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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1 / 1)

庄齐扶住桌子,抬头撞进哥哥的视线中。

暮色笼罩下,他眼中映着槐花的白影,却阴凉、深邃一如往常。

唐伯平没看出这对兄妹的端倪。

他问了声:“噢,什么时候见了文莉?”

“上个月。”唐纳言往他那头推过去一杯茶,说:“小齐腿扭伤了,去医院检查,是她给开的药。”

唐伯平往旁边看了眼庄齐,“怎么会扭伤的?现在没事了吧?”

“就是晚上走路不当心,早就好了。”庄齐说。

他点头,思忖了片刻:“那就后天晚上吧,请老张他们一家子吃个饭,你去万和订位置。”

唐纳言说:“好。”

唐伯平又指了下庄齐:“论起来是你的师长,你也去。”

闻言,她也收回了视线:“我知道了。”

茶喝到一半,姜虞生也从外面回来了。

她坐到儿子身边,拣了一杯热茶喝:“你们倒是会享福。”

唐伯平笑:“那谁要你闲不住,一回来就往外头跑,真是有精神。”

姜虞生横了自家丈夫一眼。

趁这个间隙,庄齐朝她笑了下:“伯母。”

她点头:“今天刚从学校回来?”

庄齐嗯了一声:“放假了,回来过中秋。”

姜虞生放下杯子:“是,我们一家人一年也没几次好聚。”

能等到她这声一家人不容易。

十二年了,姜虞生也总算接受家里多出个闺女的事实。

反正这声伯母是白捡的,庄齐为人警醒,也有分寸,从来不给她添任何麻烦。

而且她这么大了,还能在唐家待几年?她何苦要做恶人?

说不定等他们调回来的时候,庄齐都已经谋到出路,远走高飞了。

加上这些年驻守在外,难免受了一些磋磨,姜虞生心肠也软了不少,尖锐个性也去掉了三分。

这些幽微心思,庄齐多少能揣摩出来,毕竟不是无知孩童了。

她乖巧地朝姜虞生笑:“伯母,飞机坐累了吧?”

“累。”姜虞生捶了捶手臂:“腰酸背痛的,一会儿吃了饭,我要早点睡。”

这顿晚饭虽比平时更富生活气,但唐家规矩多,众人动起餐筷来俱是轻拿轻放,席间只能听见杯碟碰撞的清脆声。

老实讲,庄齐是不喜欢他们回来的。

她自己吃饭,或是同哥哥一道时,比这要自在多了。

哥哥只是不许她架腿,没到禁止讲话的地步。

但她才是外人,怎么好说不喜欢主人回家呢?未免本末倒置了。

饭后散步也是惯例。

唐伯平对这个程序格外看重,几乎当成一种仪式来完成。

仿佛带着他的一双儿女,尤其是他好心养大的恩师的遗孤,在满院的人面前走上一遭,寒暄几句,演一出父慈女孝、阖家美满,他的贤名就能彻底坐实了。

他,唐伯平,就是一个感恩怀德、品行出众的人。

由此,可堪托付重任的形象就鲜明起来了,群众基础也有了。

年年如此。

庄齐都演烦了。

虽然这些话该死,讲出来大逆不道,但庄齐想说很久了。

比起姜虞生,她更不喜欢唐伯平的虚假和伪饰。

他内心里,根本不愿意养这么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

但迫于舆论和道德的压力,唐伯平姿态很高地把她接到唐家,两三年后,便直接丢给自己刚成年的儿子,连过问也很少。

等到庄齐长大,懂了一点世情人伦后,她试想过无数可能,万一唐纳言是个恶魔呢?倘若他心怀不轨呢?

她没有怪任何人的意思。

唐伯平也好,姜虞生也好,甚至是死去的龚奶奶,对她都没有抚养义务,有片瓦遮身,免于风吹雨打,是她的运道。

也是因为这样,她心里对唐家两位长辈,还是感激居多。

只不过,在这一系列的困顿与抛弃中,庄齐想,她最幸运的地方,就是唐纳言是那么的人格端正。

思绪转到这里,庄齐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哥哥。

唐纳言站在树荫下,经唐伯年的介绍,稳重地和不常露面的任老爷子握手,一派高贵风华。

就这么一眼,她居然也脸红了,做贼心虚地低头。

和张家吃饭那晚,想到这顿筵席的目的,庄齐就没心思打扮。

如果不是唐伯平开了口,她甚至不大想去。

临近傍晚,她穿戴停当后,先坐到了院子里去等,哪怕不愿去,表现上也要占些主动。

唐纳言出来时,就看见庄齐就心事重重的,支着下巴在发呆。

她穿了条浅色细带长裙,手臂露在外面,白得像冬天屋顶上的雪,腰上一排不规则的褶裥,缀着圆润的珍珠,丝绒光泽的面料温婉柔和,迎着微微的亮光,能看出上头暗刻的宝相花。

当年那个一受委屈就哭的小姑娘,确实是长大了。

两弯细眉如柳丝,已有了年月里沉淀出的柔美贞静。

黄昏时分琥珀色的光晕拢着她,像冬日抽出的第一支白水仙。

唐纳言扶着门,艰涩地咽了一下喉结。

后面唐伯平催他:“好了吧?齐齐在哪里,还不出来?”

唐纳言这才回过神,说:“她早好了,就坐在院子里头。”

看过一眼庄齐后,唐伯平夸了句:“你的功劳大,把齐齐教得这么知进退、懂礼数,像我们家的人。”

唐纳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有种被别的家长夸自家孩子的心情,但是他心里的苦谁也不明白。他笑了下:“是小齐自己听话,我没做什么。”

“儿子,不要太自谦了,我都知道。人是我要收留的,受累受罪的却是你,总是爸爸有愧于你。”唐伯平很沉重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十分歉疚的口吻。

唐纳言摆了下手:“爸,不说这么生分的话。”

唐伯平点头,转眼间又开起玩笑:“好了,将来齐齐结婚,你这个大舅子坐主桌,让她好好敬你几杯酒。”

说到结婚,唐纳言唇角的笑就凉了下来。

他僵硬地点头:“那是,这酒我得喝。”

每逢节庆,万和酒店的位置总是满满当当,可谓一桌难求。

唐纳言盘算过人数后,折中选了个僻静些的小院,从东门进去还要走一长段。

张斋和早到了会儿,见唐伯平领着家眷来了,起身同他握手。

唐伯平笑着致歉:“老张,实在对不住,碰到堵车,耽搁了这么久。”

“不要紧,我们也才刚到。”张斋和摇了摇手说。

众人依次照过面之后,按长幼次序穿过游廊,进了花厅入座。

唐伯平接过服务生呈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又还回去。

他往下看了一眼说:“文莉今年也二十七了吧?”

张文莉笑道:“是啊,唐伯伯。我比纳言小一岁嘛。”

旁边她的妈妈,张夫人像是很寻常地抱怨了句:“年纪是不差多少,但性情差远了,她整天冒冒失失的,要能像纳言一样沉稳,我就不用这么担心了,偏偏又在医院工作,发愁啊。”

庄齐默默听着,手上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无声勾了下唇。

很快,她话里的留下的钩子就有人咬了上去。

唐伯平说:“这好办,让她跟纳言多接触一下嘛,总会有点影响。”

张文莉闻言,立马就去瞧唐纳言的神色。

但他还是那个样子,四平八稳地坐在圈椅上,嘴角抿着极淡的笑,灯光下,一身从容不迫的俊雅,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来,他永远都是这个态度。

对她说不上冷淡,日常碰着了,一问一答彬彬有礼,附带点到为止的关心,但要再想进一步就没有了。

她仔细观察过,唐纳言对别人好像也是这样,不分亲疏。

可张文莉不满足,她要成为他的亲疏有别,她渴望能占一个亲。

张斋和说:“说是这么说,但两个孩子工作都忙,见面次数也太少了。”

“纳言,你是个大男人,主动点儿。”唐伯平喝着茶,给儿子下了道命令:“没事约一约文莉,出来吃个饭,听听音乐会。当个正经事办啊,我要监督检查的。”

唐纳言把手从圈椅上拿开,没作声。

他只笑了笑,侧身给父亲的杯子里添上茶。

张夫人眉开眼笑:“那就好啰,我们文莉啊,就缺这么个人带动她,纳言要能多和她在一起,我这心里就舒坦多了。”

“雅君,没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我看文莉就是个好孩子,哪用纳言来带?”一直旁观的姜虞生终于忍不住插了句话。

温雅君浮夸的神色短暂地愣了下。

她看向姜虞生,笑着掸了掸手:“好什么,在家把我气得半死,你没有女儿,你都不知道”

这话一出来,张斋和立马就咳嗽了两声。

庄齐脸上青白交错,捏着喝汤的瓷勺一动不动。

她还没说话,唐伯平就大手一挥:“没事,口误在所难免。”

温雅君忙接过话:“是啊,是啊。”

看来也轮不到她发言。

这不是吗?唐伯伯已经替她原谅张夫人了。

从来都是这样的,她在唐家,在外人眼中,都是一个没有话语权的人,空顶了个二小姐的衔而已,有谁会真正把她当回事呢?

失权失久了,庄齐也学会了三缄其口,仿佛没一点脾气。

恍神间,桌子底下伸过来一只大手,用力地握住了她。

庄齐错愕地转头,是坐在她身边的唐纳言。

她的手被这份温热包裹着,熨帖到她的心上。

但父母都在场,这么做始终于礼不合,庄齐挣动了两下。

慌乱中,她用口型说:“哥,我没事。”

唐纳言松开了她。

但下一秒,就听见他开口道:“话是这么说,但阿姨,我希望您能向我妹妹道个歉,可以吗?”

庄齐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不止她,连同双方长辈和张文莉,都朝他看过来。

这一整个晚上,唐纳言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惜字如金极了。

到最后,竟然是他的妹妹让他开了口。

而他说那句“可以吗”时,朝张夫人睇过去的眼神,严肃冰冷又不容置疑,看着就不是商量的口吻。

也许张夫人没看出来,但张斋和看出来了,他用手肘拱了一下她。

温雅君也被吓到,在丈夫的催促下,哆嗦地搁了筷子。

她堆起笑脸,对庄齐说:“对不起啊齐齐,阿姨不是故意的,一时嘴快了。”

庄齐脸色苍白地摇头:“没关系。”

道歉是义务,原谅不是。

但对她来说就是。

如果不是哥哥,根本连歉意也不会有。

张文莉被这一出弄得杂乱无神。

她茫然地转动眼珠子,最后定格在庄齐身上。

小姑娘身形细挑,天真乖巧地挨着她的哥哥,眉眼恬静地坐稳了。

他们一句交流也没有,甚至连看都没看对方。

但张文莉有种强烈的感觉,只有庄齐对唐纳言来说,才算是亲。

因为这出岔子,话题很自然地转到庄齐身上。

张斋和夸她:“齐齐是咱们看着出生的,现如今也快成材了。”

“养女儿如端油瓶,就怕哪里没防备到,当初生纳言都没这么操心!现在好了,总算对得起老师的嘱托,也没有辜负敏清了。”唐伯平先是笑着,说到动情处,自己的眼眶倒先湿了,举目望向庄齐。

她会意,十分感恩地端着酒起身说:“谢谢伯伯。”

“你坐,你坐。”唐伯平用力地压了两下手:“不要站起来。”

一顿饭吃到声泪俱下的程度,也就差不多要收尾了。

走出那座八角月洞门时,庄齐侧身避了一下姜虞生,她说:“伯母,您先请。”

二人擦肩而过,姜虞生嗤了句:“你也看不惯你唐伯伯这德行吧?”

明净月色下,庄齐抬眸看她:“啊?”

姜虞生说:“你在悄悄地撇嘴,我都瞧见了。”

“伯母,我那是”

“别解释了,我不会告诉他的,因为我也看不惯。”

她没再说话了,眼睛斜过庄齐时哼了声,拢紧披肩后上了车。

庄齐不是没有听清楚,她只感到是很意外,连姜虞生都这么想吗?

回来时路过周家,小院的静谧被摔骂声打破。

周夫人的声音像尖刺:“这么晚你还要出去鬼混,就这么急不可待,一天都离不得那狐狸精!家里已经养了个野种还不够,你硬要再弄出个小的来是吗?”

“这是工作,今天这局我非去不可!你少跟我胡搅蛮缠。”

“你周吉年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跟我谈工作,没有我爸爸,没有我们陈家,你哪儿来现在的工作!”

唐伯平看了眼夫人,猝不及防地清了两声嗓子。

他说:“走吧,人家家里乱着呢。”

庄齐的视线一直落在周家的窗户上。

她心都悬了起来,真希望周衾今天没回家。

野种这个词,实在是怎么听怎么难受。

没走几步,姜虞生突然问她:“齐齐,周衾也读大三了吧?”

“对啊,我们是同学嘛,他在清大。”庄齐说。

“是个聪明上进的孩子。”姜虞生回头看了一眼周家的围墙,叹息说:“可惜了。”

回去后,庄齐又打起精神,陪着说了会儿话。

到十一点多,姜虞生说好困,起身上了楼。

她也借机溜回房间,给周衾发微信。

一块曲奇饼:「周衾,你现在在哪儿呢?」

这是庄齐的微信名,头像也是被咬了一口的饼干,缀满了巧克力豆。

周衾回得很快。

zq:「刚从家里出来,在回学校的路上。」

庄齐回了他一个无奈的表情,说好吧。

zq:「怎么了?有事吗?」

一块曲奇饼:「没事,您路上小心。」

zq:「出鬼了,没事你会找我?」

庄齐原本是想确定一下,最好那句话没对他造成伤害,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没必要再特意挑起来说。

她拿起手机,想把准备好的彩虹屁吹一吹。

就算不能解决问题,至少提供了情绪价值,他心里好受一点。

一块曲奇饼:「会啊,比如刚才,我读到一篇歌颂时代新青年的文章,就想到了有理想有本领有担当有」

输入到这里,庄齐停了下来,歪着脑袋,自言自语:“有担当后面什么来着?”

身后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有担当后面,一般跟有作为,固定提法。”

庄齐被吓了一跳。

她捏着手机,面色倏地一红,无助地看过去,张口道:“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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