得裴涿邂这般是为了自己,却是因嫡妹这话扰得头疼。
她反过来道:“我倒是觉得,他只是喜欢宣穆而已,他这个年岁才成亲,本就晚些,旁人似他这般早已子女绕膝,他急迫些也理所应当。”
苏容妘挑挑眉:“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在折腾些什么,我看他待你也算宽厚,宝石头面亦是说送就送,毫不吝啬,你们是夫妻,你何必非要我在你们之间横插进来。”
苏容婵却是冷笑一声:“这不是你该问的。”
她心中早有了那与凡俗不同的郎君,那人如高山冷月,岂是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入朝玩弄权术之人能比的?
如今她嫁了过来,还会想办法给裴家留下一个嫡子,上不欠爹娘养育之恩,下可保苏裴两家的关系,她自是对所有人皆问心无愧。
至于苏容妘——
一个庶女而已,不过是生一个孩子,她与野男人能生下野种一直带在身边,那与谁生不是生?用她残破之身为自己做点小事,也是她的福分,大不了到时候许她一个妾室的身份就是。
裴府的妾室,可比旁的人家正妻还要风光,遇上自己,可真是她的好造化。
苏容婵身子稍稍向后仰了些,神色颇为自得:“你只需要知道,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尽快生下嫡子。”
她念了一声阿弥佗佛:“世间疾苦,其实我还是更想将宣穆送去西方极乐之地,到时候我亲自为他诵经祈福,定保叫他下辈子投生到好人家,日后高门嫡出,自不会再受委屈。”
苏容妘后脊发凉,手攥得更紧了紧。
她听出来了,嫡妹这是在威胁她。
“宣穆你不准动,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我贱命一条,可不会怕同你鱼死网破。”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便出了屋子。
她话放的狠,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担心与后怕。
这个嫡妹做事没有章法,一个手中不缺银钱的疯子,谁都不知她究竟会如何。
苏容妘还记得宣穆被嫡妹抓离之时,嫡妹给她展示过新买的杀手,嫡妹当时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当夜的雨顺着伞檐而下成了一道水做的珠帘,叫她看不清嫡妹的神情。
她只记得嫡妹阴恻恻的声音里透着期待:“姐姐,此人最善追踪术,只要钱给的够,我若是想,不管我想要的人逃去天涯海角,也定都会寻回来,要了他的命。”
苏容妘手脚都跟着发凉,回到屋中静坐在窗前,半晌没动地方。
直到午时之前的暖日照在身上,才终能稍稍驱散心底的寒意。
裴涿邂只说了午时之前去府门,但却没说具体时刻,去接宣穆的事马虎不得,她便深吸一口气,稍稍整理了衣裙,几步去了府门口。
裴涿邂的马车回到府门口之时,看到的便正是这一幕。
苏容妘坐在门口石狮子的脚边,靠着石狮子的腿,也不知出神去了何处,柔软的身量随着她的动作显露出来了些,叫人多少能看到她的身形,想象她衣袍下的旖旎,可到底她衣裳整齐,也没存什么勾人之心。
马车车夫唤了一声:“苏姑娘,坐着干什么,我们家主子回来了,快上马车罢。”
裴涿邂坐在马车之中,指尖倒是不自觉捏紧了些。
他双眸阖上,却还是能感受到随着进来之人的动作,马车有一瞬的轻晃,而后便是她身上清淡的花草香。
他们没说话,就好似全然陌生一般,原本这个状态是好的,可裴涿邂也不知自己想要干什么,倒是慢慢睁开双眸,毫无准备之下便被面前人的模样闯入眼眸之中。
他唇角动了动,刚要开口说话,马车便一阵颠簸。
如此,他眼睁睁看着面前似在出神之人低呼一声,闷头向自己怀中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