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灼烧,微风拂动许星河额前的碎发,他神色专注而淡默。
林落凡怔怔地看,忽地颤颤眨了眨睫,偏开目光。
掩去眼底一掠而过的酸涩。
这会儿天空的橘色更艳丽了一些,天际尽头的云霞绽放了一簇簇瑰丽奇诡的花。
世界是静的,风是静的。
她微微仰头向后靠,任由夕光的扑在自己脸上,享受这份宁静。
许星河悄然抬眸,望见的正是她微仰着头,双臂静撑在两侧,静靠在铁丝网上。
温暖光线从她斜前方铺天盖地坠落,她弯长的睫上落了碎光,随风扑簌微颤,像落了珠光的墨蝶翅膀。
手上的力道渐渐缓,许星河的视线落上她的一缕头发。
风轻飘。她头顶的铁丝网破了一块,勾住了一缕发丝漾在风里,泛出栗红色的波浪。
他默默望。悄无声息缓慢起身,伸出手。
指尖落了夕光。
林落凡的眼睛是在他刚要起身时张开的。感知到膝上的力道停了,她睁开眼。
见他要起身,下意识手臂一环绕上他的脖子——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许星河身子微微一晃。
她也微晃,头只到他锁.骨的位置,手臂贴着他的胸膛勾在他脖子上,仰头看着他。
他微讶。
风把她的碎发吹拂在他脸颊。
林落凡也微讶,猛站起来后才似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眼眸亮亮跟他对视两秒,松开胳膊捶了捶肩膀,什么都没发生般笑语悠闲:“哎呀……站不稳,借用一下,借用一下哈!”
她边说边要擦过他一瘸一拐试着往前走。许星河手臂一拦没让她动。
她不解地抬头。他指了指她身后仍被铁丝勾住的那缕头发。
林落凡下意识回眸去看,眼见发丝要被扯动,许星河手掌一捞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的头重新扭正按在了胸膛,另一只手探上前直接去拿那缕发。
那顷刻的一瞬,林落凡听到了许星河的心跳声。
咚。咚……
林落凡的气息刹那止息。世界安静,风停了。
她嗅到了他身上清淡的皂香味。
顿了一秒,林落凡手臂犹豫地抬了抬。要不要……
发丝被取下来,许星河松开手。将那缕发尾早就结成团的头发递她眼前。
原来是因为头发……
林落凡讪讪落下手接过,胡乱扯了扯那团乱麻,对他粲粲勾唇,“谢咯。”
许星河目光很静。
夕阳贴近地平线,疏影横斜。
许星河要走了。
“许星河。”斜阳将他的身影拖长,林落凡踩住了他一截余影,背着手叫他。
许星河回眸。
她站在他三步以外,站得像颗小白杨笔笔直直,双手背在身后,微歪着头,绯色夕光尽数扑在她的脸上,眼眸粲艳笑靥如花。
他默默望了她少晌,才开口,“怎么了?”
“那个……”她好像有点不自然似的,眼眸滴溜溜地转了转不看他了,脚尖点在地面轻画圈圈。
“比赛,你会去么?”
她刻意用蛮无所谓的语气。
许星河微顿,说:“看情况。”
她画圈的脚尖一停,抬头微蹙了眉,“你必须去!”
“为什么?”
她一顿,仰起下巴故意道:“我得让你亲眼看看我怎么虐高妍啊!”
想到高妍,她表情又闷气,撇着嘴巴恶狠狠,“我虐死她我!”
她下意识抬起左脚重重向地面跺了一下,一用力膝盖又忽地疼了一下,连忙又“哎呦”一声弯腰揉膝盖。
许星河一瞬唇角轻扬。
眉梢藏了似笑非笑似的浅哂意味,他盯着她的左膝微挑眉,似乎在问就这模样怎么虐?
林落凡气闷瘪嘴,“我不管,反正你必须去!”她吹胡子瞪眼,“我会虐她的!你不来怎么能知道,来了就知道了!”
许星河不置可否。
“想虐高妍——”
正当他的沉默让她心里隐隐打鼓的时候,他开口,漆黑视线望进她眼底。
“就先把伤养好。”
所以,只要她伤好了,只要她能顺利参加比赛了,他就会去了……
对吧?
林落凡心尖刚起的那点失落忽又飞扬,她弯了两下嘴角挑衅地睨他,“那你就等着瞧!”
许星河微淡地“嗯”了声。
他等着瞧。
西风残照,云雾缭绕。漫天的霞如幕灿艳的油画在他们的背景铺展。
远处的高妍遥遥驻足,孤影落在地上。
入了深秋,气温渐凉,天清云淡廓然空阔。
日子一天天流动。
下午,许星河走出南川大行政办公室已是傍晚,他手中拿着一份延毕申请资料页。
西风暮斜,教学楼门口的梯形阶梯上坠落被云剪断的光线,他在光影分界处站住又看了眼纸面。
当初他考大学,还是高鹤鸣让他去考的。
那时他一身血污狼狈,人处穷途末路。高鹤鸣捡了他,收留他,培养他。
他原本没打算再去上学,就想就在他身边做事报答。是高鹤鸣说,该念的书还是要念完的。目光要放远,不能只着眼于眼前,势畜足,发力后的加速度才能稳而快。
可那时,他明明,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是问题。
天宽地广,皆是炼狱;他无处存活,无寸隅容身。
那时“夜风里”起步,他还足以兼顾学业。但这两年“夜风里”愈做愈大,精力实在无法兼备。
仿佛绕了一个环。
雪白页角被风吹得轻轻飘起,他折叠纸页揣进口袋下阶梯。
倾斜的暮光从他身上流过。周围有来往的人投过视线。
“那是不是许星河?”
“是诶!他怎么在这儿?”
“他都多久没来学校了。”
……
回“夜风里”时正是夜场氛围正升热的时候,一进大厅,前台的姑娘就声称有个人说要见他。
推开门,许星河一眼就看到那个人。
休息室的北角立着个小书架,他静站在书架看着书架上的书,背对着门,西装挺括工整,举止身段尽透书卷气的斯文。
许星河一瞬沉声说:“出去。”
许星灿一顿,回过身。
“星河。”
“出去。”他又重复了一遍,向旁挪步让开门口,侧身给他示意。
许星灿不动,只是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他,少顷叹了一息,“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不听。”
“关子强。”
许星河一顿,冷淡抬眸扫了他一眼,面目没表情。
许星灿微哂:“关子强的事,是你做的吧?”
“我听不懂。”
“那我换一种问法。”他也不急,看着他微哂,说:“最近关子强跟霍羌的事,你听说了吧?”
许星河不说话。
许星灿自顾道:“关叔前些天来找过我,想拜托爸出面,看能不能劝劝霍羌撤诉私了。霍羌这次看来是真的发了火,现在整个南川没有一个律师敢接关家的代理,关子强这一次,恐怕要坐牢。”
“他活该。”许星河一瞬冷勾唇角,眼神凝成冰,“恶有恶报。”
许星灿不可置否,“这件事我打听了一下,没想到起因,居然是因为一台车。而这台车,还是陆风送给霍羌的。霍家陆家两家出面,也难怪关天海所求无门。”
“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星灿笑了。
“我想说,我记得,陆风好像和你‘夜风里’关系不错。而那台车——”他话稍停,指尖一抬,轻点在书架上一个折叠放着的海报上。
海报只露了一角,露了一串极小的英文。
许星河随他看过去。
“所以?”视线很快又看回来,他眼睛没温度,“就凭这,你就断定我做的?”
许星灿不答,放下手,“你有没有想过,陆风和霍羌现在是都不知道你和关子强之间有过节。如果他们一旦知情,会怎么样?”
“那你就去。”许星河神色平静:“把这些话,对着他们说。”
他目光凉薄,“这不也正是你最想看到的。”
“我不会。”许星灿微叹了声气:“星河,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我要是想对付谁,我只会亲自动手。”
许星河瞳孔森黑。
“对了,过两天,有份礼物要送你。”走到门口同他擦肩,许星灿的脚步又停,伸手似想拍拍他的肩膀。
许星河向旁一移避开他的触碰。
他神情极度厌恶。
许星灿手顿在半空,片晌平静笑着把手收回,“记得查收。”走出休息室。
林落凡最近的日子难得过得安分。家、学校、赛车场三点一线。
远山雾霭朦胧。烈烈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夹杂着深秋的冷风。
黑色重机车冲破终点线的刹那,程骁手中的计时器“嘀”的一响,他低头看手里的ipad。
机车在不远处的地方缓缓停下,林落凡跨下车走向这头,头盔摘下抛给迎上来的齐欢和季夏,远远便问:“怎么样?”
程骁比了个大拇指,“2分17秒36。比上次又快了。”
林落凡丸子头被压乱,细碎发丝被汗水贴在额上,胸口亢奋一起一伏。
她扫了眼计时器跟ipad,视线放远掠向偌大赛车场,“我打算,把首圈控制在2分15秒之内,这样后面几圈就算体力下来了也不容易被赶超。”
程骁瞄她一眼调侃,“这么大目标?”
林落凡嘁声,“那是因为我做得到!”
晚上退下赛车场,四个人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静吧喝东西。
酒吧氛围优雅,舞台上坠下一束幽蓝的光,歌者声线低醇沙哑。
点了几杯鸡尾酒与小零食,齐欢将一小碟爆米花地给林落凡,被林落凡推回去。
“我不吃,我最近得控制体重。”
吧台旁立着一个装饰用的杂志架。林落凡看到一本竞技杂志拿起来翻了翻。
齐欢简直惊叹,“啧,凡姐,你这可真是为了比赛拼了啊!自制力简直——”她举双手立大拇指。
林落凡笑,“那必须啊,不看我是谁。”
杂志随手一页一页地翻,忽然某一页,她一停。
她视线凝住了。
心跳在漏了一秒后飞快加速。
toerdanslende……
“我去!”季夏在旁看手机,不知道忽然看到了什么,忽惊一声扯住了林落凡的衣角,“诶……诶诶诶!你那相好出事了!”
“什么……”林落凡一耳听一耳冒,目光一直没离开杂志页面,心念底下那一行小字。
toerdanslende于20xx年拍卖入悦格珠宝公司。悦格珠宝作为此次搏击赛总资方,将以项链toerdanslende作头奖,届时所得资金悦格将全部作为公益……
“许星河啊!”季夏疾声。
这名字,让齐欢和程骁两个人也错愕抬头。
林落凡敛神,“你说什么?”
“他出事了。”季夏把手机递她,“你看这上面!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