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黛黛不知道花九箫眼力这般好,她出门前已经在镜子前照过,眼底那团乌青,她还特意用脂粉掩了。花九箫看的那些都是细节,她自觉形象上没什么出错,可是花九箫就那么将她打量着,也不说话,时间一久,饶是她再镇定,也不禁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师父?”曲黛黛出声打断他的思绪,哭丧着脸,“我错了,下回再不敢迟到,请师父恕罪。”
“下不为例。”花九箫终于收回自己的目光。
曲黛黛就等着他这句话,花九箫说过很多话,曲黛黛最爱这一句。
他同她说过那么多话,也就这一句出现频次最高。
她到底是有多爱招惹花九箫。
曲黛黛暗想,日后得小心一点,毕竟魔头的底线在那里,谁知道他的“下不为例”到哪一次截止。
曲黛黛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蹭到书桌前,在老位置上乖乖地坐好,然后拿起笔和纸,继续练字。
曲黛黛坐下后,花九箫取出一本书,翻开书页。他的手边照例放着一碟子糕点,这次换成了紫薯松糕。
曲黛黛咽了咽口水,她起得晚,饭都没吃就来了,此刻见到这紫薯松糕,双眼不由得亮了几分,趁花九箫低头看书的间隙,伸出手去,抓了一块。
这些日子,她一步步地试探,已经从最初的一动不敢动,到光明正大地自他眼皮底子下取用他的东西,吃他的糕点。
这一点可以证明,曲黛黛坚持不懈地跑到他面前刷存在感的策略是对的。
曲黛黛飞快地将紫薯松糕包进嘴巴里,小心翼翼地咀嚼着。
花九箫不喜欢别人在他看书的时候发出声音,他纵容曲黛黛在她面前吃东西,也是因为曲黛黛很乖,知道分寸。
花九箫的眼角余光瞥见曲黛黛的双颊鼓起,一动一动的,放在他手边碟子里的紫薯松糕少了一块。
又在吃东西了。
天天吃,怎么就是不见胖呢。花九箫用手托着下巴,眼睛在看着书页,神思却已经飘远。
印象中,曲黛黛一直都是这么瘦弱,从寒星院出来那会儿,好不容易圆了点,逃出蝴蝶谷后,跟着叶翎四处奔波,又瘦了回去。
这次回来,在膳食上他可是一点儿也没亏待她,哪怕她天天在他的厨房里蹭吃蹭喝,他也没说什么。
虞青凰刚来的时候,也是瘦巴巴的,被他用药折腾了好多回,更是瘦得皮包骨头。后来,他不再折腾她,她就迅速地圆了回来。她就跟她的那只猫一样,很容易养活。
曲黛黛不一样,不管她吃多少,那些东西都跟漏掉了似的,一点不见长肉。
好吃,贪财,爱捡破烂,不好养……花九箫在曲黛黛的印象专栏里,又多添了一个。
紫薯松糕做得绵软香甜,吃起来不腻,一碟子紫薯松糕,有大半都进了曲黛黛的肚子。曲黛黛吃饱后,继续练字。
天天临摹花九箫的字,练了这些日子,已经有模有样了,尤其是“花九箫”这三个字,是她所有字当中写得最好的,她的心血几乎都耗在这三个字上了。
曲黛黛写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昨夜没怎么睡好,这会儿坐下来,屋子里暖和又安静,困意就涌上来了。
曲黛黛悄悄地挪动着身体,挪到花九箫桌前堆积成山的书籍前,这些书多半是武学秘籍,曲黛黛借着这些书的遮挡,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落在地上,时间在这静谧的气氛中静静地流淌着。
等花九箫抬起脑袋时,曲黛黛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将面前的那些书都挪开,露出曲黛黛的脸。
曲黛黛的脸白皙中泛着健康的红润,一半埋在胳膊里,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卷翘的睫毛抖动着,似乎是做了什么梦。
在她的面前,铺陈着一张纸,纸上堆满墨迹,是她一上午的成果。
花九箫伸出手,将纸拿到面前,登时有无数个墨黑的“花九箫”映入他的眼底,令他微微愣了一下,不禁有些失神。
平静无波的心湖,像是突然被投入一颗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花九箫的目光落在这些字上面,她模仿他的字,已经有六七成相像了,尤其是这“花九箫”三个字写得最好,若是不仔细分辨,几乎叫人以为是出自他的手。
花九箫面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的名字,就在这时,曲黛黛呢喃了一声,口中叨叨念着“百会穴,头顶正中线与两耳尖联线的交点处……”
花九箫鬼使神差地拉开抽屉,将那张写满他名字的那张纸,放进抽屉里。
曲黛黛揉着眼睛,抬起头来,口中还在念着“巨阙穴,位于脐上六寸……”
花九箫拿起方才搁下的书,转过脑袋,眼睛盯着书,眼角余光却悄然转向曲黛黛。
曲黛黛已经清醒过来,神情还是懵的,过了一会儿,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眼底划过慌乱之色,连忙看向花九箫,低声道“对不起,师父,我睡着了……”
她太困了,没忍住,就睡了过去,睡梦中还不安生,魔怔地背着昨夜死记硬背的那些穴位所在。
她抬头看着花九箫,声音忽然一顿,花九箫的脸色怪怪的,破天荒的,她居然从他脸上瞧出一丝心虚,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定是睡觉睡懵了,出现了错觉。
曲黛黛眨眨眼睛,想再确认一下。
花九箫握拳,抵住唇畔,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困的话,回自己屋睡去。”
心虚是没了,就是表情温柔得不像他,温柔得像是吃错药了。
曲黛黛摇头“不困。”
她今日的存在感还没刷足呢,而且,她还要练字。
等等!她的字呢?!
曲黛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雪白的纸,神情略显错乱。她记得,她临睡前明明写满了一张纸,纸上都是花九箫的名字。
为了讨好他,她近来只练这三个字。
……难道是她记错了?
曲黛黛揉了揉眉心,看向花九箫。花九箫恍若未觉,坐得端端正正,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书,一脸认真。
曲黛黛只好收回疑惑的目光,愈发觉得可能是自己记错了,毕竟太困了,而且每天就做这么一件事,记岔了也有可能。
她拿起搁在笔枕上的毛笔,添了点墨,铺开一张纸,低头继续练字。
花九箫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书,没忍住,拿眼角余光瞥了一眼。
又在写他的名字。
花九箫看着那白色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多出来的字,字字皆是他的名姓,不由得如立在云端,有些飘飘然。
三日的时间,曲黛黛总算将这幅人体穴位图记得滚瓜烂熟,就连当年高考她也没这么用心过。
入冬后,天黑得早,刚用过晚膳,明月就爬上了树梢。
曲黛黛将那幅人体穴位图拿出来,对着烛光温习一遍,自觉不会再出错,裹上一件厚衣裳,沐浴着月色去寻花九箫。
按照时间推算,这个时候花九箫应该在月华台练武。曲黛黛路上碰见了琉璃,随口问了一句,得知花九箫果然在月华台。
月华台建在蝴蝶谷的南面,初衷是为了赏月,花九箫用来做习武的地点后,这个时辰其他人是不敢去的。
曲黛黛站在月下,迎着层层石阶望去,深吸一口气,抬步,踏上石阶。
又是个月圆之夜,头顶一轮硕大的冰月,清冷的月辉洒落在地面上,银光将蝴蝶谷照得亮如白昼。
原以为,这次回蝴蝶谷后,她要继续给虞青凰当活药材。奇怪的是,花九箫并未再取她的药血。
虞青凰这次回来,是因“弱水”之毒发作,小南山的虞氏族人不得已才将她送回。她私自离开蝴蝶谷,惹得花九箫震怒,回来后,一直被禁足在清风阁内,谁也不许探望。
曲黛黛稍稍打听了一番,才知花九箫找到了一味药材,能够压制虞青凰的毒,这才没有继续取她的药血。
是什么药材曲黛黛没打听出来,原书里也没这一出,看来,剧情已经逐渐偏离。
不用她的药血,她自然求之不得,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这个月华台既然是用来赏月的,修建得自然比别处高,曲黛黛又不比花九箫会轻功,能高来高去,几十个台阶一路爬下来,早就累得气喘吁吁,满身大汗。
曲黛黛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抬手擦着额前沁出的一层热汗。为了散掉身体的热气,她将衣襟稍稍解开一些。
月华如霜,一座汉白玉砌成的高台呈现在眼前,那高台高约十几米,依稀能看到台上一抹红影翩若惊鸿。
红影的动作极快,血色衣摆在夜风中翻飞,发出猎猎的声响,花九箫每一次出刀,都有一抹比月色更亮的刀光划过夜空。
皎洁的月华,银色的刀光,矫健的红影,交织在一起,形成的画面,实在叫曲黛黛震撼。
仿佛落了一场千年深雪,一只红色的蝴蝶,扇动着艳丽的翅膀,在皓雪中翩翩起舞。
曲黛黛不由得看呆了,直到明珠走到身前,对她恭敬地行了一礼,才恍然回神。
“奴婢见过黛黛小姐。”明珠开口,疑惑地望向她,“黛黛小姐是来寻谷主的?”
花九箫练武时,一向都是由明珠伺候。一来为了防止被旁人打扰,二来方便为花九箫端茶递水。
曲黛黛点头,看着花九箫的身影,问“我可以上去吗?”
“请黛黛小姐稍候,奴婢替您问一句。”明珠只是个丫鬟,不敢擅自替花九箫做主。
“好,有劳明珠姑娘。”说完这句话后,曲黛黛找了个石阶坐下,脱掉身上碍事的外裳。早知道要出这一身热汗,就不穿这件厚衣裳出门了。
明珠冲她露出一个微笑,走回原地,站着不动,待花九箫一套刀法练完,才沿着台阶走向月华台,到花九箫跟前行了一礼,将曲黛黛的话转述给他。
花九箫转头,朝着曲黛黛这个方向瞥了一眼,曲黛黛抱着双膝坐在月下,小小的一团,月华洒落在她的身上,似裹着雾,看得有几分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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