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只是尽忠职守而已,不敢当陛下夸赞!”贾种民,牢牢记着当年宋守约的故事,将自己向着宋守约的形象塑造。
赵煦轻笑了一声,便道:“卿忠于王事,朕自不吝官爵赏赐。”
“侵街一事,卿当再接再励,不负朕及两宫慈圣之望,使汴京士民,再无出行拥堵之烦忧!”
贾种民自从三月开始,就在李士良的支持以及蔡京的默许下,从开封府里选了几十个肯干事不怕事的官吏。
然后就拿着棍棒上街了。
谁侵街,就拆谁,敢反抗,就逮起来送开封府治罪。
就连道路上行驶的车马,他也管了起来。
谁敢拥堵,就揍谁。
两个多月下来,汴京交通焕然一新。
贾种民感动的再拜稽首:“臣自当百死,以谢陛下!”
“嗯!”赵煦颔首,道:“朕有意,将街道司正式从都水监之中独立出来,隶属开封府,为提举汴京内外厢道路公事直辖!”
“卿准备一下,出任第一任提举街道司公事,并在提举汴京内外厢道路公事之中,担任录事街道一职!”
街道司,是太宗时代就已经设立的机构。
最初管的是皇帝、妃嫔出行的道路安全以及洒扫工作。
至真庙时,扩大职责,成为主管汴京交通、道路修葺,并负责皇帝、妃嫔、宰执重臣出行时道路安全、卫生及秩序维护的机构。
仁庙时,职权进一步扩大,成为了一个类似现代的城管局、交通局、环卫局一样的机构。
既管市容市貌,也管城市卫生、交通。
然而……
这个机构,从仁庙宝元年以后,就基本没发挥过什么作用了。
所以,一度被罢。
但很快,朝野就发现,还真缺不了这個街道司。
因为它虽然没卵用,也不管事。
但皇帝、妃嫔、重臣出行,还真少不了街道司的工作。
旁的不说,单单就是一个洒水工作,不是街道司做,就得再成立一个洒水司来办。
还不如继续让街道司干呢。
至少街道司,还能偶尔管管市容市貌,修一修道路,免得坑坑洼洼。
于是,嘉佑之后重置街道司,依旧让其执掌汴京道路修治,并负责乘舆出入的洒水、疏导和排水工作。
因此,街道司素以武臣提举。
一般都是以武臣大使臣或者三班小使臣充任。
常设勾当官两人,各领禁军五百人。
若遇大事,还可以向上级主管的都水监部门申请调动都水监所辖的军队。
自治平以来,街道司基本沦为了勋臣戚里们躺平喝茶的地方。
每年也就帝后郊祭或者去大相国寺、兴国寺等皇家寺庙上香的时候忙一下。
李士良曾担任过知都水监,所以在赵煦成立‘提举汴京内外厢道路公事’后,就提议让其兼掌街道司职权。
贾种民以驾部员外郎,借调开封府时,就是用巡街大使的名义,行驶街道司的权力。
现在,赵煦是打算直接正名了。
将街道司从都水监剥离出来,让其直接像现代的城管局、交通局、环卫局一样,成为隶属开封府的机构。
至于录事街道?
自是效仿开封府已有的录事兵曹、录事刑曹一类的职事官。
这也是大宋体制的灵活性所在。
别说是皇帝了,就是地方上的知州、通判都可以因事设官。
只不过,设立容易,裁撤难,这就成为了冗员的源头。
贾种民听着,心中无比雀跃。
立刻就叩首拜道:“臣谢陛下隆恩,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陛下拔擢之恩!”
作为贾昌朝的族人,贾种民在官宦之家长大,从小耳闻目濡就是官场的情弊。
自然,他很清楚,此事的意义所在。
街道司,素是武臣提举。
而且,是勋贵戚里的自留地!
现在,他,贾种民成为国朝开国以来,第一位以文臣提举街道司的人。
仅仅是这一点,他贾种民在士林之中的名声就要好几分。
因为这是为后人谋福利的事情。
从此以后,文臣们的萝卜坑就要多一个了,这在冗官严重的大宋,实属万家生佛的事情。
而且,这个事情对他本人来说,也意义重大。
提举汴京内外厢公事这个衙门,本来就是朝野公认的顶流衙门。
天子亲预,开封府亲领,里面的人,不是天子近臣,经筵官就是天子身边的伴读。
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国朝未来的宰执之选。
他现在挤进去有了一个名分。
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所谓‘录事街道’。
但这是正式编制!
而且是天子近臣的编制。
地位,可以等同于先帝潜邸时的记室参军。
先帝为颖王的时候的记室参军都是什么人?
现在混的最差的那个人,都已官拜礼部侍郎——孙觉。
至于混的比较好的?
当朝左相韩绛!
贾种民只是想想这些例子,都是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自伯祖父贾昌朝后贾家就已经没落了。
贾种民记得很清楚的。
去年,晏几道奉诏回朝,被天子特旨授选人。
就这么一个破落户。
可当他好心上去,想要结识的时候。
晏几道却满脸狐疑的看着他,一副:尊驾是谁?我认识吗?的神色。
最后才勉强认了他这个所谓的‘世交’,和他喝了几杯,就匆匆拜别。(第九十九章,晏几道回京的情节)。
叫他热脸贴了冷屁股,好不尴尬。
这让贾种民深感耻辱。
他当时就发誓,绝不会让那样的事情重演。
他要发达,要当官,当大官!
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来仰视他!
于是,再拜而起,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赵煦却在这个时候,将一本小册子,交给了冯景,吩咐:“以此册赐贾卿。”
“诺!”
冯景接过那本小册子,送到了贾种民面前。
贾种民接过小册子,先是狐疑了一下,然后就想了起来。
好朋友吕嘉问南下广西后,似乎在给他的信里面炫耀过——我曾蒙官家御赐手册指挥,以经略广西。
当时,贾种民觉得,吕嘉问是在吹牛逼,在挽尊。
你丫的是被流放好吧!
诏书说的清清楚楚——具官吕嘉问,汝以粗劣无术之学,使畏威怀赏之吏,均于无辜之民,民以告病,闻之惕然……朕唯更赦,不汝深究,迁于广西,以治化外之民,交州故地,汉唐所有,使民安汝,朕则汝安,可!邕州右江安抚使!
意思很浅白。
你丫不学无术,祸国殃民,朕已经查的清清楚楚了。
念在先帝和你家先人的面子上,放你一马,让你去广西戴罪立功。
那一句:使民安汝,朕则汝安,更是威胁拉满——你再不改正,再害民残民,朕绝不姑息!
结果,吕嘉问回头告诉他——官家御赐手册指挥,让他依册行事。
这不是挽尊是什么?
然而……
贾种民看着被送到手里的手册,脑瓜子嗡嗡的。
吕嘉问没骗他?!
真有御赐手册指挥?
怎么可能!?
但仔细想想,非常可能!
因为,赵官家们就喜欢微操。
历代先帝,都爱这一口。
只不过,先帝们是喜欢在军事上微操。
当今开始微操庶务了?
贾种民回忆了一下,吕嘉问给他的信里的内容,没有提及御册指挥的细节。
但吕嘉问话里话外,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似乎是找到了人生第二春了?
当时,贾种民以为吕嘉问纯粹在吹牛逼、挽尊,也没放在心上。
现在……
“假若吕望之(吕嘉问表字)没有骗我……”
贾种民看着手里那本用着大内的元书纸装订起来的册子。
“这册子里的东西,恐怕就藏着了不得的东西!”
他认真的想了想。
然后猛然想起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好像,自从四月份以后,朝堂上抨击吕嘉问的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七成。
甚至,据说宫里面有些人在说吕嘉问的好话了。
比如高家人……
原本,贾种民没放在心上,只以为吕嘉问是运气好,攀上了高遵惠的高枝。
现在来看,搞不好,根本不是吕嘉问攀上了高遵惠。
而是高遵惠、吕嘉问甚至章惇,都已经在官家的指挥下,变成一伙的了。
广西那穷乡僻壤,难道真有什么宝藏?
真的和汴京新报上说的那样——遍地黄金,只要去捡拾就可以发财?
怎么可能!
真要是这样,汉唐的交州,怎么没有暴富?
除非……
当今官家……
这位十岁临朝,就已经‘法度皆具,朝野称颂、天下归心,可堪圣朝圣主’的少主,能够点石成金。
让那穷山僻壤,自己长出金子。
带着这样的疑问,贾种民紧紧怀揣着那本御赐的册子,懵懵懂懂的回到了家。
一路上,他是恍恍惚惚,神游物外。
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些事情,也不断的回忆着他能知道的那些消息、传说。
直到回到家里,他整个人还是懵逼的。
他的妻儿出来迎接他,他都是心不在焉,一副魂魄在外的模样。
这就让他的家人都着急了。
赶忙把他迎入内宅,然后其妻子李氏就急切的问道:“官人,今日面圣,究竟如何?”
“官家可曾降下德音?”
这是贾家的生态——全家族都是官迷。
贾昌朝、贾昌衡兄弟传下来的毛病。
整个家族,都很想进步!
奈何,祖先留下的坑太大,名声太差。
所以,尽管贾家分别押注新旧两党,但在新旧两党里都不受待见。
两边每次打起来,总有一个贾家人受伤,沦为炮灰。
十多年下来,曾经鼎盛的贾家,现在在汴京官场上就剩下贾种民这一根独苗了。
就这,还是因为贾种民运气好,加上跟对了人——贾种民,一直是和章惇混的。
而章惇很讲义气,多次出手,保住了他。
可现在,章惇已经南下,短时间大概无法回朝。
贾种民这根贾家的独苗,眼看着就可能被人围攻,随时可能被贬出京。
自然全家都很关心这次面圣的结果。
所以,在贾种民的院子里,现在不仅仅是他的妻儿都来了。
就连其他在京的族人都来关心了。
不关心不行——贾种民再被贬,那么,这些人也在汴京留不了,都得回老家读书,去卷同乡了。
老家真定的科举,虽然不如江西、福建那么卷。
但也不是好考的。
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不像开封府,直接给人架了一座可以通行马车的石桥!
贾种民抬起头,猛然看到自己面前围起来的那些人。
他这才终于找回自己的魂魄,皱起眉头:“都围在这里作甚?”
“还不快回去读书!”
被他这么一说,那些族人后辈,才悻悻的拱手告罪。
打发走这些闲散人等,贾种民看着自己妻儿关切的神色,这才正色道:“当今官家重英才,知人善用……”
“吾蒙官家亲拔,用为驱策之臣,使为前驱之吏,已是感恩戴德!”
妻儿大喜!
这是升官了啊!
贾种民紧紧捂着自己胸口的小册子,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骄傲的道:“吾蒙官家信重,已用为提举汴京内外厢道路公事录事街道,兼任提举街道司!”
妻子顿时欢天喜地,儿女们也都欢呼起来。
“且住!”贾种民赶紧提醒他们:“自当低调,低调,不可生事!”
“诏书还未下来呢!!”
还有都堂宰执、中书舍人、给事中这三关要过!
虽然,都堂宰执、中书舍人、给事中,都不太可能在现在这样的局势下,驳回天子亲自做的人事安排——何况,还是天子亲领的开封府事务。
但万一呢?
贾家的名声本来就很差,他贾种民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就庆贺,万一被人盯上怎么办?
还是得低调!
“诺!”妻儿们立刻收敛起来,他们也晓得轻重。
当天晚上,贾种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仔细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品味着那本御赐册子上的内容。
他越看越兴奋,也越看越敢动。
他甚至生出了一种:吾遇官家,有如诸葛武侯之遇昭烈!
为什么?
这上面的东西,都写到他心坎里去了。
而且,好多东西,就如同太阳一样,照耀着他的内心,让他顿生出一种:这也可以的念头。
偏生,贾种民知道,这是可行的。
而且,因为指挥他办事的是天子。
所以……
都可以做也都可以办!
不需要怕阻力,也无须担心有人使坏!
吾奉皇命,百无禁忌!
即使有宵小阻拦,也可以践踏之!碾压之!
何况,册子上给他暗示了。
汴京外戚、勋臣,都会配合他的工作。
高家、向家、杨家、刘家、王家、郭家以及殿帅、管军们家里都会大开方便之门。
这些外戚贵族顶级武臣,都支持了。
剩下的人,就只是阿猫阿狗。
谁阻拦,谁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都是政绩啊!”贾种民,只恨不得明天就走马上任,让汴京人看看他的厉害!
“官家真能点石成金?”贾种民看完自己的小册子,将之收起来,贴身藏到胸口,打算以后日夜不让其离身了。
这可是进步的神书!
只要依着指挥行事,政绩不是问题!
所以……
“广西难道还能自己长金子?”
仔细想想,贾种民感觉很有可能。
因为官家给他的那些指挥,就很有几分,能让汴京城自己长金子,然后别人还得谢谢朝廷的样子。
所以,现在贾种民很好奇。
广西那穷山僻壤,山路十八弯的地方,到底是怎么自己长金子的?
“章相公回朝,吾得去问问才是……”
真要是广西能长出金子来,那他就得安排安排,准备准备,运作几个族人过去趁着天下人还没有发觉,提前抢占萝卜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