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燎等人将阿香埋了,盖了一座小小的坟。
阿燎还为其做了一首诗,这才恋恋不舍地驾青辕与卫庭煦和甄文君汇合。
其实她一开始并不知晓卫庭煦和甄文君二人做局,诱敌深入,只是听说卫庭煦又要对个美人下手,万分痛惜,自告奋勇跟在甄文君的大军之后,想要让美人入土为安。在阿香吸入一品桃花源彻底睡熟之后,阿燎和甄文君一块儿喝了一壶酒,听完了故事的原委,阿燎大笑:
“你们二人居然这样损!”
甄文君速速喝了酒上马,打算率兵回头狙击姚氏:“真正损的还在后头。”
“这么说来,你和庭煦算是真正和好了?”阿燎站在马上问她,“只有真的能放下过往的芥蒂才能坦诚地提及那些恩怨,甚至成为迷惑敌人的计谋。你和庭煦……”
阿燎顿在此处没有再问下去,等待着甄文君自己开口。
甄文君问她:“是子卓让你来问的吗?”
“不不不,你知道我这个人天生比较爱管闲事,单纯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罢了。”
甄文君笑道:“无论是不是她让你问的,我都不怕她知道,毕竟连我自己都说不清。”
“哦?”
“她设局害我阿母,之后又奋不顾身救了我阿母。她曾利用我,其实也栽培了我。世间之事哪有非黑即白,非爱即恨?能干脆说出肯定答案的都是未经世事的小孩儿。”
阿燎品了一品甄文君的话,了然地笑:“难怪庭煦总是感叹文君妹妹长大了。”
“活在这时代如何不长大。回头见,长孙都尉。”
甄文君策马狂奔,率领大军杀向姚氏后方。阿燎看着甄文君一马当先的身影,对身边的阿沁道:
“阮氏的传奇,从未落幕。”
曹翡被杀,姚照仪生死不明,甄文君已经派出大量兵力沿河追查她的下落。同时模仿阿香的笔迹向南崖发密信。
甄文君模仿笔迹也是一绝,当初在卫庭煦身边时遮遮掩掩不让她知道,如今二人打了还怎么多回早也坦诚,没什么好伪装了,便当着她的面写出一封和阿香笔迹一模一样的密信。
原来阿香在山林中埋的所有密信在被姚家探子发现之前都从甄文君的手上过了一遍,甄文君看过她十多封密信,将她们想要放给姚照仪信息的信放走,不想传递的信息全都留下。仿写过几次阿香的笔迹之后,甄文君已经能够模仿得九成相似。
卫庭煦看见她仿写,想到了一件事,表情也随之凝重而复杂。
甄文君用阿香习惯的方式将信封好后问她:“你又想到了什么,何不直接说出来?”
“我想到,当初李延意最开始怀疑我对她有二心,便是因为一封奇怪的信。”
“信?”甄文君手中的动作一顿。
“对,据说还是我写给我阿父的亲笔信,信上写道‘谢贼之女已完全为我所用,父亲放心’。”
“你这样看着我,可是在问我这封信是否和我有关?”甄文君问得直白。
“不错。我并未写过这样一封信给我阿父,而李延意能在不与我对峙的情况下笃定此信是我所写,可见这封违信非常真实。我和她联手铲除谢扶宸之时通过大量信件,她非常熟悉我的笔迹,居然还能信以为真,想必模仿我笔迹之人是高手中的高手,且有机会获得我的字迹加以模仿。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事到如今甄文君也没什么好隐瞒:“不错,那封信中所用的字的确是我透露出去的,为了能够保住阿母一命,更为了能够给谢家创造更多价值,反向操控谢扶宸,甚至是你。”
卫庭煦听完之后没有任何恼怒的情绪,反而带着欣赏的目光凝视她许久:“所以你猜那封信会是谁送给李延意的?”
甄文君想了一番道:“算算前后的时间,能做到的只有仲计了。”
卫庭煦“嗯”了一声点点头:“你我想法不谋而合。”
说到仲计和李延意,自然而然就想到阿歆。自诏武五年汝宁被攻陷,李延意战死,阿歆带着她的尸首消失于长念山之后,已近三年。甄文君派人找寻阿歆下落,李氏庚氏还有多方诸侯更不可能放过李延意遗骸这一有利武器,全大聿都在铺天盖地的搜索,居然完全没有消息。
“想必阿歆知道若是被他人找到李延意的墓地,即便已经入土为安多年,恐怕也会掘地三尺将她掘出来收为己用。”卫庭煦道,“所以她不可能让别人发现,以她的能力也不会被发现。”
甄文君道:“你不怕阿歆回来为李延意报仇吗?”
“她来复仇便来,这天下想要我命的人诸多,她若是不早些来的话,今后只怕排队也赶不上了。”
甄文君模仿阿香笔迹写出的密信本想要送到姚照仪的手中,可如今姚照仪下落不明,只能送去南崖姚家。
姚霖收到此信时有些莫名,阿香不是已经死了,为何还有信送到?
葛昇提醒他:“莫不是阿香娘子在临死前传出重要机密?”
姚霖这才迅速将信展开——信上道:事败羞愧,无颜南归,唯有以死谢罪。甄卫二贼若即若离若分若合,尚有嫌隙可谋,望徐徐图之。
葛昇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问府中有谁能够验证此信真伪。阿香是庶出之女,平日里只与姚照仪为伴,府中其他人与她并不熟识,没人认得她的笔迹。
就在此信真假难辨之时,姚照仪忽然回来了。
姚霖在听说女儿回府之时大喜,冲到前堂,却见姚照仪浑身是泥水躺在一副竹架上,将她抬来的是两人农人,正在向姚家人要银子。
姚懋临抱着她大哭,姚照仪面无表情地摸着她的脑袋,见到姚霖和几个哥哥冲出来,惨笑一声道:“原谅照仪没法起身请安,我的腰……”
姚霖惊得脸色惨白,蹲下小心地扶起女儿。
“难道……”
姚照仪似乎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平静道:“孩儿从高空坠落,已经无法行走,甚至连坐都不能坐了。”
姚照仪阿母就在这时赶来,听到了姚照仪的话,当场昏厥过去。
姚霖抱着姚照仪想要痛哭,却见姚唯站在不远处盯着他,就等着看他出丑的模样,一瞬间将眼泪都憋了回去,安抚姚照仪道:“照仪莫怕,阿父请全南崖最好的大夫来,一定会治好你的伤的!”
姚照仪闭起眼睛,已经不想再多说话。
在府中待了月余,从巨鹿传来战报,说甄卫大军已经杀入巨鹿,在此之前靖集郡闫氏已经抢先一步围杀刘文兴,庚氏一族保护庚太后和知秋王逃离巨鹿,闫氏紧追不舍,打的是保护太后的旗号,其实是想要将庚太后和知秋王捏入掌中。而甄卫二贼大军忽然安静了,似乎没有发兵攻打的打算。
姚唯和姚霖以及姚霖四子正在前堂商议此事,姚霖长子姚先存建议趁此机会发兵攻打,一来以巨鹿为战场,远离南崖,可以全力以赴没有后顾之忧;二来无论是刘氏、闫氏还是甄卫,都已经逐鹿多时,疲态尽显,如今发兵定可将她们一网打尽,坐收渔翁之利。
姚照仪坐在四轮车上,将自个儿推了进来:
“甄卫二人极有耐心,她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庚太后和知秋王。除此之外依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不定已经织好了网,就等待猎物自行飞蛾扑火。”
姚霖道:“你怎么起来了!大夫说了你要好好静养!”
姚唯道:“你让照仪说完。”
姚霖:“是……”
姚照仪道:“二贼能够不惜百日时光埋下陷阱,导致孩儿惨败,实力绝对不容小觑。我建议姚家暂时不要发兵,否则极有可能再次中计!上次孩儿只是带了一小部分姚家军,曹公过世实在让人扼腕,姚家的实力没有被撼动,乃是不幸中的万幸。这回阿父和阿翁真的发兵攻打,若还是甄卫的谋略,只怕咱们姚氏将会损兵折将,无论是对于逐鹿的长远计划还是万向之路的争夺,都大为不利。”
葛昇道:“姚公,女郎说得对,甄卫二人万分狡猾,没有十足的把握子鸿也不建议长驱深入巨鹿。巨鹿割据,姚家何必再参与争夺?就让他们继续打下去好了。庚氏和知秋王已经是明日黄花,卫氏想要挣说到底是因为刘文兴编造卫子卓毒杀先帝的传闻,对卫氏大大不利罢了。”
姚照仪道:“此事未必只是传闻。”
葛昇笑道:“不错,此事的确有可能是卫子卓所为,无论是不是她做的,现在幼帝在她手中,所谓的参事院说建就建,谁又能阻止卫氏和长孙氏?此次巨鹿之行卫氏势在必得,想必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比起发兵远伐硬拼,不若保存实力,先夺回万向之路才是。说到底,打仗拼的是财力,谁能源源不断往军队中投银子,谁就有可能是最后的胜者。甄文君明白这个道理,才能在乱世中崛起,成为一方霸主。不必在下多说,诸公亦是心中有数。”
葛昇语毕,堂中众人皆点头称是。
“还有一点。女郎。”葛昇回头问姚照仪,“你可曾看过阿香娘子寄到南崖的那封信?”
姚照仪道:“我已经看过了。”
“那封信是否为阿香娘子亲手所写。”
姚照仪点了点头:“阿香的字迹我再清楚不过。阿香在信中说二贼尚有离间余地,可徐徐图之,这点我也是赞同的。其实我和那甄文君接触过,提及和卫子卓的恩怨,她分明是欲言又止之态。”
葛昇道:“甄卫二人离开汝宁转战巨鹿,并没有直接发兵攻打南崖,也是忌惮咱们姚氏实力,若是硬拼只怕两败俱伤让他人得利。二贼恩怨颇多关系复杂,现在合力正是因共同利益驱使,即便有再深的仇怨也能暂时抛在一边,任何离间之计都未必能管用。不若暂时把这根难啃的骨头放到一边,先蚕食其他士族,慢慢扩张姚氏领地,壮大姚家军。等到姚氏羽翼丰满之时,再除去二贼不迟。”
葛昇的建议得到众人一致认可,姚唯也摸着胡须点头:
“子鸿所言甚是,只不过等到姚氏羽翼丰满之时,只怕二贼也更上一层楼了。”
葛昇道:“姚公高瞻远瞩。做任何事都不可能全是利益没有一点危险和代价,能获取最大利益的,便是最佳决策。”
姚唯:“好,一切就按照子鸿的意思办吧。”
“是!”
姚照仪从前堂出来时,见姚懋临正在屋外等着她。
“姐姐!你怎么跑出来了。我方才去你屋中找你没见着你,快急疯了!”
姚照仪道:“我待得太闷想出来透透气。在家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当然不放心!你不能行动,身边总要有个人才是。”
几个月不见,姚懋临长高了许多。姚照仪受伤之前她这个妹妹还是个走到哪里都要人抱的小不点儿,所有营养仿佛都用来供养一颗会读书的好脑袋,忘了长高长大,十五岁的年纪看上去像个没发育的小孩儿一般。自姚照仪受伤后妹妹迅速成熟,再也不缠着她要她买这买那的胡闹,圆脸蛋儿也消瘦了好几圈,五官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推着姚照仪的四轮车时渐渐有了大人的模样。
姚懋临总是问姐姐为什么受伤,每天阿翁阿父和哥哥们躲在前堂之中都在谈论什么,姚照仪全不告诉她。
“你们还是将我当成小孩看。”姚懋临不开心。
“你什么也不必知道,好好读书便是。”
“你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为姚家出力?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懋临,天下已然大乱,若是进入政斗只会难以抽身,姐姐不想你步我的后尘。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
姚懋临并没有听到心里去,她只想着终有一日她要成为姚家脊梁,铲除卫氏和长孙氏这些奸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