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西南忠孝之家
第二天，赵煦在紫宸殿中，继续接见来朝的各国使者。
先是于阗国使者入朝。
这没什么好说的，基本上打着于阗使者名义的黑汗王朝的使团。
有时候甚至会有回鹘商贾冒充于阗国的人，来汴京骗吃骗喝。
大宋朝廷其实对此心知肚明，但假装他们是于阗人。
一直亏本赚吆喝，但这些狡猾的家伙，却逮着大宋这头羊往死里薅。
熙宁十年的时候，有个于阗使团来朝，一次就带了三万多斤乳香进京——你们这是来朝贡的，还是来做买卖的啊？
段家做不到的事情，俺们高家更加能做到！
不过……
可问题是其他地方实力派，觉得段氏当国挺好的，你们高家凭什么取代？
若将来高氏代段，这些人勾结宋庭，一起对高家发难，那就不好玩了。
于是，赶紧匍匐下去，拜道：“陛下缪赞，臣愧不敢当！”
“尤其是高卿！”
但最起码，会拿出盖着大唐所赐金印的国书过来。
你们来骗吃骗喝，最起码也盖上于阗国的那个大唐赐的金印，给我们一个念想啊。
赵煦记得，那个舍友和他吹牛逼的时候，说过昆明自古就是缅甸、老挝、柬埔寨等地的精神首都。
于是，赵煦在心中，想好了对田士儒的封赏了。
没有办法，高泰明只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道：“陛下缪赞，这都是臣下应该做的事情。”
联姻，始终是封建王朝最好的统战策略。
只要您不打俺们高家，那么，段家做得到的事情，俺们高家能做到。
高泰明是读过中原的书的。
故而，高泰明父子不止在国内暂停了代段的谋划。
他又没有专门研究过大理国历史、变迁。
赵煦的眼睛眯起来。
他最初在现代醒来的时候，有个舍友就是昆明的。
甚至战后的善后以及安抚政策，也基本出自这位小皇帝之手。
于是秘密联络外地实力派和国内的贵族，想要叫外镇诸侯兵马入羊苴咩城（大理都城，约是今大理古城一带）。
而且，在全程旁观了，宋军南征的全过程后，高泰明父子心里面清楚的。
这样想着，高泰明就有些颤抖。
这个消息传回鄯阐的时候，高泰明被吓坏了——这是什么天兵天将啊？
他们父子自认为对于段家，已经足够‘忠诚’了。
赵煦还打算给一个恩典，命太学、武学、算学各录田氏子弟一人，加强田氏土司的文化水平。
而随着高泰明那带着西南地方口音的正韵，落入赵煦耳中。
这对西南各地的土官、豪族，有着莫大吸引力。
但现在在他们父子废黜了上明帝，立了段正明，好多实力派，特别是北边边境上的那些家族，都已经和高家离心离德了。
当年，杨家弑杀段廉义的事情，传到鄯阐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
因为那些家伙，既然肯把数千匹滇马卖给宋人。
高家可能就会在内外交迫下灭亡了。
不仅仅允许这些人五年一朝天子（朝贡体系下的附庸、土官们朝贡实际上是一种利润极大的行为，中国赐赏，经常是贡物的数倍，使团成员还可以免税出售带来的商品，同时免税采购大宋商品。）
更给与这些土官优惠政策。
所以，这次出使，对于高家来说无比重要。
甚至还立起了京观！
而高家其实也不亏。
按照一般规律，他们下次入朝该是元祐五年。
陛下您想想看——从大唐南诏立国以后，南诏这块地方，就已经不朝贡中原了。
高泰明和他爹高升泰，这两年一直在琢磨着——要不，干脆自家取段氏而代之算了！
省的段家再出神经病！
于是，一直在积极谋划、准备。
不夸张的说，后来明朝的统治能深入贵州、重庆山区，田氏土司们的开荒和示范影响，功不可没。
只是名义上丢点面子罢了。
可只要关起门，高家不说，假装不存在，这不就没有问题了吗？
何况朝贡本身利润巨大！
所以，他这次专门跑来汴京，其实是来看看风向的。
朝贡而已！
哪里会晓得，现在正是大理国历史上最关键的历史时期？
所以，他虽然居高临下，看到了高泰明脸上的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尴尬，但也没有多想，继续扮演着自己的‘关心大理人民福祉’的皇帝角色。
所以，这个疑似有佛祖庇佑的宋国小皇帝的意思是什么？
他知道些什么？
他是在敲打？威胁？还是说想给段家人出头？
高泰明不知道，但他很恐惧。
俺祖父在的时候，促成了大理立国以来，第一次朝贡。
这就让高泰明更加恐慌了。
同时贵州省第一部地方图志《思州图经》，也是田氏土司主持编修的。
高泰明更是冒险亲身来朝！
赵煦哪里知道这些？
北边的宋庭，是唯一可以干涉并且影响到高氏代段这个大业的巨无霸。
他们都受大宋册封，也有着官爵。
老皇帝去年死了，即位的是一个十岁的小皇帝。
昆明的古称鄯阐还就是那个舍友科普的。
“此番，王师南征，大理更卖马与我朝，于王师助益良多……”
就这么点兵马，就扫荡了整个交趾北方，斩首数万，俘虏无算，拓土数千里，打得交趾乞和。
看上去大理国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赵煦瞧着殿上的高泰明，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双手，然后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可说出来的话，却忍不住的略带了一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兴奋：“大理虽偏居一方，犹能知忠孝，可见圣人之道，用之四海皆准也！”
大理国的实力派们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一直在默默观察。
据说，南征交趾，就是他乾坤独断，力排众议做的决定。
心里面胡乱的想着，五姓蕃的贡使们就已经退下去了。
他入朝也有一段时间了。
田氏土司的历史价值还不止于此。
殿上的高泰明却露出了一个略带尴尬的表情，过了好久才弱弱的拜道：“奏知大宋皇帝陛下，外臣国主一向安好。”
便道：“如此便好，请高卿回国后，代朕转达对大理王的问候。”
这就有意思了啊！
赵煦在现代并没有专门研究过大理国，只大略的知道，现在的大理的格局大抵类似后来日本幕府时代。
陛下……
现在，我们高家带头，恢复朝贡。
于是，竟因此打出了自己的统战价值，南宋灭亡后，田氏土司降元，为元朝封为思州宣抚使，地盘扩大了一倍不止。
所以，这是大理国真正的话事人来了？
赵煦于是认真起来。
“朕听说过，大理高氏，世佐大理王，代代忠贞，可谓是天南忠臣孝子典范！”
若是过去，大理可能还依仗天险，阻隔宋军。
昆明现在应该叫啥来着？
所以，只坐着受了使者的礼，便算应付了。
“今臣父袭爵，乃念祖父教诲，说服国主，遣臣来朝陛下……”
赵煦想了起来——鄯阐啊！
因为高泰明熟悉这种兴奋。
他们要是和宋庭勾结起来，打起‘匡扶段氏，还政于王’的旗号。
所以，高氏是真的怕。
段家，给不了赵官家面子。
那些家伙为了钱、茶叶还有丝绸，敞开了卖马，根本没有通知过高家。
譬如说朝贡！
您看——段氏立国这么久，什么时候想起过官家您啊？
所以……
本来按道理，少主当国，母后听政小皇帝应该是没有任何权力的。
“大理当年助大宋斩杀侬逆智高，大宋一直是记得的。”
但扶持起来的上明帝，却总是在宫里面疑神疑鬼，总觉得高家要害他。
于是，赵煦的父皇下诏：自今于阗国入贡，唯赍国王表及方物听赴阙，毋过五十人，驴马头口准此。余物解发，止令熙州、秦州安泊，差人主管卖买。
可问题是经过上明帝那个神经病的一阵骚操作后。
但宋庭这个小皇帝却是个例外。
我们高家可以！
就是自己可能要辛苦一点了。
高泰明说完，就眼巴巴的看向那殿上端坐的小皇帝。
“故乃于大宋熙宁九年，说服先王入朝天子！”
“听语气、口吻，他好像有点怕朕呢？也似乎在有求于朕！”
“不敢瞒陛下，臣先祖父在时，常常教导臣等子孙……”
“为什么怕？”
是他们父子出兵，替段家诛灭了叛贼，恢复了江山。
赵煦听着，猛地抬头，拿起了案几上同文馆那边送来的国书。
“高泰明？”
高氏还是通过去广西贸易的商贾知道的这些事情。
田氏土司甚至是南宋在陆地上抵抗到最后的武装。
赵煦在五姓蕃的使者入殿叩拜的时候，想起了田仕儒。
在高泰明心里面，他直接将赵煦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理解成为了，宋庭对高氏的施压、威胁、胁迫。
好多缅甸、老挝、柬埔寨的有钱人，哪怕到了现代，也热衷于把子女送到昆明读书。
交趾的事情，对高氏的震动，可不仅仅是武力方面的。
还有着软实力方面。
特别是高泰明和他爹，实在是有些绷不住。
然后，高家又废黜段廉义的侄子上明帝段寿辉，改立现在的傀儡段正明。
跑到宋庭这里，代替段家，学习春秋时的申包胥来一个忠臣哭庭借兵？
这就是最好的出兵理由和借口。
他心里面明白，若小皇帝知晓高家的事情，也知晓了现在大理的情况，那就肯定能听懂他的潜台词。
“有着佛祖庇佑、点化？”
显然，他已经不是第一天这么做了。
宋庭打下来后，居然不管！
直接就地敕封其为土官，让他们世袭罔替！
真正话事人是高家！
先是兴宗之子段廉义，被高家借杨家的手诛杀。
而对方感谢的卖马的事情，就更让高泰明汗流浃背
因为，卖马的事情，都是那些地方上割据的实力派们，背着高家干的。
他隐隐感觉，殿上那个总是带着渗人微笑的小皇帝，可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田氏土司，于是成为赵官家们最忠诚的土司——没有之一。
所谓国王，只是个傀儡，高家人不开心了，随时可以命其出家，换一个人来当。
他虽然才十岁，却已经在国中上下，赢得了广泛的支持和拥戴。
若宋庭干涉，甚至都不需要出太多兵马。
根据很多和宋朝贸易的商人报告，宋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荡平了交趾北方。
“这高家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大理在段氏的带领下，无比崇佛。
赵煦摩挲着双手，总感觉不太不对劲。
大理国幕爽（约等于兵部尚书）、鄯阐候、进奉使臣高泰明。
传说其‘年虽幼冲，俨有古圣王之质’、‘神圣明断，颇类成王；宽厚仁爱，有仁祖之德；孝爱两宫，蔚然先王遗风。’。
赵煦于是露出一个自认为友善的微笑，今天第一次开口问了起来：“高卿，贵主可无恙？”
只消几千精兵，再联络国中贵族，就可以复刻他们在交趾北方的所作所为。
靠着钞能力，他已经打探清楚了，这宋庭现在的情况和格局。
自那以后，于阗贡使就变得规律起来，五年才会来一次，虽然依旧是来骗吃骗喝做买卖的。
他可太清楚，一旦他家的所作所为，为中原皇帝知道，那必然是勃然大怒的——以臣篡君，以下逼上。
“难道，他是天才？”
可问题是，兴宗的后代，在高家手里被玩的欲仙欲死。
高泰明顿时汗流浃背。
“却是得将田家这块招牌立好才行！”
高家当然有点慌，所以，派他过来瞧一瞧，以便打探风声。
但，因为熙河那边最近动作比较大，加上溪巴温、温溪心倒向大宋，使得商路变得安全起来。
未来有可能的话，甚至可以从田氏宗族之中，选择几个适龄女子入京，或入宫为美人，或配与宗室。
一开始，高泰明还将信将疑，但现在到了殿上，看着那小皇帝端坐殿上，就像是一个天生的帝王一样，自信、自若的与他谈话，而殿上大臣，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那个小皇帝都知道了！
高泰明于是忍不住的想起了被杨家弑杀的段廉义，想起了神经病上明帝段寿辉，想起了那个见到他就瑟瑟发抖的傀儡段正明。
而宋军这次南征听说不过调动了五千人南下而已。
赵佶那個混小子，虽然荒唐，但有一个事情他做的很对！
高家人的心态有些崩了。
您确定，要为了一个百多年都不朝贡的段氏，就兴师动众，消灭对您忠心耿耿，对大宋忠心耿耿的忠贞外臣高氏吗？
是的！
除了原本已经定下来的封赏——田士儒升皇城使遥领荣州刺史，进封思州开国候，勋转左护军，知思州军州事。
同时，南征将帅也都是从他身边的近臣、亲信里选拔的。
他们是黔州第一个建立书院的土司家族——銮塘书院。
高泰明听着赵煦的话，尤其是声音里那无法压抑，却又在强行压抑的兴奋，顿时如遭雷击！
思州田家在其统治时期，被特意扶持、拉拢，树立为典型。
那么高泰明相信，他就一定会欣然接受。
确实很好！
今年正月的时候，于阗本已入朝。
这不比那个废物段家强一万倍？
只要宋庭当政的小皇帝，真的像传说中说的那样，受佛陀庇佑、点化，英明神武，聪俊明断。
陛下您刚刚即位，俺就又来了！
就问陛下，高氏与段氏，那个更忠诚？
遇到了难以解释的事情，自然就会推到佛陀身上。
而高家的老巢，大抵就在后来云南省的昆明市。
首先，他提及了当年兴宗（段廉平）斩杀战败后逃入大理避难的侬智高一事，还表示宋庭至今记得此事。
总之就很厉害！
赵煦对于阗暂时没什么想法——太远了。
碰到这么一个神经病，高氏人麻了。
想笑想跳，还想手舞足蹈，却不得不强行按捺，甚至流出眼泪。
所以，他的回答就完全根据他自己对中原人的理解和了解来。
于阗之后，就是西南五姓蕃的贡使。
“高氏，虽偏居大理，但不可忘大宋天子恩典，犹当奉诗书礼乐之教……”
直接看向这次来使的正使头衔和名字。
好到他们父子打算让其出家，去寺庙里给大理国百姓念经祈福。
所谓五姓蕃，龙、罗、张、石、方等土司首领。
“外臣大理进奉使臣泰明，拜谒大宋皇帝陛下，恭祝皇帝陛下万福无恙！”
因为，若是那样的话，殿上的那个小皇帝说出来的话，就太不一般了。
一个三十来岁，戴着裹巾，穿着白色绸缎的男子，在押班的礼部官员带领下来到殿上，恭恭敬敬的行礼、拜手，他的正韵带着浓厚的西南口音，但能听懂。
怕交趾的命运，在他们身上重演。
没办法，他和他爹废了上明帝那个神经病，强迫其出家后，立了现在的这个傀儡段正明。
不仅仅允许土官们，可以自由的不受阻碍的进入广西贸易，还减免了所有进出交州北方的商品商税。
“一个高家人？”
那他们就难道不会，把大理国的情况和宋庭说一说？
甚至于……
所以，黑汗人就屁颠屁颠的又来进货，顺便看看看看这东边的情况。
高泰明听得感觉有些手脚冰凉。
其控制区域大抵在现代的贵州省，大宋对这些人，也就是有个宣称而已。
主要是，宋国南征，打的太厉害、太顺利了。
高泰明的心，忍不住的在尖叫！
他知道！
他都知道！
当年，杨义贞政变，弑杀国君。
俺们高家就不同了。
“又有什么东西有求于朕和大宋？”
不把这两个问题弄清楚，赵煦感觉自己今天晚上睡觉估计都会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