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凡不明所以,“说什么?”
他不冷不热地轻哂,扬着下巴示意她的手机,又示意她的嘴唇,“说说你昨晚上渡的那个劫,还有你刚那猪嘴,怎么回事?”
“你那是猪嘴,猪嘴里说不出好话!”林落凡根本懒得理他,瞪他一眼径直迈下人行道打算去打车。
程骁扯了她一把没让她走。
“你起开。”林落凡飞快回身扬开他的手,掸了掸被他碰过的袖口。
程骁完全没有一点平日玩笑时的浪荡样子,满脸凝重地盯着她。
他忽问:“你要跟他在一起?”
林落凡一愣,“啊?”
“别装。”他拧眉,顿了顿,道:“许星河。”
林落凡顿住。
她压根没往这处想,被他一针点破心里面竟不期然有点慌,怔两秒仓促偏开视线斥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程骁瞅她这表情就更皱眉头,“林落凡,你别忘了你来南川是干什么的!你和许星灿的破事还没解决呢,现在又跟许星河……”
“欸行行行别说了!”她打断,莫名的不愿听这些,道:“本来什么事都没有都被你说出事了。”
程骁面色没松懈,看着她。
他过会儿开口,语气像建议更像提醒。
“就算有,你也清醒点。”
林落凡越来越不懂他的话,“什么?”
他沉默,沉默了似乎很久,低声说:“你觉得你俩可能么?”
林落凡惊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简直不相信这是程骁这猪嘴里说出来的话。
“你吃错药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说真的。”他神情愈来愈凝重,视线锁着她,定定的,有种她看不清局势就决不罢休的意思,“不说别的,就按身份来说,你俩可能么?”
“……”林落凡忽然有点烦了。
她脸上刚刚那种错愕和不认真的表情也没了,凝起的眸恢复冷艳的飒意,直钉进他眼睛里,“他什么身份。”
“我早就打听过了,你也不可能不知道。”程骁压根不怕她,“许星河,不是张嫚生的,他是许承泽在外面的私生子。”
林落凡攥紧手。
“所以呢?”她眼神有了厌恶,音调扬起凌厉的愠意,“程骁,你什么情况?你什么时候也跟那些人一样要用这些来评断一个人了!”
程骁神情也变了,“我没评断他,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我了解,但是别人呢?”
林落凡彻底不想听他说了。
“他只要姓这个姓一天,带着这个身份一天,他就是会被人瞧不起!他在这圈子里说出去就永远低人一等!你根本改变不了这个!他——”
重重往他膝上踹了一脚,林落凡转身就走。
程骁吃痛微跄,对着她的背影喊:“林落凡!”
林落凡站住。
没回头。
夜风吹得她的头发肆意凌乱地飞,她一身黑衣几乎融在暗色夜里,站得孤颀笔直。
……
林落凡的确知道许星河的身份,那一次在ktv向众人打听有关他的事,她事后便旁敲侧击过真实情况。
说不震惊,是假的。
她跟他所识的那两年的,对他的原生家庭了解寥寥。她怎么也想不到他身上还有这一层。
可相比这个代词及众口纷纷的流言,林落凡更愿意相信她看到的感受到的更多的一些东西,就是“他”。
她了解他。
她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知道他真正的模样。她看到过他拼了命也要执着做一件时的样子。
还有他的母亲顾云。
他们在她的脑海里,从不是一个身份、一个名字。他们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一个立体。
程骁说得没错,这个身份给他的,就是一个摆脱不了枷锁。
可是要判定另一个人,究竟是该知道他是谁?做过什么?还是经历什么?
……
回过身,她重望回程骁,“我不在乎!”
程骁讶异看着她。
她一双眼被霓虹曜得坚定灼灼,“他自己都没瞧不起他自己,别人谁有资格瞧不起他?”
林落凡,还是那个林落凡,也永远只会是林落凡。
纵我狂妄,无惧无畏。
不会管人言,永远勇往直前,朝着自己认为的对的方向。
哪怕那是逆行。
夜色里,女孩身上仿佛迸发出一种孤傲决然的光,字字声冷道。
“而且,我管别人看不看得起他!”
匆匆跟程骁告别,林落凡兀自走出一条街,拐进一处较僻静的街角。
凉风将她心里的躁吹散了一些,她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
许久却不曾吐出来过。
星河……
她不知怎么,胸膛里面沉得难受,像被什么东西给堵塞住了,堵得鼻尖酸酸的,化不开蕴不出。
闭着眼睛静靠了良久,手机铃忽然响起来。
她睁眼,扫了眼来电接起来。
“喂。”
声音有点涩。
电话那边的林西宴停默一秒,“哭了?”
“你才哭了。”林落凡驳了声,默默屏住了些呼吸舒了口气,“找我有事?”
林西宴还是静默,片晌叹了声气像是放弃了探寻,“没哭最好,留着后面哭吧。”
?
“做些准备,后天可能会去许家。”
林落凡下意识敛神,“怎么了?”
“林雄天和苏芝芝要来南川,后天的飞机。”林西宴说:“我没猜错的话,他们要说你的婚约。”
林落凡觉得,生活的魔幻可能有下限,可是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上限。
锦上添花不一定存在,可是雪上加霜比比皆是,且加霜的同时说不准再给你来一场雨夹雪。
隔天去许家之前,林落凡先与许星灿见了一面。
她上次与许星灿的交谈被许星河稀里糊涂搅了,这次为保顺利,她特意选了处离许家远些的咖啡厅。
下了课过去已是傍晚,许星灿早就到了,正在角落对着电脑处理文件。
抬眼看见她,许星灿立即阖上电脑起身微笑,“落凡。”
他身上西装挺括,看样子是工作完后直接赶来的,金丝边眼睛儒雅斯文。
随便要了杯果汁,林落凡直接开门见山,“许星灿。”
许星灿看着她。
“我不跟你兜圈子,我们长话短说,我这次找你,目的你明白——我要一个真相,以及解除婚约。”
她直视他的目光极坚毅,“先说婚约。”
“婚约这个事,太荒谬。我不知道这是谁想的糟糕办法,但我不可能同意的,我相信你也是。”
“我不知道你现在和嘉禾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怎么和她解释的、分没分手、你是不是还认定她,这些我都不管,我的立场就一个——联姻不可能。”
许星灿平静点头,“我明白。”
得到他的初步应肯,林落凡心里稍安,又开口:“再说那晚的事。”
说到最关键的事,她握着玻璃杯的手不自觉捏紧。
许星灿也凝神。
“那天的事,我一直觉得是意外,但现在回想,才觉得有些地方奇怪。”
“首先,我确定我拿的是1302的房卡,也清楚记得我去的是13层,可是怎么最后就能在你的房间?”
“其次,如果是我走错了,我不可能打得开你房间的门;可若是我房卡拿错了,那我拿错房卡又走错楼层,怎么就会恰巧发生这么低几率的事情?”
“那天我的确喝得有些醉,但我并没有断片,这些我记得很清楚。”
林落凡有印象当天晚上他们的局散了之后,她一个人回房。
房卡是在她从房间出来后就一直揣在身上的,故不应存在拿错的情况。且她清楚记得她从桌游所在b1层包厢出来后,进电梯明明确区按的13层。
这其中,有一处小插曲,她当时也有些愣的。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给她的冲击太大,让她一直没往这处想。
她到1302房门前后,用自己的房卡一直没能刷开那扇门。再抬头时才发现自己面前的是1402号房。
她当时也是半醉半醒,只以为是自己走错了楼层。想从电梯下一层时发现电梯正被使用中,索性从步梯下了一层。
再然后,就是她打开了“1302”房门。
可第二天醒来时,却真切是在许星灿的1202房。
这事情被爆出之后林落凡曾回酒店问要过监控,但酒店监控只保留半个月。
她反复推敲很久,怎么都没想通。
究竟是房卡错误?还是楼层?
如若是房卡,那她兜里的房卡又怎么莫名其妙变成的12楼?又是什么时候?
若不是,那她当时到底去的是哪一层?
许星灿听得心脏砰跳,“你是觉得,这事是有人……”
“我不想这样想。但,”林落凡指节都已泛白,“确实说不通。”
许星灿沉默。
他头微低看着咖啡杯里的液面,像是有些消化不了。
林落凡默了会儿道:“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清清楚楚!不过现在最主要的不是这个。我哥说林家明天会有人过来,大概率是要说婚约的事,我需要你跟我统一口径。”
许星灿:“你想做什么?”
“把这件事的真实情况,明白跟他们说清楚。坚定告诉他们婚约不可能!”
许星灿一顿。
“许星灿。”深吸了口气,林落凡开口。
“我知道,这件事,说了也大概率不会有人信,一时半会儿也查不清,更有可能永远查不清。但是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不想被人莫须有的诟病。”
“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做不到让所有人都信我。但我能信服一个是一个,更不能让步,我要是让步了,才是亲自把捅我的刀给他们手上。”
“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别人在你背后给你盖口压根没做过的黑锅,对吧?”
许星灿微讶。
林落凡直视他,等待他的回答。
她目光很灼亮,像是努力抓紧孤岸上的每一根稻草。感受到她的坚决,他笃定应下来,“好,我答应你。”
林雄天和苏芝芝至今结婚十五年,诞有一子林西寒。
许是当年柳菡的出现使他们经历过鸳鸯分隔这一遭,这十几年来他们的感情倒是一如热恋,说出去都羡煞旁人。
林雄天从不知道,苏芝芝究竟是怎么当人一套被人一套的,但林落凡曾真怀疑过,婚约这件事,是苏芝芝跟林雄天吹的枕边风。
原因简单,她要为林西寒铺路。
尽管林雄天对他们母子两人千宠万爱,可是在林家,在林氏的企业里,无论能力还是名声,认准的第一接班人都是林西宴。
哪怕是从来不管家事的林落凡,若真想一脚掺进这浑水抢一杯羹,她苏芝芝和林西寒也只有让路的份儿。
更难怪她费尽心思防着他们兄妹两人。
……
隔天上午,林落凡就接到林雄天的助理赵鹏飞的电话,称林雄天夫妇已达南川,邀她晚上一同去许家用餐。
没先跟他们汇合。林落凡临近时间才自己去的许家。黑色长裙暗红唇,气场凌人艳飒。
不像是去说婚事的,更像是去送葬的。
到许家时,林雄天和苏芝芝已经到了。
苏芝芝今日还真摆出了一副主母范儿,暗红旗袍妆容优雅。
她保养好,国民初恋的名声名不虚传,尽管已过四十,仍嫩得仿佛未过三十般。
抬眼看见林落凡,苏芝芝立刻微笑,笑颜嫣然,“落凡来了,怎么来这么晚?快来坐。”
声轻语柔,的确是副温柔慈母的形象。
林落凡半个眼神都不想给她。
都说人生如戏,林落凡真觉得苏芝芝当为女主角。她能十多年来一直上演当人一面被人一面的戏码还从未露馅过,也是个顶能耐的本事。
直接在距离他们两人最远的斜对角坐下,林落凡懒懒托着脸颊向苏芝芝笑眯眯挑眉,“小妈,你脸好啦?”
苏芝芝闻言表情僵了僵,再面向林雄天时脸色变成满满委屈的模样。
林落凡不禁暗嗤。
演员就是演员,说变脸就变脸。
林落凡来南川的前一天,曾因婚约与林雄天发生过一场剧烈争吵。
最终的结果以林雄天的巴掌结束,十足十的力道,直轮得她满口血腥味。
林落凡不甘示弱,上前照着苏芝芝的脸就抓了一道,从眉骨亘到唇角,血珠当即就沁出来,堪比破相。
林雄天火冒三丈,再怒汹汹上前像要给她一巴掌时,林落凡喊:“你来!你敢动我,我就弄她!看谁先怕!”
过了月余,她这脸恢复得倒是不错,光滑白腻,一点印都没有。
林雄天不满地睇了林落凡一眼,眉皱得极深,“没礼貌没规矩,穿得是什么样子!”
林落凡还是那副蛮无所谓的态度,“你看不惯?那我现在给你脱了?”
林雄天顿时滞了口气。
她总有本事三言两语把氛围搞僵。
不多时,许家的人也纷纷来了。许承泽、许星灿,以及许承泽的续弦孙婉。
看到许星灿的时候,林落凡状似无意飘过去一个眼神。
许星灿对她点了点头。
晚餐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开始。
许家人到来之后,林落凡没再跟林雄天苏芝芝俩抬杠,就自顾自地自己吃东西。
许家和林家不熟,两家所涉的产业不同,在商场也没有过合作与竞争,这事还是两家第一次的交结。
整个过程基本一直是许承泽与林雄天在聊,苏芝芝与孙婉也就包包香水等话题交流甚好。只林落凡与许星灿这头仿佛隔了道银河。
直到接近尾声,林雄天撂下餐巾道:“许总,其实林某和内人这次贸然来,还有件事是想来跟您商议的,也不知您考虑得怎么样?”
林落凡正切牛排的手一顿,悄无声息撩下刀。
要来了……
她目光向许星灿的方向一扫。
都是人精,也都知道先前的一切都是前奏。许承泽闻言温声笑了,道:“虽说要解决问题,但是这事到底不算小事,还是要看看孩子的意愿。我听星灿的意见。”
林落凡一听有两分讶意,心道这样一来倒更好办了,无声轻吐出口气。
一桌人的视线全转到了许星灿的身上。
林落凡也看他。
迎着一桌人的视线,许星灿顿了顿,而后整了整西装郑重起身。
林落凡的指尖在桌上一下一下轻轻点,屏息静静等。
许星灿微顿了一下,说:“抱歉,林伯父,伯母,爸,婉姨。”
“这件事,的确是我和落凡做错了,给你们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希望能得到你们谅解。”
他一字一句,说:“我愿意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