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穆一双眸子生的澈亮好看,彼时却沾染了些失落与害怕,似是苏容妘只要开口应一声是,他便会就此被抛弃,成为她身边最多余的人。
苏容妘看着心疼,伸手将宣穆抱在怀中,一下下抚他的后背安慰他:“不会的,我永远只会有你这一个孩子。”
她眸光沉了下来,说这话倒是并非在骗宣穆,而是发自肺腑之言。
虽说如今离开裴府的最好法子便是能生下裴府的长子,只是即便是生了下来,她也不会对一个被逼着降世的孩子有什么过多的在意。
那孩子只会反复提醒她,她是如何被嫡妹困在这府里的,又是如何忍受着一次又一次同裴涿邂在一起交颈缠绵的。
左右生下来也会有嫡妹来养,亦会在裴府长大,日后即便是过的不好,也会比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要强,她又何必要为了这样一个孩子,而将宣穆忽略了去?
可得了她这般回答的宣穆,却并没有多高兴,而是更为忐忑自责:“那岂不是要让娘亲因为我耽搁了,待日后娘亲与心悦的郎君在一起,难道要因为我,拦着娘亲不与心悦之人生一个属于你们二人的孩子吗?”
苏容妘哭笑不得,抬手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你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口闭口还说上心悦了,你估摸也就刚知道心悦两个字怎么写。”
既数落过了他的胡思乱想,苏容妘便又开始柔声安抚着:“我还没如何呢,你倒是先纠结上了,我有孩子你心里不安心,没有孩子你又开始心中愧疚,难道还就这样一直反反复复胡思乱想下去?”
她一字一句落下承诺:“既如此,娘亲同你保证,无论日后如何,我家宣穆都会是我最看重的人。”
宣穆缩在苏容妘怀中,难得在她怀里蹭了蹭,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这般了,自他懂事起便一直装成小大人的模样,哪里会做这种小孩子撒娇的举动?
叶吟进来传话的时候,便是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她轻轻敲了敲还未曾合上的门扉:“苏姑娘,家主传唤您与小郎君过去。”
闻言,苏容妘倒是生出了些紧张来。
毕竟今日是宣穆重回学堂之日,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许是瞧出了她面色的变化,叶吟低声透露道:“姑娘不必担心,家主许是检验一下小郎君的功课罢了,奴婢奉命出来时,家主说的还想是叫您与小郎君一同去读书。”
苏容妘闻言,心绪才慢慢平和了些,她拉上了宣穆的手:“走罢,娘亲陪你一同见你裴姨夫去。”
她带着宣穆跟在叶吟的身后上了阁楼,也不知怎得,越靠近裴涿邂,她便越觉得心中安稳了不少。
许是身子上亲密的后果便是如此,无论谁在遇到熟悉的人、处于熟悉的环境,都会安心下来,而身子上的熟悉也算是熟悉,她的心因为裴涿邂的一声命令便忐忑不安,却又因为距离的靠近而重新安宁下来。
这感觉……倒是挺奇妙的。
裴涿邂听到脚步声在自己面前停下,抬眸便瞧见苏容妘正神色自如地盯着自己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模样似有些感慨。
他抿了抿唇,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在见到苏容妘时眼底的疏离似春雪般笑容,一点点蔓延上倩浅浅的笑意来:“怎得来的这般慢?”
他视线落到自己对面摆好的两把扶手椅上:“坐罢。”
许是这两夜与裴涿邂实在亲密而狂热的过了头,倒是叫她没了之前那般不自在,反倒是有种“我什么样子他没见过”的破罐子破摔之感。
她直接拉着尚且还有些紧张的宣穆坐下,直接问:“裴大人唤我们过来可是有事?”
一声裴大人叫的生疏,裴涿邂听到便觉得好心情被击散了些,却是不好说什么,毕竟这当初还是他要求的。
只是对比着唤他妹夫,这一声裴大人倒也不算难以忍受,可所有的称呼对比起夜里语调轻柔的一声夫君,都要逊色不少。
人总归是不知足的,原本听她唤一声夫君似这辈子都不会触及的奢望,可后来听的多了,便又不满足她故意拿捏着旁人的声音。
他想听她用自己的声音唤他,即便不是夫君,唤一句他的名字也不错。
这般想着,裴涿邂眉峰微挑,倒是隐隐生出了些期待,一步步达成所愿的感觉很好,他享受这个过程,此刻便没有操之过急,只先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宣穆:“听闻今日学堂先生以八月半为题,叫你们作诗,你答的不好。”
宣穆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来:“是。”
他读的书不多,比旁的学子强的地方也只是在于他是穷苦出身又心思细腻,这才能注意到旁的官宦子弟注意不到的民生疾苦,便在赋文上略胜一筹。
学史记时亦是如此,他学的很是轻松,只是轮到吟诗作对这种风雅之事上,他便不如旁人有灵气。
裴涿邂倒是不急:“作诗也是要下苦功夫,读的多了便能有自己所感,你如今读的书已经比之前多了不少,只是你一直觉得自己不成,再加上学堂之上旁人诗文不断你心中着急,这才没能作出来,左右你今夜无事,便好好想一想,写出来一首也是好的。”
苏容妘自己的文采便不行,之前跟在阿垣身边,到时他怎么教,自己都作不出一首诗来。
她轻轻咬着唇深想着,当初荣姨娘最是自诩才女喜好附庸风雅,而世子亦是文采斐然之人,难不成宣穆没能随他们两个人,反倒是随上她这个养娘了?
可彼时裴涿邂倒是伸手在她面前的桌案上敲了敲,修长的指尖搭在红漆桌案上,到时显得格外修长好看。
只是苏容妘看过去,竟想到了这双修长的手并非只握过写圣贤书的笔,便不由得从脖颈往上泛起红来,硬是忙将头转过去,深吸了两口气才压下去那些不该在此时浮现的记忆。
裴涿邂却是故意道:“苏姑娘可是不舒服,脸怎得这般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