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凤鸣台之变已经过去一天,明月升至半空,清幽的月色映着凌霄城的一隅。曲黛黛坐在窗前,看着月色映照残灯,满面愁容。在她面前的不远处,桌子上摆着精致丰富的晚膳,菜肴已经凉了,却一口也没动。
不是曲黛黛不想吃,而是她不能吃,作为一个在婚礼上,被自己心上人背叛的可怜女子,如果此时还能胃口大开,那才叫见鬼了。
她这愁容一半是装的,一半是见美食而不能动,真的愁出来的。
还好,她在穿嫁衣时,趁着拥翠没注意,揣了两块糕点藏在袖中,不足以裹腹,聊以慰藉。
凤鸣台大乱结束后,凤岚楚以奸细之名,命人将她关在了此处,说是关押,屋门没锁,外面也无人看守,怎么看怎么都是有陷阱的样子,指不定凤岚楚的人就在暗处监视着她。
曲黛黛不敢乱动,只坐在桌前,思索着凤岚楚的用意。
他的计划不像是临时改变的,而是早有此意,可从他的反应来看,也不像是识破了她与凤岚曦合谋一事。如此看来,是曲黛黛做了他的棋子而不知,反而以为他入了自己的局。幸亏凤岚曦反应够快,依旧照着原计划施行。
凤岚楚是只狐狸,他的狐狸尾巴只露出了一半,他谋算了这么多年,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凤岚曦准是想借此一役,钓出更多的大鱼小虾,将他的势力一网打尽。
“听拥翠说你不肯吃饭,你这样不吃不喝,我可是会心疼的。”一道轻柔的嗓音,贴着她的后颈,猝不及防地响起。
凤岚楚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背后,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曲黛黛的身体僵了一下,从他怀中挣脱开来,怒道“凤岚楚,你还假惺惺地过来做什么!骗我骗得还不够吗?”
“真的生气了……”凤岚楚苦笑着,“黛黛,我是有苦衷的。”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你利用我,利用完就一脚踹开,这就是你的苦衷!”曲黛黛满面愤懑之色,在花九箫那里她天天演戏,演技早就练得炉火纯青,看不出一丝破绽。
“果真还是生气了。”凤岚楚低低叹息一声,“不错,黛黛,自打见到你第一面,我就派人去查了。但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不是吗?哪怕现在你背上了奸细的罪名,我也没有打你杀你,还好吃好喝的供着你。”
“那你放我走。”曲黛黛红着眼睛。
“不行。”
“为什么?你知道,我是无辜的。”
“因为我……舍不得。”凤岚楚朝着她走近,垂下眸子,紧紧注视着她的双眼,“我早已说过,我对你一见钟情,不管你是虞青凰,还是曲黛黛。”
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又来了,曲黛黛盯着他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随着一道漩涡,一直往下陷,往下陷……
凤岚楚的摄魂术。
“我虽拿到了凤凰令,可根基不稳,哪怕我的父亲和大哥都卧床不起,在凤氏族人的眼里,他们还是凤氏的掌权人,而我,不过是趁乱爬上去的野种而已。”
“你不是。”曲黛黛没有抵抗凤岚楚的摄魂术,她的意识虽昏沉,却还是有自我的,她顺着凤岚楚的催眠,目中逐渐露出痴迷之色,“二公子,我喜欢你。”
“等我真正掌权的那日,就娶你做我的妻子,好不好?”凤岚楚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道。
曲黛黛点点头“我不走了,我要帮助二公子。”
“那你帮我杀了花九箫。”
曲黛黛心中一凛,原来这才是凤岚楚真正的目的。他趁乱拿下凤凰令,在凌霄城中呼风唤雨,清洗凤岚曦的势力,但凤氏那些人,表面上臣服他,背地里指不定怎样瞧不起他。
他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而花九箫,就是他踏上权力顶峰的垫脚石,他需要用花九箫的鲜血,来点缀自己的荣耀王座,重现武皇时代的辉煌。
为什么是花九箫?
花九箫出身幽冥,名满天下,他性格孤僻,行事嚣张,纵使结下无数仇家,却无人敢撄其锋芒。这样一个令全江湖既仇恨着又惧怕着的大魔头,若是死在凤岚楚的手下,从今往后,又有谁再敢招惹他。
“我、我做不到。”曲黛黛的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她已经猜出凤岚楚找她的缘由了,她是引花九箫出来的最佳诱饵,亦是伤花九箫最佳的武器。
真是可笑了,她听从君凌霜的建议,来到凌霄城避难,却不知,凌霄城内早有一人盯上了她,心心念念将她送回虎口。
“你能做到的,黛黛,你是花九箫的心上人,花九箫那么喜欢你。”凤岚楚握住她的双手,声音低沉喑哑,充满了蛊惑,“就当是为了我。”
曲黛黛从蝴蝶谷逃婚一事,虽被花九箫压着,但还是有不少风声传出来。传闻,花九箫爱上自己的徒弟,不顾徒弟的意愿,要和她成亲。那个徒弟表面顺从了他,却趁他不备,逃出蝴蝶谷,还在醉霄楼下用透骨钉伤了他。
不管是做诱饵,还是做杀人的武器,无疑,曲黛黛都是合格的。
凤岚楚的眸色逐渐变深。世事可真是巧妙,正当他一筹莫展时,上天居然送了一个曲黛黛到他的身边。他给曲黛黛下的是一味情蛊,据说,这蛊原本是一个女子炼出来的,她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痛苦不已,便炼出此蛊。中蛊的男人,果真死心塌地爱上了她。
凤岚楚机缘巧合才得了一枚这样的情蛊,他是个谨慎的人,即便有情蛊,他依旧不放心。在情蛊和摄魂的双重保障下,纵然曲黛黛长出翅膀,也休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杀了花九箫。”曲黛黛目光失神地看着他,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就用这根簪子,在他拥抱你的时候,刺进他的心脏。”凤岚楚自袖中取出一只长形的雕花木盒,放在曲黛黛的手中。簪子里注着毒液,一旦毒液注入心脏,神仙难救。
“刺进他的心脏。”曲黛黛的眼神空白一片,握紧了手里的盒子。
蝴蝶谷,芳华小筑。
浩瀚长空中悬着一轮孤月,清幽的月色透过窗棂,落在珠帘上。花九箫披着一件外袍,坐在珠帘前,正在跟贵妃玩。
他手中拿着一根逗猫棒,这逗猫棒是曲黛黛做的,削了一根木棍,顶端绑上几根彩色的羽毛,再系上一个铃铛,拿着它在贵妃前晃一下,贵妃就跟着了魔似的,对着这根逗猫棒又抓又咬。
自打曲黛黛走后,贵妃没了玩伴,除了偶尔会回到曲黛黛的房间睡上一晚,大部分时间都黏着花九箫。
花九箫一见到贵妃,就不免想起曲黛黛,他心中有气,命人将猫丢出芳华小筑,不许再进来。贵妃狡猾得紧,趁人不备,就偷溜回花九箫的房间,趴在他的床头,可怜兮兮地盯着他,一副被人抛弃的可怜模样。
看到这样的它,花九箫居然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心头浮起一丝悲凉,便没再叫人赶走贵妃。
他出谷一趟,回来后,因中了透骨钉,不得不卧榻养伤。贵妃大抵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绪,不似从前那般闹腾,表现得十分乖巧,才保住了自己的一条猫命。否则,以花九箫对曲黛黛刻骨铭心之恨,迁怒到贵妃的头上,还不得剥了它这张猫皮。
这天晚上,花九箫倚在床头小寐一会儿,居然又梦见了曲黛黛。曲黛黛手握红绫,身穿嫁衣,站在烛光里,冲他低声唤着“夫君。”口中柔情蜜意,手下却毫不留情,一枚小小的透骨钉,钉入了他的心脏。
花九箫心口一凉,自梦中惊醒。窗户开了一半,一阵凉风吹进来,他的衣襟又不知何时散开,正好拂在他的心口,将他冷醒。
他随手拿起床头的袍子,披在身上,垂眸看见了地上的逗猫棒。应该是贵妃寂寞了,自己从抽屉的缝隙里,用爪子将逗猫棒给捞了出来。
花九箫顺手就拿起逗猫棒,逗起贵妃来。贵妃被冷落了好些日子,这么一逗,激动起来,整只猫都站了起来,两只胖胖的短腿,抱住了逗猫棒,对着上面的彩羽一阵狂抓狠咬,这狠劲儿可真像是曲黛黛当初射他那一枚透骨钉时的模样。
花九箫心中有气,一脚将贵妃踢了出去。力道不大,也控制好了角度,就是吓吓它而已。贵妃发出凄厉的一声猫叫,缩在角落里,金色的瞳仁里满是害怕,竟低低呜咽起来。
花九箫被它的反应着实惊到了,料想着,可能是自己真的伤了它,欲上前查看,贵妃一步步往后退,口中呜咽愈发可怜。
“过来。”花九箫沉声道。他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可忘记了,贵妃是一只猫,听不懂他的命令,即便能听懂,此时也是不敢过来的。
花九箫放柔了声音,就连面部表情也温和得不像他自己,低声道“贵妃,我看看你的伤。”他缓步朝着贵妃走去,大抵是他的气势太过凌厉,贵妃没敢动,它垂下脑袋,一副温顺的模样。
等花九箫将贵妃抱起来,翻开它的肚皮,正欲查看时,贵妃猛地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花九箫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贵妃登时后腿用力一瞪,窜出了他的怀抱,还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几道鲜红的抓痕。
花九箫呆住了。
他想起了曲黛黛,那日醉霄楼中也是这样,他对她又是恐吓,又是宽慰,她终是软下态度,露出温顺的一面,却在他放下戒心时,趁他不备狠狠地伤了他。
他不过是踢了贵妃一脚,贵妃尚有畏惧、仇视之心,而曲黛黛,她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自打他牵着她进入蝴蝶谷起,这数年的光阴,月月被取血一次,还要处处被他欺压、刁难,这仇恨和畏惧,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化解得尽。
如果添了伤痕,不拿药涂抹,而是在那伤痕上,再划上一刀又一刀,终有一日,伤口见骨,腐烂,便再无回旋的余地,即便细心修补,也会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疤,就像他和曲黛黛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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